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後。
冬至剛過,寒流來襲,台北的天空白蒙蒙的,空氣中含著濃重濕意。
車子駛進陽明山區,繞進一條小道,最後平順地開進敝開的雕花大門。司機和門邊的警衛先生頷首招呼,車子繼續往里頭進入,沒著人工噴水池,來到三層的洋式建築前。
「小姐,到家了。」司機本要下去幫人開門,後座的人已自行開門下車。那雙腿十分修長,曲線優美,完全展現了女性縴細性感的一面。
「許叔,謝謝你。」可人跨出車子,回眸淺笑致意。
「小姐客氣什麼?這是我該做的。」許叔搔搔頭,瞄了眼里邊,「老爺等著你呢,不知有什麼重要事想跟你說,快去吧。」
「嗯。」她輕應,舉步往屋里走去。
大廳里,可人很快便找到爺爺。他背對著她,靜靜地瞧著擺在書架上的兩張照片。
那是可人的爸媽,一年多前他們夫婦前往紐約度假,順便巡視海外業務,卻不幸遇上恐怖攻擊,雙雙喪生。
「爺爺……」可人柔聲喚著,心絞得好緊。這世間最痛苦的莫過于白發人送黑發人。爺爺本來能安享天年,在南部安靜自在地生活,如今卻為了這個家,不得不咬牙頂下這沉重的負擔。
听到聲音,老人隨即轉過身來。「你回來啦?」他走回沙發椅坐下,以眼神示意可人坐在自己身邊。「等會兒就開飯了。」
「爺爺,您是不是有話要告訴我?」她主動拉著他的手,微微笑著。
趙義德喝了口茶,好一會兒才啟口,「你爸媽生前替你和聯展科技的大公子張召庭訂了婚約,如今你都大學畢業了,要不要把婚事辦一辦?如果還想繼續念書,也可以等嫁過去後再出國進修。」
「爺爺……我不想這麼早結婚。」更何況,她心里早教一名男子佔據。這五年光陰,她無時無刻不想起沈勁,總下意識將身邊有意追求她的異性拿來與沈勁相比,卻沒誰能將他取而代之。時間不是可以沖淡一切嗎?她偏偏記憶鮮明,難以忘懷那一年的邂逅。
听到她的回答,老人灰眉皺了皺。「你和召庭認識,彼此也談得來,他會疼惜你的。」
「爺爺,我和他是談得來,但只是普通朋友。我把他當成大哥哥一樣,怎可能對他動心……我們兩個不來電啦。」
「感情可以在婚後慢慢培養呀。你現在或許不愛他,但結了婚,一切都很難講。許多夫妻都是這樣子的,娶的、嫁的,都不是自己真正的愛人。」
或許,商業婚姻比比皆是,但可人絕不讓自己陷入這樣的窘境中。
「對不起,爺爺……」她滿懷歉意地看著老人,語氣堅定,「我的婚事我想自己作主。這一輩子,我不想有遺憾……請您諒解。」
「你姐姐的婚事也是遵照你父親的意思,現在不也生活美滿?唉……你這執拗的脾氣能不能改改?」趙義德擔憂地搖搖頭。
「姐姐老是服從,我可不一樣。更何況……」她臉微赭,大膽地說︰「更何況我很早之前就有心儀的對象了。」
「咦?」趙義德滿臉困惑的看著疼愛的孫女,心想到底是哪個幸運的家伙,竟有這麼大的能耐擄獲可人的芳心。
「你喜歡上誰了?怎麼都沒听你說起?」
「這是秘密。不能說。」她雙頰染紅,一張小臉加倍嬌美,接著搖了搖老人的臂膀,柔軟地安撫著,「爺爺,我知道您疼我,把我當掌上明珠一般看顧,呵護得無微不至。我真的很感謝您……我愛您,爺爺,但關于我的婚姻,您讓可人自己選擇,別再為我操煩了,好不好?」
老人仔細地瞧著她,不由自主一嘆。
他是累了,真的累了……
※※※
香港的夜,紙醉金迷。
沈勁全身赤luo,持著一杯金黃顏色的威士忌,立在落地窗前。窗外一片迷蒙,點綴著萬盞燈火,由高處往下俯視,彷佛踏在銀河之上,有些不真實。
搖了搖杯子,他喜歡冰塊輕擊玻璃杯所發出的清脆聲響,眼神緩緩從底下五彩繽紛的霓虹中調回,靜靜投射在反映于落地窗上的身影。他微微一笑,薄唇帶著嘲弄,仰頭飲了口烈酒。
「勁……想些什麼?怎麼不理人家了?」
女郎柔聲嬌嗔著,兩只雪白藕臂由身後抱住他,身軀如蛇一般,慢慢地纏上他寬闊的肩背。
「人家想要呵……」
她湊上豐唇,對著他頸邊的敏感帶呵氣,舌尖跟著伸出,舌忝勾著他的耳型。十指在男子健碩的寬胸上游移。
可是男子仍不主動,只持著酒,靜靜盯住反映在玻璃上的兩人。
「你真狠心……」她蹙著眉,知道自己明明已經撩撥起這個男人的,但他總能把持住自己,冷眼看著她痴醉神迷。
「方纔還要不夠?」他終于開口,扯出一朵笑,眉眼深沉。
此時,有人叩門,他一手撫模寵物般揉著女郎的發頂,低低命令那人進來,絲毫不介意這場面叫人瞧見。
開門進來的是一位五十來歲的男子,微胖,唇上蓄著厚厚的胡子,頭發梳得一絲不苟。對眼前正在上演的,他似乎習以為常,眉挑了挑,兩眼視線從進門後就一直維持水平。
「有什麼事嗎?駱管家。」他微瞇著眼,對那位老管家反映在落地窗上的身影,淡淡地問。
「展總由台灣來了電話,那邊的狀況已經全面掌握了。」
聞言,沈勁沒說話,只薄唇微彎,噙著一抹冷酷又高深莫測的笑。
五年前,他踏出監獄,回到那個要他一輩子不能忘卻的小鄉鎮。
人,要學著記取教訓。有錢能使鬼推磨,無權無勢,就注定教別人踩在腳下,像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他要成功,要高高在上,要復仇雪恨!
他學會了人性的爾虞我詐,善用天生的聰明才干,一步一步,在商界掙下一片天地。如今時機成熟,他已擁有足夠的力量去抗衡,甚至是毀滅仇敵。
這個局他布置許久,一切盡在掌握之中,按著他的計劃進行。那些以往虧待過他的人,他皆要一點一滴,連本帶利地追討回來。
這世界真美好!不是嗎?
「替我訂機票,明日我會去台灣一趟。」他沉聲吩咐,啜了口酒,「沒事就出去吧。」
「是。」管家微微頷首,恭敬而安靜地退出門去。
眼前,女郎的輪廓有些模糊,那線妖媚的臉竟讓另一張純真瑩白的面容取代,美眸水汪汪的,瞬也不瞬地看著他。
該死!又來了!
他肯定喝太多了,怎又想起那個不解世事、一派天真的少女?
內心暗自詛咒,他眼瞳轉深,忽地把杯中殘酒淋在她咽喉處。金黃色的汁液冰冰涼涼的,女郎嬌呼一聲。
「你真壞,把人家都弄濕了。」她一語雙關。
他丟開空杯,健臂橫抱起她,轉身,毫不溫柔地將她拋到大床上。
「還沒爽夠嗎?」他低問了句。
今夜,是值得放縱的……
※※※
趙氏企業的總公司位于台北精華地段,樓高三十六層,此時董事長趙義德正在頂樓自己的辦公室閱讀幾份文件。
老花眼鏡垂在鼻梁上,他眉心皺得死緊。近來趙氏的營運狀況大出問題,涉足的電玩業和通訊業雙雙發生客戶退回訂單的事件,新出爐的一款電玩原要進軍日本市場,才企劃著要如何推出,市面上竟出現同款產品,早一步切入國際市場。
很顯然的,對方鎖定趙氏窮追猛打。商場如戰場,若以為這樣便能斗垮趙氏,未免天真!
老人沉著臉,推開散了滿桌的卷宗,深深地靠進椅背。
內線電話在此時響起,他吁口氣,按下對話鍵。
「什麼事?」
「董事長,有位先生要拜訪您,他說他是香港雷集團的代表。」
雷集團!趙義德坐正上身,沒料到近來攪得趙氏烏煙瘴氣的罪魁禍首,竟大刺刺地登門拜訪。
「他叫什麼名字?」
「沈勁先生。」女秘書清脆明白地道。
趙義德先是一怔,隨後鎮定地命令,「讓他進來。」是同名同姓罷了。一定是的。這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何其多,絕對不會是那個人,絕對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