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快十一點了,趙知行在客廳里坐立難安。
這陣子紀凡希因為第一本養生書的出版,常常需要參加宣傳活動,看她找到了人生目標,也從中得到了成就,他為她高興。
但在高興之余,他也開始思考,他呢?一場落水意外,紀凡希月兌胎換骨,成了一個嶄新的人,她鑽研養生及藥理,成了知名的專欄作家,如今還出書分享。
可發生意外後,他卻從此意志消沉,把自己打下的事業拱手讓人,他必須承認,她的成功確實造成他的壓力。
他是不是該振作起來,成為一個能與她匹配的男人?
他一直擔心她若有天恢復記憶,會像先前那樣嫌棄他,成天嚷著要離開他,因為擔心,他始終跟她保持著安全的距離。雖然曾經在一時意亂情迷的情況下擁抱親吻她,但在被打斷後,他也不再試著繼續。
他太驕傲,容不下不完美及失敗。
也許,該是他放下尊嚴及驕傲的時候了,他得接受這樣的自己,才能變得更好。
稍微想通之後,趙知行覺得心情似乎也跟著輕松一些,于是他站起身,決定到樓下等她回來。
可當他來到大門口時,卻發現一輛未熄火的日本進口車停在前方,他並不知道那是誰的車,但卻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驅使他走過去。
靠近一點後,趙知行看見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正是他的妻子紀凡希,她靠著椅背,動也不動,像是睡著了,駕駛座上的男人則是慢慢欺向她,越靠越近。
他是男人,很清楚對方有什麼意圖,瞬間,怒火自他的心口迅速竄燃,燒到了腦門,他來到副駕駛座車門旁,右手緊緊握拳往車頂一用力捶,發出砰一聲的巨大聲響。
車里的男人一臉驚愕,而迷迷糊糊醒來的她,渾然不知剛才在車里即將發生的事情。
從前紀凡希在外面瘋狂玩樂的行徑,他時有耳聞,趙知遠有時甚至會透過別人的嘴,故意說一些事業得意、家庭失和之類損他,可不管她怎麼玩,身邊繞著多少男人,他都不曾皺過眉頭,揪過心。
然而現在,他見不得她身邊有別的男人,就算他知道她清白得無懈可擊。他是真的愛了、動了心。
他在乎了,所以擔心再次失去。
他知道自己說了很不得體,甚至直接到可能會傷害她、羞辱她的話,可他控制不了,他胸口的火燒得熾熱,他的情緒在沸騰,腦子像要爆開。
他從來不是個會吵架的人,跟不在乎的人吵,沒意義,跟在乎的人吵,沒道理,所以他很少真正的發火,但一發火便是勢不可擋。
他已經太在乎她了,在乎到什麼理智及風度都拋在腦後,只想讓她知道他此時的感受。
「你為什麼要說這種話?我沒做什麼對不起你的事。」
見紀凡希一臉委屈又慍怒的看著他,對他發出疑問的同時也提出抗議,他倒抽一口氣,決定暫時遠離戰場。
他是好戰的,若吵架是一場戰爭,他想他會用盡全力,甚至不計後果的去贏,可他也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已在失控邊緣,為免說出令自己後侮的話,他決定沉默。
不是他怕贏不了,而是因為他在乎。
轉身,趙知行打開門,大步邁進屋里,夏珞瑤跟了進來,緊追在他身後。
他進到臥室,準備就寢,她拉住他的手。「請你把話說清楚。」
溫柔的她,難得態度這般強硬,她直視著他,眼底微泛著淚光,但神情卻倔強而強勢。
「你說不準我繼續接下來的宣傳活動及工作是什麼意思?你說我要離敏皓遠一點又是什麼意思?」
「夠了。」趙知行臉一沉。「已經晚了,我什麼都不想說。」
「不行。」夏珞瑤死命抓住他的手。「無論如何我們今晚都要把話說清楚。」
他臉色難看,但仍保持沉默。
「你不說,是嗎?」她直視著他,堅決悍然。
「好,那我說……我愛我的工作,因為可以幫助到很多人,我以為你可以體諒我的工作,理解我的心情,然後支持我,結果你卻莫名其妙就扼殺我的理想,我知道你有能力可以賠償出版社的損失,但是你不可以這麼做。」
趙知行深呼吸了一口氣。
沒錯,他能夠理解體諒她的工作並支持她,就算她忙到沒空理他,他也不會怪她,讓他失控、情緒暴走的不是她擁有工作及成就,而是……
「敏皓一直很幫我,要不是他,我不會擁有這份工作,不能幫助別人,他是我的朋友,你不能叫我離他遠一點。」夏珞瑤堅定的凝視著他。
迎上她的目光,趙知行深吸了一口氣,才淡淡的道︰「是嗎?」
「是。」她說,「我跟他是好朋友,沒有你以為的那種曖昧。」
「你或許沒有,但你怎麼知道他沒有?」他神情凝肅的反問。
聞言,夏珞瑤先是一怔,然後打包票的保證道︰「絕對沒有,他是正人君子,知道我是有夫之婦,絕不會有任何不該有的想法。」
「正人君子?」趙知行想起剛才親眼目睹的那一幕,冷然一笑。他知道李敏皓不是個壞人,但明知她是人妻,竟還想趁她熟睡時親吻她,這絕不是正人君子所為,或許情之所至,情有可原,但身為丈夫的他,無法容忍這種事。
「你對他的信任真是超乎我的想象。」他忍不住嘲諷。
她覺得他這句話似乎在影射什麼,難道是因為以前紀凡希常跟男人玩在一起,所以他認為她跟李敏皓也不清不楚?經過這陣子的相處及了解,他還覺得她是那種人嗎?
「你真的太過分了,你不只侮辱敏皓,也侮辱了我。」夏珞瑤難掩氣憤。「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
她居然為了李敏皓對他生氣,還說他是小人?!
趙知行狠狠倒抽一口氣,眼楮仿佛要噴火似的。「紀凡希,你還真敢說!」
迎上他銳利的雙眸,夏珞瑤心頭一顫。
就某方面來說她其實是害怕他的,因為在她心里,他還是尊貴的主子,再說,她以前所認識的齊世文從來沒對她發過脾氣,可現在的他,卻是個冷起來像冰,怒起來似火的人。
「你知道我為什麼生氣嗎?!」他沉聲問。
她想了一下,只想到一個答案,那就是她現在的成就剌傷他的男性尊嚴了,可是她不敢說出口,就怕會惹得他更生氣。
遲遲等不到回答,趙知行也不再追問,強勢的再次表明立場。「我再說一次,中止跟出版社的合約,停止所有宣傳活動,要不然你就回娘家去!」
此話一出,他立刻後悔了,他不是把她逼到無路可退,然後逼她選擇,真正被逼到無路可退的是他自己,如果她不願意順從他,一氣之下回娘家去呢?他放得段去求她回來嗎?
趙知行發現他替自己挖了一個大洞,而且也已經跳了下去。
听完,夏珞瑤也惱了。「我明白了,原來是因為這樣。」
「什麼?」
「你自己不肯振作,難道也見不得我出頭?」有些話一旦說出口就是種傷害,但她卻忍不住,也來不及後悔了。
聞言,他的心咚地一沉,但火氣卻飛快的往頭頂竄。「原來你打從心里瞧不起我,你覺得現在的我是個沒有用的瘸子?」
「什……不。」夏珞瑤急著想解釋。
他聲音冷沉,打斷了她的話。「紀凡希。」
迎上他的目光,她的心陡然一驚,狂震不已。
「這才是你真正的想法吧?」趙知行冷冷的看著她。「回娘家去吧,我放了你。」
「慢著!」夏珞瑤焦急的拉住他的手。「我犯了什麼錯?我只是……」
「你沒犯錯,就當我成全你吧。」他冷然的道,「以後你愛去哪就去哪兒,愛跟誰在一起就跟誰在一起,我不想知道。」
說來說去,他還是在指控她跟李敏皓有不尋常的關系。
她從沒嫌棄過他的殘缺,更不覺得那是殘缺,可他不僅不肯振作起來,還質疑她的真心。
「趙知行,你傷的不是腿,而是心。」夏珞瑤傷心又憤怒的道。
趙知行的身子微微一震。「你說什麼?」
「你太驕傲,所以無法接受自己的不完美。」她恨恨地瞪著他。「不管我如何努力想幫你,如果你仍只想著放棄自己,不想重新站起來,那麼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枉然。」
她的話重重擊中了他的心。
他是驕傲,無法接受自己的不完美,但有一件事她說錯了,她做的一切並不是枉然,她的用心及努力打動了他,讓他開始思索未來。
可是,她卻以為他是因為自卑才會對她發脾氣,她以為他是見不得她好,她不知道他對于她現在的改變及成就,是多麼高興又與有榮焉,沒想到在她心里,他竟是個心胸如此狹隘的男人。
她不知道他看見了什麼,她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她感覺不到他在吃醋,也感覺不到他對她的感情……
他曾害怕愛上她,可他終究無懼的愛上她,但她呢?她愛他嗎?就算有天恢復記憶,她還是會愛他嗎?
「如果你要我回娘家,我就走。」夏珞瑤直視著他,可是心里卻希望他會回答他剛才說的只是氣話。
她壓根兒不想離開他,只是想確定他對她是什麼感情。如果他愛她、要她、在乎她,她相信他會要她留下來。
迎上她那宛若尋釁般的眼神,驕傲的趙知行眉頭一蹙。「隨便你。」
說罷,他掙開她的手,關上房門。
那扇緊閉的門扉,仿佛他緊閉的心門,而她被拒于門外。
夏珞瑤不是個愛哭的女人,她吃過太多苦,看過太多悲歡離,早已練就了一身淚往肚里吞的功夫,她哭,從來不是因為自己面臨的困境,而是因為太過開心。
可這一刻,她再也無法克制地流下眼淚,因為她傷透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