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小姐該喝藥了。」不知是不怕死,還是憨膽大過天,小青端來剛熬好的湯藥。
「又要喝藥……我好了,不用再喝,王爺,婢妾不咳不發熱了,壯得像頭牛,這黑稠如墨的藥就別喝了。」
一日四回,苦得舌頭都麻了,這日子還叫人過不過得下去呀!
「小瑞兒怕喝藥?」他取笑。
她頓了頓,理直氣壯地說︰「不怕,但是藥三分毒,既然病好了就不必以身試毒,藥喝多了積在五髒六腑也不好,傷肝燎心,王爺你說是不是這道理。」
「小瑞兒不怕吃藥怕吃苦,對吧!」他怎麼沒發現她有這麼點可愛的小性子,居然也會耍耍小無賴。
她不點頭也不搖頭,默認,把頭一次發覺她小性子的陸定淵逗得很樂,寵溺笑意止不住。
「來,一口喝了就不苦,等你身子骨完全康復了,本王就帶你出府看五月初五的劃龍舟。」從不哄人的陸定淵溫言軟語地輕哄把臉皺得像包子的小女人,一碗藥端到她。
「王爺不食言?」她看了看湯藥,一張瑩白小臉像捏了五十六個花褶子。
「一言九鼎。」還沒人敢質疑他說話不算話,她是第一個,卻也是他最心疼的心頭肉。
「可是藥真的很苦……啊!這是什麼?」酸酸甜甜的,掩去了苦味。「仙楂。」
周盈瑞以舌尖頂了頂酸甜適中的圓扁物,品味仙楂果的滋味。「生津止渴,化痰去咳。」
「你倒是知曉仙楂的藥性,平日是小看你了。」她總是安靜地立于一旁,若不問她則不多話。
他當初怎會無視她呢!差點錯失了一生相守的至愛,她沒有周盈雲看似含蓄實則張狂的絕美,獨有一分清冷幽蘭的出塵月兌俗,不張顯,但暗香浮動,使人沉迷。
「因為我姨娘是商人之女,娘家主要經營香料生意。」在極懂香料的夏姨娘的教下,耳濡目染的她也跟著鑽研,在調香上頗有見地。
「婢妾喜歡香料,山楂也是調香的一種料材,可和其他香料搭配。」
「喔!小瑞兒還識得各種香料呀!哪天做個香囊給本王,最近本王覺得擺在書房的三色水仙膩味得很,香得過了頭。」聞久了腦門發脹,滿身膩香。
三色水仙可是二姐千方百計向洋人求取來的,價格不菲,花開三色,有股嗆人的野香,王爺卻不喜歡了。
近年來朝廷大力開展海上貿易,海外大船載來本朝難得一見的香料、毛毯、寶石和各種藥材販賣,再購買他們國內所缺少的茶葉、布匹、瓷器,互相往來。
其中以香料最為搶手,譬如奇楠沉香、惠安沉香、福山紅土沉香、順化沉香、芽莊沉香等,香氣包含清香、果香、藥香、蜜香、花香、甜香、濃香、女乃香……味美柔順,婉約持久,使人心神寧和,充滿喜悅感。
而以奇楠沉香最為難得,價高而稀少,很難看到真的,是沉香中最頂級,奇楠又稱迦南木,味道清雅中帶著空靈,香氣有如蓮花、梅英、鵝梨、蜜脾之類,婉約而柔靜。
「天籟之香」指的便是奇楠沉香,不要說一整塊沉香木,單是巴掌大的奇楠沉香就價值三座城池,千金萬兩不可得,昂貴到小小的一片就足以暴富。
從事香料經營的夏家就得到一塊三斤重的奇楠沉香,可惜不識貨,當是一般婆羅洲沉香給了夏姨娘當陪嫁,而後她又給了女兒壓箱底,如今鎖在周盈瑞的雕花漆朱螺鈿榆木方匣里,她死也不讓人得知她得此寶貝。
和氏無罪,懷璧其罪。
為了一塊沈香木招來禍端,得不償失,人活著才是福氣,為財而死也只是一堆白骨。
若非夏姨娘離不開周府,再加上自古以來兒女的親事皆由爹娘做主,不然以夏姨娘留給女兒的私產,周盈瑞大可不必嫁人為妾,隨便嫁一個小商戶就足以富裕一生,當家做主為一府主母,何苦自家姐妹斗得你死我活,枉送性命。
「王爺的香囊還嫌少嗎?宮里賞的,娘娘親手縫制的,還有王妃的心意,你一個人哪配戴得完。」她只說心意,不提香囊內的香料,視線落在他腰上淺繡雲龍騰空玉色香囊。
那正是二姐要她做的香囊,她花了三天才繡出維妙維肖的雲龍,以上等蘇杭水滑絲綢搭上精致繡線繡成,二姐說要送給往來的貴冑,讓她加緊趕工切勿擔擱了,沒想到……
二姐到底哪一句話是真的,她越來越懷疑沒一句真話,說謊成了習慣,還有什麼能令人相信。
「就少你那一只,本王的香囊、香帳和燻香就有勞小瑞兒了,別說你不識香。」他一口堵住了她欲拒之言,似乎早就知曉她精通調香一事。
「王爺你……」分明是無賴,哪有人強索香囊的。
「什麼香囊呀!妹妹和王爺可真有閑情逸致,羨煞我了,我也來湊個興如何?」
人未至,香味先到,橙花濃香撲鼻而來,嫁嫁而至的身影宛若扶風弱柳,不堪一折,她整個人有如浮波菡萏,含露弄嬌輝,縴白臂腕如凝脂。
從不讓人忽略自己的存在,一身藕荷色金絲暗紋琵琶矜窄袖上裝,下著六幅紫綃翠竹紋裙,臂挽同色系翠色臂帛,周盈雲特意張顯王妃的身分,看似清婉卻有種奢華,以昭高人一等的貴氣。
「王妃姐姐,妹妹有禮了。」不疾不徐地,周盈瑞進退有方的行了個禮,叫人挑不出錯處。
「自家人何必客套,姐姐瞧你這亭子熱鬧得很,挪個位置讓姐姐一塊說話可否。」她是正妃,一個小小的側妃有什麼能耐和她爭,還不識相點讓開。
擺足了王妃架子,她面上笑得和婉可親,可一字一句帶著扎人的剌兒。
既要裝得大度,又要不落面子,眉眼帶笑的周盈雲眼神染上一層薄薄的厲色,她以為沒人瞧見,卻不料她的一舉一動全落在有心提防的人眼里。
紈扇輕裾到處宜,暖風搖曳細腰肢,相逢綺陌回眸處,瞥見雕欄轉角時,零亂佩環來冉冉,飄搖羅帶去遲遲,東昏未識凌波趣,枉著金蓮步步隨……
那步步金蓮花在腳底盛開,笑顏如花的周盈雲香腮敷粉,口脂輕點,柳眉細描,端得是娉婷生姿好風彩,眼尾兒輕輕一瞟,頓時是明媚好春色!
可即使她笑得溫婉,刻意裝出和善可親的樣子,仍難遮掩眼底的冷意,狀似無意地瞥了妹妹一眼,暗指她過了頭,為人輕慢,尊卑不分。
輕輕的一貓暗含諸多用意,腦子不痴愚的人都明了其意,不想太早和她對上的周盈瑞決定退讓,屈身一行禮,打算退出涼亭,當個溫順乖巧、凡事不爭的側妃。
還不到時候,她如是告訴自己。
尚是新嫁娘的王妃尚未起歪心,也未對自己起殺心,她只能靜觀其變,預做防範,在來得及阻止時先掐斷危險的根苗。
她是死于二姐的謀害沒錯,但是重生後她有了新的開始,她還活著,未遭受毒
手,她能在事情發生前做一番布置,將傷害減至最輕,導正二姐偏離的心性,誰都有改過向善的機會,希望二姐的天良未泯。
雖然她覺得很難,人一旦有了邪念便會走歪,一路走到頭不肯回頭,總認為自己做的才是對的。
「想去哪兒?小瑞兒,本王還等著你的香囊。」陸定淵神色自若,看也不看微笑以待的王妃。
縴縴藕臂上多了一只深黝大手,暗自叫苦的周盈瑞沒敢用力甩開,她輕輕抽了抽手臂卻絲毫未動,她貝齒輕咬下唇,橫了笑咧白牙的王爺一眼,那個苦字暗暗地由喉間咽下肚。
這不是存心找她麻煩嗎?槍打出頭鳥,孤木難撐橋,萬一二姐心一狠,她哪是敵手,還不是挨打的分。
「王爺還缺香囊嗎?妾身屋里還有好幾個剛繡好的香囊,王爺不妨隨妾身回屋內取,你好些天沒歇在妾身那里了。」不等周盈瑞開口,周盈雲「賢慧」地搶先一步挽住陸定淵臂彎,眼波柔媚。
沒有剛入門的新婦願意獨守空房,成親不過月余,夫妻間的恩愛,蜜里調油的難分難舍,她剛嘗出個滋味,怎能讓新婚夫婿轉過身又將這份愛憐給了別人?
她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洞房花燭夜那幾日王爺的確纏膩得很,幾乎夜夜宿于她房里,每到一入夜便極盡痴纏,一夜未歇,把她折騰得快下不了床,兩腳是虛軟的。
當初王爺和六皇子,也就是燕王在一場爆宴上識得她,兩人都對她生有好感,是王爺小使了手段氣走了燕王,這才由瑾妃娘娘出面求娶了她,不日嫁入寧王府為妃。
誰知不到半個月,王爺不曉得又和燕王因為什麼細故鬧了起來,居然約好去了城外賽馬,以懷寧寺為終點,先到者為贏,輸的人得向贏家磕三個響頭。
王爺為了贏而抄了近路先上懷寧寺,寺前的石階卻因前些日子多雨而被雨水侵蝕而崩壞,馬蹄一躍其上,整個階梯便崩開,王爺連人帶馬摔落階梯。
在昏迷了一天一夜清醒後,人有了天差地別的大轉變,不再與她耳鬢廝磨、纏綿終宵,也少了言笑,整張臉繃得死緊,好像她一夜間失了寵。
可是他千不該、萬不該當她的面和周盈瑞那賤婦好上了,現在還無視她的面子,堂堂的寧王妃難道不如一名庶出的騷蹄子?!他把周盈瑞當寶似的寵愛有加,反而無視她。
沒關系周盈瑞不過是任她擺布的狗,要她往東就不敢往西,要她往西不敢往南,軟肋捏在手里,她還能翻出什麼花樣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