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繞去買點什麼嗎?」
突然,卡羅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欸?」她回過神來,不太了解對方的用意,「買、買東西?我需要買什麼嗎?」
他看了看她,笑了。
「你還沒吃晚餐吧?」
「啊、沒關系,冰箱里還有冷凍義大利面,我吃那個就行了。」
他皺了眉頭。
「你確定?我可以載你去任何一間餐听。」
「真的?」她挑了挑眉毛,「就算在佛羅里達的也行?」
他帶著笑意地瞟了她一眼。
然後,他什麼也沒說,直接伸出手指,在GPS面板上開始鍵入了Flori……
「喂、我開玩笑的!」她趕緊拉住了他的手,制止他,「你打算從曼哈頓開車開到佛州?你發瘋了嗎?」
「為何不可?一路上有很多不錯的景點。」
「你真是神經病!」她啐了聲,放開他的手臂,別過頭去不搭理他,「而且,你有你的工作,我有我的課。」
這句話本該微不足道。
但很奇妙的是,由她說出口,竟能輕易刺痛了他的神經,在那千分之一秒的瞬間,他的腦袋浮現了一個畫面。
她和他坐在這輛車上,笑著唱歌、笑著打鬧,後座擺著兩個人的行李箱,然後兩個人就這麼開著車,從紐約奔向佛羅里達,一路上看著鐵灰色的天空漸漸變成了萬里蔚藍。
可惜,那只是千分之一秒的瞬間。
畫面里的他,再也不會回來了,即使他也曾經活得單純、活得自由……
「那個……我有一個疑問。」
「嗯?」他淡應了聲。「你是不是很喜歡台菜?」
他看了她一眼,「大概吧。」
「只是大概?」她終于轉過頭來睇著他,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你每天指定要吃台菜,居然只是大概喜歡它?」
「總會有吃膩的時候。」
「哦,對,我怎麼會忘了呢?」她擊掌,發出了嘲諷般的笑聲,「你每天都只吃一口,要吃到膩恐怕還要三年吧。」
她的話逗得他大笑。
那樣的光景卻讓她看傻了眼。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露齒而笑,大部分的時候,他都是冷著一張臉,頂多微揚唇角……
突然意識到自己發呆了,她回過神來,趕緊用甩頭,制止自己表現得像是垂涎男色的「餓女」。
「咳、咳……」她心虛地清清嗓子,別過頭,視線落在前方的路況,「你第一次吃到台菜是什麼時候?」
然後她開始無意義地捏著自己的手指。
卡羅安靜了一會兒。「可能是三歲吧。」
她頓住,手上的動作停下。
「……三、三歲?!」她倏地轉過頭來,瞠目結舌地望著對方,「是二十三歲還是三歲?」
「三歲。」他用了一種非常肯定的語氣,「我是在台灣出生的。」
啊?
她朱唇微啟,呆若木雞,她再怎麼想也料不到是這個答案,「等、等一下,你為什麼會在台灣出生?」
瞬間,某個曾經存在于她腦海中的疑問,這時候浮了出來。
她記得,初次在劉記餐館見到他的時候,當下她就覺得這男人的臉上有一種東方人的細致之美……
「啊!」她恍然大悟,「你爸媽有一方是台灣人?!」
他微笑,點了點頭。
「是,我母親是台灣人。」他慷慨給了更精確的答案,「不過我沒住在那多久就是了。」
說也奇怪,這件事情他從來沒對家族里的任何人提過,也沒有提起的欲/望。對黑手黨而言,仿佛只需要交代「我父親是義大利人」就已經足夠了。
但是這個女人給了他一種很奇特的親切感。
不單單因為她是台灣人。
若要仔細思考的話,他在劉記餐館門口撞見她拿著手機、拚命忍淚的時候,似乎就已經被她給吸引了。
那天劉記餐館客滿,他不是非要用餐不可,只是瞥見她神情冷然、眉宇之間藏不住落寞的氣息,獨自坐在那兒,咬牙切齒面對七菜一湯……
他斷定她大概是被放了鴿子吧。
于是他做了一件他平常絕對不會去做的事情。他走到她的對面,強勢地與她並桌——果然,她的個性如他所想,嗆辣得很。
「所以你會說中文嘍?!」
她的聲音突然傳入他的耳里。
他回神,看了看她,「中文?不會,我說得不好。但是大部分的中文對話我都能理解。」
「那我可以用中文偷罵你?」
「你可以試試。」他笑了聲。
「笨蛋。」這是中文。
他笑得更大聲了,「你是小學生嗎?不能罵點比較惡毒的?」
「唔……」惡毒?
「那我想想……」她還當真歪著頭思考了起來。
然而她苦思了兩分鐘,只想出了「禽獸」兩個字。
听了,卡羅樞揠眉尾,不予置評。
「……我就當它是一句贊美吧。」
「嗄?」
她可是罵了他禽獸耶!他居然當是贊美?到底是他的中文不好,還是她的口氣不夠剽悍?
上東區至下城區的車程並不算遠,卡羅很快就把她給送到了公寓門口。
雖然她試著阻止,但他堅持熄火下車、目送她上樓。
「你這樣不會有危險嗎?」她知道他擔任家族內的要職,這樣的人應該很容易被暗殺吧?至少找麻煩也是少不了的。
「你不需要擔心這些,在這,帶我還算是可以安全的自由走動。」
「嗯?什麼意思?」她皺著眉,似懂非懂。
難道他跨過一條街就會被暗殺嗎?「算了,你早點休息吧。」他擺擺手,示意要她趕緊上樓。
反正他沒必要跟她解釋太多行規,事實上,他也不願意這麼做,通常知道的越多,往往麻煩也會隨之而來。
她抿據唇,以為他是不想和她多聊了,便識相地揮揮手,道了晚安。
確定她已平安上樓、窗戶內的燈光亮起之後,卡羅這才放心地掉頭回到自己的座車上。
但,他看見了。
在他坐進駕駛座里的那一剎那,眼角余光瞥見對面停了一輛日系房車,車內坐著兩個穿著襯衫的男人。
他一眼就看穿那是被派來跟監的人。
他不動聲色,佯裝什麼也沒察覺,就像平常一樣,發動引擎,開出了停車格,然後往上東區的方向行駛。
他刻意開得不快也不慢,左手握著方向盤,右手調整後視鏡的位置,發現那輛日系房車並沒有跟上。
所以他不是跟監的目標。
是她。
嘖,那幾個家伙似乎仍然相信她擁有另一個特殊身分,于是像只鱉似的,咬住就不會松口。
突然,手機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他回過神來,拿出手機一看,是包打听的號碼。
「喂?」
「卡羅,是我。」
「找到人了嗎?」他直問重點。
「找到了。」對方的語氣低沉、不安,「你猜得沒錯,是我們自己人干的。」听了這話,卡羅暫不作聲。
他實在是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盛怒還是慶幸。
「為什麼我會不知道這件事?」
包打听則開始說明,據悉是有兩個剛入行的小伙子,不知天高地厚,以為可以先偷個幾百克的海洛因出去轉賣,等拿了錢之後再向別的家族買貨回來補足。其實不為別的,只是因為需要現金應急。
至于應什麼急,卡羅沒有興趣知道,他只知道,難怪他們要特地找一個冤大頭在下城區拋售那批貨,雖然可能會被別家族的嘍羅找碴,但至少好過于被自家人發現手腳不干淨。
「至于是誰搶了那批貨,我也找到了幾個目擊者,」包打听的聲音再次從彼端傳來,「如果沒意外的話,應該是波納諾家的人。是我們的人先違反了協議,他們似乎很不滿。」
卡羅吁了口氣。
「廢話,換作是我,地盤被人侵犯,我也會去抄他們的貨。」但這些眼下都不是最重要的事,「反正不打緊,這件事情算小,明天我會親自去協調……那個女大生呢?還活著吧?」
「是還活著,但……」
包打听的口氣听來很不妙。
「別賣關子。」
知道卡羅不悅了,包打听趕緊道︰「她被打得還挺慘的,那兩個小痞子認為她一定知道麥可把貨藏在哪,所以打算用暴力逼她說出來。」
听了他的話,卡羅安靜了許久。
他非常了解那兩個小痞子是什麼心態——那是他倆並肩合作、冒著性命危險偷出來暫時頂用的貨,卻得到一句「被人搶了」,如果在下次盤點之前,他們無法把足量的貨給補回去,那他們也甭想活過這冬天。
于是這股焦慮與恐慌化為一種憎恨,落在那個可憐的女孩身上。
但,他了解並不代表他原諒。
他現在非常確定自己的情緒是偏向盛怒那一方了。
「那現在人呢?」
「都還在碼頭的一座鐵皮貨倉里,我先向你報告,等你指示。」
卡羅思忖了幾秒,才道︰「你帶著麥可、豪登一起過去,先把那個女大生送到醫院去治療,那兩個小痞子就讓他們繼續留在貨倉里,明天我會向Boss報告這件事。」
「麥可、豪登?」對方似乎不太了解卡羅的意圖。
卡羅並沒有說出真正的目的。
「那是他女朋友,他一定會希望自己是第一個救她出來的人。」他隨口搪塞了一句。
「好,我了解了,我這就去辦。」
交代完畢之後,他倆雙雙收了線,卡羅把電話隨手扔到副駕駛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