第六章
自那日醒來後,接下來的每一晚,冬十一都不停的作著惡夢。
夢境一開始,皆會出現一名她看不清面貌的男子與女子,女子很愛那男子,男子也柔情以待。
在我心中,這世間沒有任何一個女子比得上你。
流點血算什麼,能博得你粲然一笑,縱使要我死我也願意。
我們就像那並蒂蓮一樣,今生今世都會永遠相守在一起。
我發誓我今生絕不會負你,只要還有一口氣在,我心中永遠只有你一個。
然而不管那男子說得有多深情,最後總會出現相同的一幕——他絕情又狠心的將那名女子推入陰冷的湖中。
而她總是在女子快溺死的那一刻,從惡夢中驚醒過來,今天也是如此。
先前她就常作惡夢,可通常醒來後便記不清夢中之事,可最近這段時日,那夢境竟開始清晰起來,她甚至能夠深刻感受到夢中女子對男子的愛意,以及最後她被心愛之人無情推入湖中溺死時的那種痛與恨。
她不明白為什麼會作這種奇怪的夢?
她曾懷疑過這會不會是她這具身體以前的遭遇,但她問過嵐嵐自己以前是不是曾與人相戀,嵐嵐卻是一口否認,「沒有,少爺不曾喜歡過任何人。」
所以夢里的事應當與她無關,可這樣的話,她又為何會不停的作著同樣的惡夢?是在預示什麼嗎?
就在冬十一困擾時,同樣這一晚,深夜的大安城里充斥著一片肅殺氛圍。
在世家大族聯合數名王侯準備要對墨良浚叛變的前一晚,墨良浚暗地里調派的大軍已進駐大安城,將這些人團團包圍。
由墨斯年所率領的軍隊殺進了丞相陸皓的府邸,他手持太華聖劍,以謀逆之罪迅雷不及掩耳的斬殺了陸皓,以及所有在朝為官的陸氏族人,其他的三大家族則由不同的將領率軍以同樣的罪名將掌權者就地處斬,參與的王侯也被當場榜殺。
四大世族在一夜之間被連根拔除。一場來不及展開的叛變就在墨良浚神速的調兵遣將之下,迅速擺平。
清晨時分,大安城里的百姓醒來,大部分的人對昨夜就在他們所住的城里發生的血腥鎮壓渾然不覺。
待一具具的尸首被抬出來後,百姓才得知此事,大為嘩然,然而有更多的人卻是額手稱慶,四大世族的子弟仗著高貴的出身,平日里橫行霸道、欺男霸女、欺老凌弱的事沒少做過,讓大安城的百姓敢怒不敢言。
如今這些人從此在大安城消失,對大安城的百姓算是一舉除了四害。
正當外頭鬧得沸沸揚揚之際,午後時分,冬十一坐在冬夫人的院子里,听著冬家女人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著冬十下個月即將出閣之事。
對古代的婚禮她一竅不通,因此靜靜的沒有出聲,待了一會兒,她按了按有點疼的太陽穴,悄悄起身走了出去。
冬十也跟了出來,心煩的說︰「嫁人好麻煩,真不想嫁。」
「怎麼了,這不是你自個兒看中的相公人選嗎?」冬十一關心的問。據她所知,她這準十姐夫是冬十去年意外邂逅的,兩人情投意合,男方上門求親,這才結下了這門親事。
「人是我挑的沒錯,可是他的家人我沒得挑呀。我最近听說他有個守了寡的姐姐帶著幾個孩子投奔娘家,她性子很是苛刻,我怕應付不來這位大姑。」
這讓冬十一想起以前曾听說的一句話︰結婚不只是兩個人的事,而是兩個家庭的事。
她握起冬十的手,正色的說︰「她有娘家,你也有娘家,要是你真的受不了,娘家的門會一直為你開著,想回來隨時都可以回來,你只要記得,這里永遠都是你的家,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們都會支持你。」
她不會勸冬十要多包容,也不會叫她不用忍,因為實際情況只有冬十這個當事人才知道,屆時要不要繼續容忍下去,都得由她決定,自己所能做的,就是無條件支持她。
听了她的話,冬十頓掃眉間的煩躁,露出了笑容,有些不舍的道︰「十一,我嫁了以後,冬府就剩下你一個人,往後孝順爹、大娘、你娘和我娘的事就全交給你啦。」
冬十一笑著答應,「你放心出嫁吧,我會孝順他們的。」
兩人再說了些話,冬十走回屋里頭,而冬十一則準備回房,可她的頭竟不知怎麼著越來越痛。
行經鳳玖住的小院時,她稍稍停下腳步,想起自從得知她是姑娘的事後,鳳玖便開始跟她鬧別扭,這幾天都不肯跟她說話,猶豫了下,她覺得今天狀況不太好,還是改天再找她好好談談,正要離開時,她忽地听見咒罵聲傳來。
「宮維新,你這個奸人,看本公主射死你!」
宮維新這三個字冷不防鑽進冬十一耳里,仿佛一道雷在她腦子里乍響,原本就疼痛的頭此刻宛如要裂開,她抱著腦袋,痛苦的跪坐在地。
一幕幕被封鎖在心中深處的記憶如浪潮般朝她涌來,令她承受不住的哀嚎出聲。
听見她的聲音,鳳玖急忙丟下手里的弓箭,過來扶起她。
「十一,你怎麼了?」
「我的頭……好痛,好痛……」她十指緊抓著頭部,整個人劇烈的顫抖著。
此刻的她仿佛回到了那一天,她被無情的拋進湖水中,身子冰冷,五髒六腑如遭火燎針剌,水不停的從她口鼻涌入,灌滿她的肚月復,根本無法呼吸。
為什麼要這麼對她?
他以前所說的那些話都是騙她的嗎?!
見她痙攣起來,鳳玖嚇到了,急忙大聲呼喚下人過來。
「來人、快來人!」
解開封印的記憶如排山倒海般涌入腦子里,讓冬十一陷入一片混亂之中。
她忽而是十四歲的冬九,邂逅了初到墨國的宮國皇子宮維新,進而與他相識、相戀。
忽而她又變成冬十一,在第一天出任侍中時來到墨良浚面前,戰戰兢兢的對他行禮,「微臣冬十一,拜見陛下。」
旋即又搖身一變,成為亭亭玉立的十六歲少女,笑靨如花的她與宮維新攜手踏青賞花,他擁著她滿臉柔情的許下盟誓,「我對九妹的感情如這天、如這山,亙古不移。」
背景一換,她又變成侍立在澄明閣里,服侍著墨良浚的小小侍中,他對她輕聲說︰「在朕面前你無須像其他人那般恭恭敬敬的,有話直說,不必壓抑自個兒的本性。」
一幕又一幕的記憶交錯變換著,混淆了她的記憶,令她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冬九還是冬十一。
她是冬九。
不,她是冬十一才對。
不,她既是冬九,也是冬十一,不不,她不是冬九,也不是冬十一,她只是一抹來自異世的孤魂。
她到底是誰?她揪著自己的頭發努力思索著。
外界傳來的叫喚聲她全然听不見,完全陷入錯亂的記憶里,不知糾葛了多久,她才好不容易突破重重迷障,想起她前世死于癌癥,然後魂魄穿越了時空,輕飄飄的來到這里,成為了……冬九。
當時那個才十歲的孩子染了風寒,引發肺炎而死,她遂頂替了她而活。
可後來她又死了,是被心愛之人親手毒殺而死,他還無情的將她沉入湖底。
她眼前的景象定格在宮維新誘騙她飲下毒酒,抱著毒發的她拋入湖中的那一幕。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她傾心相待,換來的竟是如此殘忍無情的對待?!
她的心痛得猶如被凌遲,一寸寸被割裂著,疼痛難忍。
「啊啊啊——」她淚流不止的捶打著自己的胸口,發出痛苦的哀鳴。
她突然的舉措和哀嚷聲讓站在床榻邊的韋姨娘、冬十、冬夫人、董姨娘、嵐嵐等人都嚇了一跳。
韋姨娘緊緊抱住女兒,哄著她,「乖孩子,沒事了沒事了,娘在這兒。」
一旁的鳳玖見冬十一有些神智不清,又哭又叫,她擔心又困惑的問︰「她這是怎麼了?」見她這副模樣,她懷疑冬十一會不會是染了什麼瘋癲病。
可方才請來的大夫說她是日前頭部遭到重擊,因而引發了頭疼,已開了藥讓下人去煎了。
冬夫人神色溫婉的看向鳳玖,恭敬的說道︰「玖公主,十一她現在身子不適,不如您先回去休息吧。」
「可是十一她……」
冬夫人委婉打斷她的話,「待十一好了,妾身再讓她去向公主請罪。」說完,她便逕自吩咐,「嵐嵐,你送玖公主回去。」
心知夫人不想讓外人知道太多少爺的事,嵐嵐應了聲「是」便領著鳳玖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