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兩人曾經是小學同學,而且同樣被同學以異樣的眼光看待。
那時候穆天桁體型瘦小,常被同學欺負,李熙雅則因為有個愛賭博的父親,常常有嚼檳榔的流氓跑來找人,被同學們謠傳成黑社會流氓的女兒,很多同學對他們都很不友善,排擠他,疏遠她。
有一天,同學又故意把穆天桁的課本丟進垃圾桶,無意間被李熙雅看到,她不但沒有假裝沒看到,還把課本撿起來,拍干淨後,放到他的桌上。
臨走前,她不忘揚高嗓音說道︰「我要跟我爸爸說,叫他到學校來揍那些愛欺負人的臭小孩。」
從此,沒人敢再欺負穆天桁,卻在李熙雅的背後把她講得更難听。
這次事件過後,他開始主動接近她,發現她根本不像其他同學說的那樣可怕,因為他知道她之所以說出那些話是為了保護他,而且她爸爸也沒有真的到學校來揍人。
久而久之,被同學們刻意忽略的兩個人慢慢的變成好朋友,中午時間常常一起到花園吃午餐,有時候他會央求媽媽外帶幾個家里飯店的蛋糕,趁中午時間送給李熙雅吃。
每次看著她邊吃邊笑的樣子,他也會忍不住苞著微笑,那是一種比吃到好吃的蛋糕更開心的感覺。
運動會時,穆天桁的媽媽特地抽空參加,一方面給兒子拍拍照,另一方面來看看兒子每天回家後興高采烈報告的好朋友──李熙雅,同時幫他們合拍了三張照片,用彩色打印機打印出一張,送給李熙雅。
直到她後來毫無預警的轉學,兩人再也沒有踫面過,老師宣布她轉學的那一天,他還特地央求媽媽帶自己去她家一趟,想當面跟她道別加道謝,如果沒有她,自己恐怕還被同學欺負著玩。
可是當媽媽向老師問到住址,帶他到李熙雅的家時,房子里早就沒有人了,大門被噴上鮮艷的紅漆,看起來好恐怖。
剛開始他有種很受傷的感覺,好長一段時間連自己最喜歡玩的網球電動也不想玩,很氣她要轉學,怎麼不事先跟他說一聲?
可是等到他慢慢的長大,听到她爸爸當初為了躲債,臨時徹夜搬家後,那股受傷的感覺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擔心。
他擔心的是,她後來是不是也常半夜搬家?有沒有交到新朋友?新朋友會不會送她最愛吃的巧克力蛋糕給她?
一直到大四下學期開學,那三張照片一直保存在穆天桁的手機里,不管換過幾次手機,那三張照片始終都被記得。
深怕手機哪天不小心遺失,他還瘋狂的到處備份,學校計算機、家里計算機、兩顆外接式硬盤和網絡空間,統統都留有一份。
☆☆☆☆☆☆☆☆☆
穆天桁坐在網球場旁的大樹下,身邊坐著好友兼隊長蕭皇首,其他隊員或坐或站。
球隊教練正站在大家的面前,揮動雙手,開心的報告著。
「同學,我們這學期期末要參加菁英杯網球比賽,時間大概在大四生畢業考後到大學期末考之間,請大家在比賽之前好好練習,努力為校爭光,而為了讓大家專心練球,隊長的女朋友陳佳庭自願擔任球隊經理,請大家鼓掌,歡迎她願意過來幫忙。」
一名女生從旁邊站起身,走到教練的身旁,朝大家熱情的揮揮手。
頓時,網球場上響起熱烈的掌聲。
穆天桁轉頭,看向蕭皇首,瀟灑的撇了下嘴角,輕哼一聲,打趣的問︰「女朋友很賢慧?」
「一半賢慧,一半想看住我。」蕭皇首聳聳肩,語帶無奈的說,「先前不知道誰多嘴,亂傳什麼隊上的孫葳葳在倒追我,我真冤枉,度假村千金孫葳葳有意思的人,明明是你這個飯店準接班人,結果害我被女朋友大人緊盯著不放,為了那件事,她已經拷問我好幾次,最後干脆吵著也要進網球隊,問題是她根本不會打網球,搞不好連怎麼握拍都不知道……」他一面說話,一面給女朋友用力鼓掌。
穆天桁邊听邊笑,舉止閑適大器,跟身邊鼓噪不安的大學生不太一樣,總是多了一股霸氣與沉定。
高中時期開始,他便進入飯店,從底層做起,老媽計劃等他大學一畢業,就要把飯店交給他經營。
自從爸爸因病餅世後,老媽因為長期過度工作,這些年身體已經大不如前,他給自己設定一個日期,以大學畢業那天為界線,在此之前,除了假日到飯店學習以外,其余時間可以過得自在放縱一點,等畢業後,他便要一肩扛下一間飯店、數千名員工生計的責任。
眼見大家的掌聲漸歇,教練馬上接著又說︰「另外,球隊經理陳佳庭還幫大家謀福利,拉她的好姊妹一起過來,請大家再次用力鼓掌,歡迎李熙雅。」
李熙雅。
熙雅?
乍然听到這個名字,穆天桁臉色一整,雙眼緊盯著一個身影慢慢的從旁邊的位置走到教練的身邊。
是她!
居然真的是她?!
他屏住呼吸,不自覺的坐直身體,全神貫注的盯著眼前綁著馬尾巴、眼楮大大的、嘴唇紅紅的大女孩,心跳瘋狂加速中。
自從小學時她火速轉學之後,兩人再也沒有踫過面,沒想到她居然跟他同校,而且他們一直到現在才踫到面?這是什麼鬼緣分?仔細看看,她……跟照片里的模樣有些不同了。
四肢拉長了,臉也沒有小時候那麼嬰兒肥,下巴尖尖的,可是嘴邊像天使般的可愛小梨渦依然那麼甜蜜,比星星還要耀眼,如果不是教練先喊了她的名字,單憑在校園里頭看見她,他說不定還真的認不出她。
穆天桁張大雙眼,緊盯著站在自己面前、有些不自在的她,緊張得喉嚨上下滾動數下。
她會記得自己嗎?
他有她的照片,而且一看就是好幾年,但她只有一張照片,而他也從一個瘦弱的小男孩,努力運動跟健身,練就月復部六塊肌的身材,身高從一個小不點拉長到一百八十七公分。
她……能認出他嗎?
穆天桁站起身,喉嚨上下滾動一下。
全世界靜得像外層空間。
在他的視線里,其他人彷佛都不存在,教練介紹完她們後,便要大家到球場集合,開始跑球場熱身。
踩著筆直的腳步,穆天桁直接又大膽的走到她的面前。「嗨,熙雅,歡迎加入網球隊。」
「嗨,謝謝。」李熙雅愣了一下,大家都去跑球場熱身,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人跑來跟自己打招呼。仰起頭,她看著人高馬大的大男孩,露出有點詫異的微笑。「請問你的名字是?」
他的心頭震了一下。
她果然……認不出自己了。
穆天桁壓抑滿腔失落,相信只要說出名字,她說不定就會對自己有點記憶。
「我是穆天桁。」
「穆天恆?」在他目光炯炯的盯視下,李熙雅反復咀嚼著這個名字,見他還沒打算離開的模樣,只好又擠出一句話,「天地永恆的天恆?」
「木行桁,不是永恆的恆。」他重重的拉下臉。
她不記得自己了?
「喔!穆天桁。」她點點頭,又說了一次他的名字。
瞧見她表情自然,穆天桁只感到一陣心灰意冷。
他都報出全名,她還是露出疏離的陌生表情,一副記不起來他是誰的模樣。
她已經把他忘了?小時候一起玩樂、共患難的那段時光,對她而言,一點分量也沒有?
「熙雅,教練找我們過去,好像要分配負責的隊員……」陳佳庭朝李熙雅揮揮手,熱情的奔向好友。
不料,就在距離他們三步之遠,她的身體凍結,鼻翼顫動兩下,敏感的嗅出一絲不對勁的氣氛,瞪大雙眼,看看眼前這兩人,一顆頭左右搖擺。
這兩人是怎麼了?氣氛為何這麼恐怖?他們才剛剛認識,不是嗎?彌漫在他們兩人之間的緊繃氣氛是怎麼回事?
「喔!馬上來。」李熙雅稍微側一下頭,回應好友熱情奔放的呼喊,腳步朝好友的方向移動。
其實她並不打算來網球隊擔任經理,只是經不起好友連續一個月的猛烈拜托,才勉強點頭答應。
她根本不會打網球,擔任網球隊的經理不是很怪嗎?
她的人生可不是日本野球漫畫,對球隊經理的頭餃也沒有特殊想象,現在硬著頭皮陪朋友來了,雖然是被硬拗的,但是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鐘,她會努力做到最好。
「熙雅。」她才移動兩步,穆天桁便喊住她,站在原地,等她慢慢的轉身。
這時,孫葳葳看見穆天桁跟新來的經理互動奇妙,忍不住月兌隊,悄悄的往他們的方向小跑過來。
「嗯?」李熙雅轉頭,看著臉色不太好的穆天桁,不禁露出困惑的神情。
是錯覺嗎?為什麼這個叫穆天桁的人一臉不高興?她剛剛有說什麼奇怪的話惹毛他嗎?
「初次見面,以後請多多指教。」穆天桁下顎抽緊,雙眼死命的盯著她,艱澀的吐出話。
這是他最後的小測試,他們根本才不是什麼「初次見面」,他期待看見她的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心口不自覺的揪緊,有個瘦弱、常被欺凌的小男孩正在他的心底無聲的吶喊著︰不要忘記我,不要忘記我,拜托……
李熙雅愣了兩秒,對他微微一笑。「我也是。」然後大步跑向陳佳庭。
穆天桁臉色僵凝,一顆心沉到地表以下,而且還一直掉……掉……穿透地心,掉到地球的另一端。
她真的……徹底忘了他?
孫葳葳靠近他身邊,凝望著他帥氣的臉龐,傾心詢問,「天桁,怎麼了?你的臉色看起來好差。」
「沒事。」他甚至連看都沒看孫葳葳一眼,飛快加入大家的熱身運動。
他以極快的速度完成教練規定的圈數,甚至比一開始就認真跑步的人更快完成,彷佛想要發泄什麼,明明已經超過規定的圈數,他依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穆天桁瘋狂繞著球場跑,直到最後一名隊員停下動作,才黑著臉,跟大家一起進行練習。
這是他最快樂的一天,也是最陰暗的一天。
原因只有短短三個字──
李熙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