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後,西門朔被人帶出地牢。他並沒有多問些什麼,只是安靜的跟著閻王門的門徒走。畢竟他不知道琥兒被關在哪里,現下只能伺機而動。
他一路被帶往閻王門的大堂。
但他沒想到自己會在那兒見到一個人。
「爹!」西門朔一見到父親,立即喊了聲。
「朔兒!」西門劍山許久未見獨子,想上前與兒子相擁卻被毒後手上的鞭子制止。
「老頭,別忘記你答應的事!」毒後萬萬沒想到西門劍山竟然單槍匹馬前來閻王門。這老頭竟然還有臉出現在她面前!那她就不必客氣,將往年的恩怨一並解決。
「爹,你答應毒後什麼了?」西門朔攏起眉,希望爹別做出什麼傻事。
「孩子。你別擔心。」西門劍山雖然經歷歲月風霜,但依然健朗,可以看得出他年少時也是十分英俊瀟灑。「當年是我欠靜流的,我活到這麼大的歲數,對妳娘也仁至義盡,但對于靜流,我始終有份虧欠……」
「爹……這到底是什麼回事?」西門朔到現在還不明白他們的恩怨。
「哼!當年我與你爹相識,因為我被廣玉英陷害,誤食蠱毒,使得容貌全毀,你爹狠心棄我而去,與廣玉英結為夫妻,這口氣我要怎麼忍?」毒後一想到當年的真心全被踐踏,還是忍不住激動。
「陷害?」西門劍山滿臉詫異。「當年不是妳練邪派功夫,才走火入魔嗎?玉英是帶著妳的口信,說妳要我離開……」
毒後一听,生氣的揮掌往他臉上一摑。「西門劍山,到現在你還想為自己月兌罪!」
「妳……」西門朔見狀不禁震怒,上前便要與毒後交手,卻被父親制止了。
「沒關系,這是我欠她的。」西門劍山搖頭,這時才恍然大悟。「我今日終于明白了,原來千錯萬錯都是錯在我身上……靜流,我知道我對不起妳,今日我已獨自來此請罪、妳可以放走我兒子嗎?」
「休想!」毒後冷嗤一聲。「今天你就等著看你兒子與我女兒成親,我要我的遺憾,由你的兒子來彌補。」
「靜流……」
「把公主請來。」毒後一聲令下,要人去請公主。
一會兒後,閻王笑晴慢慢步入大堂,而她的身後跟著一名低著頭覆著面紗的女子。
「娘。」閻王笑晴先向母親一福身。「難得見到咱們這兒來了這麼多人,想必這位就是西門莊主了。」
「女兒,娘為妳找了個丈夫,妳快過來瞧瞧。」毒後一見到女兒,神情立即變得慈藹。
閻王笑晴連看西門朔一眼都沒有,反倒靠在毒後身旁,傾身在她耳邊低語。
聞言,毒後眉頭愈攏愈緊,一臉狐疑的望著她。
「娘,妳說這樣可好?」閻王笑晴難得露出笑容,美麗得不可方物。
「這……為什麼要這樣大費周章?只要妳點頭,西門朔就會成為妳的夫婿。」毒後不是很贊同。
「娘,妳疼笑晴,所以不願意笑晴受到傷害,但如果他的心里一直惦記著另一個女人,對我而言不正是一種傷害?」
「這……」毒後猶豫不決。
「娘,既然西門莊主都願意來向娘賠罪了,冤有頭債有主,我這也是讓他們付出一點代價,不會讓他們好過的。」閻王笑晴笑彎了眸子,說出的話卻是讓人不寒而栗。
「好吧。」毒後最後還是成全了女兒。「我就看看今天西門朔怎麼選擇。」她一拂袖,便任隨女兒行事。
「琥兒呢?」西門朔見閻王笑晴已出現,卻沒見到琥兒,便著急地問。
後頭由婢女扶著的女子,身子微微一顫。
她很明顯的全身顫抖,若不是左右有婢女抓住她,恐怕她早已無顏站在這兒。
被薄紗覆住臉龐的女子正是琥兒。
她不敢抬頭,但還是偷偷忍不住抬眸,透過薄紗望向西門朔。
見他並沒有受傷的模樣,她才發了一口氣。
閻王笑晴沒有騙她。公主為她解毒,還保證西門朔不會受到一絲傷害。只是,閻王笑晴為她解了體內的催情蠱,她必須付出一點代價。代價就是……她咬緊唇瓣,雙眼又忍不住閉上。
她不知道等等頭上的薄紗一拉下,西門朔見到她後的第一個反應會是什麼?但是她怕……她怕西門朔就此不願再見到她。
「琥兒?」西門朔不知何時已站在她的面前。
她的身子抖得厲害,也無力抬頭回應他。
「是妳嗎?」他再次溫柔的問。
她點頭,卻沒有勇氣開口。
「妳身上的蠱毒解了嗎?」他打算掀起她的頭紗,卻被她閃躲開來,讓他覺得情況詭異。
「別掀……」因為她現在變得很丑陋!琥兒的聲音里幾乎帶著低泣。
閻門笑晴示意婢女,要她掀開琥兒的頭紗。琥兒一時不察,許多坑洞與痂疤的臉就這樣呈現在眾人面前。
「不要」她急忙遮住臉,不想讓他見著自己這模樣。西門朔已將她的容貌映入眸里,那一剎那幾乎揪疼了他的心。
「妳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他聲音瘠痙,之後緊握著拳頭,回頭朝閻王笑晴低吼,「妳對她做了什麼?」
「我不是說過,救她是需要一點代價嗎?這就是她要付出的代價。」
「代價可以由我來承受,為什麼妳們要這樣對她?她何其無辜!」西門朔終于忍不住怒意,放聲大吼。
「西門朔,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罷,這就是我們的游戲。」閻王笑晴佣懶的望了他一眼。「現在,兩條路讓你選,一是帶著琥兒離去,二是你與她分道揚鑣,然後娶我為妻。」
「我說過我不會娶妳的!」他冷聲說道,然後轉身望著琥兒。「我要娶的人只有琥兒。」
「不……不要……」琥兒見過自己現今的模樣,面容幾乎全毀,他怎麼還能說要娶她呢?
「要,我要,我要妳啊!」西門朔為她心疼,鼻頭一酸,將她摟入懷里。「琥兒,是我害妳受苦了。」
「西門朔!」毒後忍不住大怒。「你眼楮有問題嗎?我女兒貌美如花你不要,竟然想娶那種面如怪物的女子??」
「在我眼里,妳們才是心如蛇蠍,面惡如妖!」他緊緊的擁著琥兒。
「琥兒不管變得如何,她還是我的琥兒。」
「你……」
「娘,他作了抉擇了。」閻王笑晴的嘴角透露出一絲笑意,趁母親還沒有改變心意,她立即下令要門徒們退開。「讓他走吧,這種男子,我也不屑要了。」
「女兒……」
「爹,我們一起走!」西門朔對父親道。西門劍山搖頭。
「兒子,爹已自願留在閻王門,欠靜流的,我要用剩下的生命償還,你快走吧,西門山莊就交給你了。」
「爹!」他攏起眉大吼。「你不走,我以後還是會回來救你的。」
「不,就讓我留在這兒,不必再勞師動眾。朔兒,爹直到現在才明白,原來我其實一直愛著靜流,我對不起你娘……更對不起你……但你要明白,爹是愛你的。」西門劍山依然站在原地,揮手要他們盡快離去。「別再踏進閻王門了。」
「爹!」
西門朔抓著琥兒,想上前要父親與他們一起走,但眾門徒立即將他們隔開,他只能隔著人牆,望了父親最後一眼,然後帶著琥兒離去。
自離開閻王門之後,西門朔一句話也沒有說。琥兒依然面罩薄紗,遮掩丑陋的面容。
「你爹的事……」琥兒平靜了許多後,先行開口。「你是不是要先回西門山莊?」
「我爹一旦決定的事情,是無人可以動搖的。」西門朔牽著馬兒,與她並肩走著。「既然他決定要留在毒後的身邊贖罪,我就算插手,到時候也是白忙一場。」
「嗯。」她咬著干澀的唇點點頭。
她不明白,西門朔已經見到她的容顏了,為什麼還執意選擇她呢?
他們都見過閻王笑晴,都知道閻王笑晴生得美麗,是個傾城女子。
可是他卻想也不想的選擇她,要與她一同離開。
他是真的愛她嗎?琥兒不禁開始為自己的殘缺而感到自卑,尤其是在他的面前。「我先帶妳回山莊處理莊里的事,然後再捎信給花姑娘。」西門朔握著她的小手,望著她道。
她不敢直視他的眸子,于是別開了眼。
「你不用擔心我,我可以自行回珍珠城,你就盡避去忙自己的事吧。」
她低著頭,聲音變得好小。
「琥兒。」他停下腳步,攫住她的肩膀,逼她與他正面相對。「不管妳變得怎麼樣,我都永遠對妳不離不棄。」
「我……」她緊緊的咬著唇,听著他深情的話。
她見過自己的臉,滿臉的疤和疙瘩,她連自己都沒有勇氣再多看兩眼,為什麼他可以說出不離不棄這樣的話呢?
「我知道妳想問為什麼。」西門朔將她擁入懷里。「只要妳是琥兒,我就會永遠愛著妳。」
「可是……」她有好多話想說,但是每次話到了嘴邊,總還是吞回去。明明她對他的情感仍那麼復雜,可是每當他對她說著甜言蜜語,又深深打動她的心。
尤其現在,他這幾句就深深鑽進她的心底。
這時候她才明白,原來當時閻王笑晴前來找她時,已經看出她對他的情意了,所以才會要她付出代價,利用她現在的殘缺,要她睜大眼楮瞧瞧西門朔是否表里如一,是否喜新厭舊。
但他沒有,他還是一如往昔的抱著她,告訴她,他是愛她的。
為什麼……琥兒的心暖暖的,但是鼻子卻酸酸的,好想哭,這就是所謂的感動嗎?
正因為如此,所以毒後和閻王笑晴才決定放他們走嗎?
他始終沒有辜負她,現在甚至告訴她,他愛她……
「琥兒,我早就愛上妳了,別離開我,先與我一同回西門山莊好嗎?」他隔著薄紗輕拂著她的小臉。
「我……這樣真的好嗎?」以往那充滿精神的模樣全都不見了,現下的琥兒因為臉上的殘缺而顯得自信不足。
「當然好。」西門朔毫無一絲不耐煩的表情,將她抱上自己的那匹馬。
「為了怕妳中途反侮,我們共騎一匹馬回西門山莊。」
他利落的上馬,雙手擁著她的身子。
「琥兒,不管我與妳之中誰發生了這種事,我永遠都不會放棄妳的。」
她偎在他的懷里,心里雖然志下心不安,但是身子不再覺得那麼冷了。
「永遠。」他再一次重申,表示自己的決心。
琥兒閉上雙眼,耳邊盡是呼嘯的風聲,以及他胸口傳來的心跳。
她忽然覺得,那沉穩的心跳,似乎真的傳達著他對她的誓言……
西門朔帶琥兒回到西門山莊已經七日。這七日,他找來許多名醫為她醫治臉上的疤,無奈那些結痂的疤痕無法去除,任何藥物都無法使其消退。
因此,琥兒依然是那個模樣。
又過了幾天,琥兒發現西門朔最近總是早出晚歸,她很難踫到他的面。
雖然他要她別遮著臉,不要在意他人怎麼想,但是她怕嚇到人,還是決定將面紗戴上。
而今日,她想與西門朔好好的談談。
畢竟她在西門山莊待了這麼多天,雖然有信寫回花府報平安,但她覺得應該要回珍珠城見一下大家,免得她的姊姊們為她操心。
當她步出房門時,發現山莊上下今日好像特別忙碌,許多下人們正忙著四處張燈結彩。她還見到總管手上正拿著禮盒,忙進忙出。忽地,她在轉角處听到婢女的交談聲。「我听說,少爺這幾天正忙著喜筵的事。」
住在西門山莊里的這段日子,因為臉上的缺陷,琥兒一直不敢與人交談,一方面是自卑,一方面是怕自己嚇到他人,于是她側身一轉,躲在角落側耳偷听。
「少爺想娶的對象,該不會是先前帶回山莊的那位琥兒姑娘吧?」青衣小婢好奇的問。
「好像不是。」紅衣小婢搖搖頭。「之前少爺派媒婆到珍珠城去,向花家小姐提親了。」
「花家小姐?那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青衣小婢點點頭。「不過少爺要娶花小姐的話,那琥兒姑娘怎麼辦呢?」
「這……」紅衣小婢頓了頓。「這我就不知道了。」
「前幾天還有人見到少爺對琥兒姑娘好得不得了,听說他們私下打得火熱。」青衣小婢壓低了聲音道。「打得火熱又如何?若真的要娶琥兒姑娘為莊主夫人的話,少爺恐怕會成為江湖上的笑柄吧!」紅衣小婢怯了一聲。「何況咱們少爺生得俊美風流,和一個丑姑娘成親,這相配嗎?」
「但听說琥兒姑娘會有殘缺,是因為少爺的關系。我想,少爺心地這麼好,恐怕也對琥兒姑娘心有愧疚。」青衣小婢一談起西門朔,臉上綻開了好大的笑容。
「但是少爺要娶的人是花家小姐,又不是她。我猜測,少爺早就想要甩掉她了,只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琥兒將這些傷人的話全都听入耳里,尤其是那句「少爺要娶的人是花家小姐,又不是她」,像是一道雷般劈進她的心里,讓她的心瞬間碎了一地。
原來這幾天府里上下都在忙著這件事,而西門朔卻對她只字未提,完全把她蒙在鼓里。為什麼呢?不知道為何,她的心明明已碎,卻還能感覺到無比疼痛,比蠱蟲啃噙還要痛苦。
如果真如她們說的,西門朔是因為對她有所虧欠,而不敢對她說出口,那麼她再繼續留在他的身旁,豈不是太不識趣?
怎麼會這樣呢?她記得他告訴過她的每一字、每一句,他說會對她不離不棄,那為什麼又要瞞著她向小姐提親呢?
這一刻,琥兒才明白,所謂的永遠其實只是個神話。
莫名的,她感覺到凹凸不平的臉上有兩道濕潤的水痕。
她抬起手一觸踫,原來是淚水。
她以為自己這輩子不會為男人落淚,但她還是太天真了,她終究還是為西門朔流下了淚水。
他的溫柔、他的誓言,在此刻都成了利刃。那麼多的甜言蜜語只是安撫她的話,西門朔對她只不過是虧欠,最後還是選擇了小姐,是嗎?那為什麼不跟她說個明白呢?
讓她日漸對他放下戒心,也放下了最後一道矜持,讓她領略愛情的甜蜜,卻又讓她嘗到殘酷的滋味。
西門朔……你究竟要玩弄我到什麼時候?琥兒在心底低吼。
最後,她選擇離開,直奔馬廄。
她要有志氣!是她自己選擇離關他,而不是到最後由他決定她的去留。
他給她的愛,原來背後充滿喂了毒的刺,將她刺得遍體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