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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賣將軍春無垠 第八章

作者︰蔡小雀類別︰言情小說

大清早。

老姜慢騰騰地下了床,穿了鞋,一番梳洗過後,拖著略有些駝背的干癟癟老菜擁子身段,晃悠悠地到了大堂。

「喲?」他老人家還以為自己未睡醒,眼花了這是……

自阿圓來了後,擦得干干淨淨的桌上,早飯便慣常是擺著鍋老米粥配咸菜和清水煮花生,無論他和小姐如何抗議,堅持為他們勤儉持家攢銀兩的阿圓死都不肯再多加一個菜。

可今兒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這頓早飯上竟然還攤了三個煎得油黃噴香的雞蛋子,並著一盤黃油燜筍?

「姜爺爺起了?」阿圓小臉被灶火烘得通紅,滿頭大汗地端著只小沙鍋跨入門來,一見他忙招呼,「姜爺爺坐,奴婢這就去喚小姐起床。」

老姜那句「我去看店,外頭隨便吃吃就好」都到嘴邊了,一瞄見那沸滾飄香的小沙鍋里竟是土豆燒羊肉,不禁咽了口口水,月兌口而出︰「今兒過大年啦?」

「小姐說平常的伙食不養人,說嘴淡。」阿圓嘆了一口氣,小臉苦巴巴,顯然還是在心疼肉痛銀錢不該是這般花用法。

「還要奴婢日後天天桌上都得見葷腥,沒魚也得有肉,小姐說她要好好把自己養得粉光——光——」

「粉光致致。」

「欸,對對對,就是這個!」阿圓猛點頭,「小姐還說熬夜是女子膚容的大忌,所以要奴婢平時多多炖些銀耳給她補一補。姜爺爺,我听人說這銀耳很貴的吧?」

「瞧我平常跟你說什麼來著?」老姜一時樂了,笑嘻嘻地一**坐下,摶起袖子便興沖沖地擦起碗來,迫不及待要大吃一場的架勢。

「咱家里誰都能委屈,就是不可委屈了小姐。你看,小姐這下生氣了吧?看你往後還好不好省那三五滴油的。」

「可是這胡吃海吃的,花的都是小姐和您老人家辛辛苦苦掙來的銀子,往後小姐的嫁妝,您老的送終,可都還指望這些錢呢!」阿圓一張臉憂心忡忡地揪成了苦菜花。

「呸呸呸!什麼送終不送終,大清早的晦不晦氣啊?」老姜一口心頭老血險些噴出來,氣咻咻地道︰「我還要活個百八十歲,服侍小姐還有小小姐和小少爺呢,死什麼死?」

阿圓瑟縮了下,「姜爺爺對、對不起……奴婢又說錯話了,對對對,您一定會像我們村子里老人說的那種千年鱉萬年龜,怎麼都不會死的。」

「……」

不成,一大早翻桌有失體統,而且難得有這麼好菜色,統統給掀了,等會兒該干啃饅頭了。老姜臉上老皮直抽搐,硬生生地吞忍了下來。

「姜爺爺,您臉好紅啊,」阿圓看得心驚,慌張張地扶住他「顫抖」的身子。

「是不是早上起得太急血往腦門子沖了?我阿媽說上了年紀的老人家最怕這癥候了,得戳指頭放放血才行——」

「你少咒老夫幾頓,老夫就長命百歲阿彌陀佛了。」老姜哼哧哼哺直噴氣。

「噢。」阿圓縮縮脖子。

昨兒又趕了大半夜畫稿的花春心睜著兩眼,無神活似游魂地「飄」了進來。「老姜晨安,阿圓晨安……呵……」她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小姐晨安。小姐快快這邊坐。」阿圓如蒙大赦,滿面堆歡殷勤狗腿卻又稍嫌笨手笨腳地拖來了條椅,不忘用袖子在上頭擦了兩把。

老姜也顧不得同個憨丫頭理論,對花春心笑了個白眉亂飛。「小姐,老奴幫您盛粥,小姐辛苦啦!但不知小姐昨兒進度到哪兒了?客人們都在追問,連印刊鋪老板都連連催了好幾回,您這套『臥虎床龍野鴛鴦』再不出刊上市呀,咱們好書肆都要給凶猛饑渴的客人們拆了。」

「奴婢還未滿十八,什麼都沒听到、什麼都沒听到——」阿圓才听到了「臥虎床龍野鴛鴦」一詞便羞紅了小臉,哇啦啦地搗著耳朵逃走了。

一陣寒鴉飛過……

「小姐,你覺不覺得咱們用的丫鬟越來越——」

「怪。」

「唉,那不知道咱們可不可以再換——」

「難。」

花春心和老姜面面相覷了一眼,半晌後,各自長吁短嘆了一記。

「咳,總之客人催得急,小姐要不要趁這一波熱潮,干脆先推出上一套『一枝紅杏露凝香』的單頁番外篇?」老姜唏哩呼嚕地喝著熱騰騰香稠的大米粥,興致勃勃地提議。

「還番外篇咧,你干脆要了我的老命得了。」花春心埋頭干掉一大碗粥,四五塊炖羊肉下肚,總算臉上稍稍有了點血色,這才吁了口氣道︰「我現在手頭上這本正在畫的可是本年度最嘔心瀝血之作,十二猛男配十二艷娃,畫得小姐我手都要抽筋了,我哪還騰得出空檔畫番外篇?要不,你行,你來畫!」

「不不不,老奴那一手畫騙騙外行人還勉強,哪能同小姐比呢?」老姜吐了吐舌頭,大有自知之明。

「別客氣了,想當年——」她不自禁目光迷蒙了一下。「還是你頭一個手把手教我畫畫兒的。」

「是啊。」老姜皺如核桃的老臉也掠過了抹悵然傷,喃喃道︰「老奴還記得當年第一眼瞧見小姐的模樣兒,包在襁褓里小小粉團兒似的,一雙眼楮又圓又黑,滴溜溜兒地轉著,小嘴吹著泡兒,哎喲!教老奴心都化了……沒料想時移世易,轉眼間小姐都這麼大了。」

桌上的菜肴還飄散著香氣,可兩人誰都再沒了胃口。

「小姐,要是主子還在,知道老奴竟讓小姐畫畫為生,老奴就是死上一百遍都不足以贖罪。」老姜忽然悲從中來。

「噫,畫chun宮畫又怎麼了?」花春心眼眶發熱,卻飛快眨去,噗地笑道︰「飽暖yin欲,都是人倫,吃飯和睡覺一樣重要。再說我十指雖沾不得陽春水,下不了廚做不好飯,憑著一手畫功也能豐衣足食,你忘了以前咱家的chun宮畫可多了去了,其中還有不少是大師之作,像張徽之,孟道子……哎,當時要記得扛兩卷出來多好?一畫千金,咱們可就發了。」

見小姐一副擠眉弄眼大大扼腕的模樣兒,含著淚的老姜不禁被逗笑了。

「不怕不怕,現下小姐的畫可不輸那些個大師了。」他咧嘴樂道。

「就是,往後便瞧我的吧!」她拍拍老姜的背,笑嘻嘻道。

老姜眉開眼笑,忽又遲疑地問︰「小姐,您……究竟打算什麼時候同關陽將軍相認?」

花春心唇畔的笑容消失了,代之起而的是一抹怔忡與忐忑。

「小姐,您該信得過關將軍的,您忘了小時候都是他護著您的?」老姜極力地勸慰道,「老奴知道事關重大,咱們得謹慎再謹慎,可關家一門忠烈,您同關將軍又自幼情誼深重,若不是——恐怕你倆現下都已修成正果了。」

「屁啦!」她心底有些酸酸地、悶悶地生痛。「老姜,他都不認得我了。」

大笨蛋,睜眼瞎,都同他打過那麼多次照面,還半點也認不出,這些年打仗打到腦子都壞了不成?

成天只會沖著她擺冷臉,枉費她千里迢迢想方設法到了南地落地生根,想著靠他再近一些……

她胡亂地揉了把臉,掩飾地把眼底隱閃的淚花強抹了去,重重哼了一聲。

「小姐,您這怎能怪他呢?當初京城……」老姜欲言又止,警覺地打量了四下無人,這才壓低了聲音道︰「大亂,關將軍肯定以為您不在人世了,再者又過了那麼多年,小姐都從女娃兒長成了大姑娘,他一時認不得也屬應當。」

「也許當年在他心目中,我就是個纏人黏人又壞脾氣的臭娃子,頭次見他便咬傷了他的手,還愛使性子愛告狀,害他被他爹爹胖揍好幾頓,說不定他心里巴不得這輩子從來沒認識過我呢!」她忿忿道。

「小姐……」明明就是喜歡人家喜歡得緊,現下偏拗著擰著,真真是女人心海底針,老姜承認自己這輩子就沒捉模透過。「哎,您這又是何苦?」

「你不明白,我不單只是同他擰著這口氣,」花春心眉頭深鎖,有些失落郁然,手中筷子有一下沒一下地在粥碗里頭戳劃著。

「我相信他,可又怕信錯了他。老姜,我已經失去了太多東西,我再沒有輸的本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