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還好吧?」語帶關心,沈致杰黑眸蘊含灼亮光芒,垂眼凝視她。
「有點暈。」站穩後,她想推開他,他卻摟著她不放,她僵了一下抵抗著。
他忽湊近耳畔對她輕聲說︰「你不覺得那很神奇嗎?」
「什麼?」困惑漫入眼底。
「寶寶,像一枚豌豆種在你肚子里,怎樣生出來竟變這麼大!」
不回應他輕佻的話語,想要他放開,哪知道他堅不放,側過臉親啄了她耳殼一下。
她的心顫了下,臉色卻僵冷,雙眉細蹙,正要發出嚴正警告,他卻很快放開她,並退了一步,無所謂地將手放進西裝褲口袋,然後說︰「辛苦了。」
倪予晨揚睫,凝視他那張俊臉,微感惱怒地說︰「我好多了。」
剛躺在診療床上,把馬尾的發帶松開了,她伸出手輕扯開它,長發隨即披落開來,有綹細發垂落額前,他瞄見,順手將它撥到她耳後。
這次,他踫她,她沒閃躲了,反而雙眸直盯著他瞧。她很不喜歡他那張英俊的臉,氣質優雅就算了,還刻意那麼沉著穩定,卻時不時舉止溫柔,帶點輕佻浪蕩的意味。
那會讓她想起他們曾有過的一夜,錯誤的一夜,完全「錯的人」。
「晨吐很嚴重的話,最好少量多餐,注意補充營養。」呂醫生在電腦記錄看診資料,在她要離開前,不忘再次叮嚀。
倪予晨淺頷首,剛要回話,听見沈致杰問︰「下次看診的時間是什麼時候?」
「護士小姐會填在媽媽手冊上,每兩周看診一次,歡迎沈先生下次陪著一起來。」
「呃?」什麼呀,倪予晨瞪看他一眼,他唇角彎起俊朗弧度,回呂醫師一抹微笑,頷首稱是。
當下她不想和他起口角,旋身先走出診療間。
後來,兩人一前一後步出診所,戶外陽光熾熱,接近十一點,人行道除了路樹下幾許遮蔭,其余都是白花花刺目的陽光。
倪予晨從皮包里拿出太陽眼鏡,戴上後,回首對他說︰「別理我媽說什麼,我三十歲了,不是十八歲。還有,不要像個痞子一樣的跟著我,那很惹人厭。」
「你好像忘了,一個女人是無法懷孕的,就算是聖母瑪利亞也要靠上帝幫忙。我對我的小孩有應盡的義務,和該享有的權利,不要因為你自私的目的就被剝奪了。」
「我自私?」不敢相信他這番高談闊論能說得這麼理直氣壯。倪予晨惱怒說︰「要不是你保護措施做得不夠,我怎麼會懷孕?你以為我喜歡這樣?」
「這麼說你後悔了,那何必生下?」黑眸銳利,語氣分外尖銳。
「我想要小孩。」近兩年,她飽受無法懷孕的痛苦,他不知她有多想要小孩,她干嘛浪費口舌和時間跟他說這些。「你不需要明白,你只不過剛好是小孩的父親,我們沒有感情,我不愛你,你也不愛我,所以別假扮那一套溫馨準父母的模樣,沒必要這樣。」
「哈,我怎麼覺得你在利用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為了要懷孕有多辛苦,你母親都告訴我了,你和江克森之間的事。」俊顏驀地繃緊,黑眸也不客氣地變冷硬,難怪他沒做任何保護措施,她事後一句話也沒責怪。
「你扯他做什麼!」倪予晨沉痛地說。
「別對我露出一副深受罪惡折磨的模樣,如果你這麼痛苦就不要生了,回江克森身邊去。」他語氣放軟,理智卻沉重地說。
「我沒有,我很快樂。至少下午的時候是快樂的。誰會一早起來嘔吐、中午聞到食物反胃覺得一天的開始真快樂?」她臭臉全是因為孕吐,還有他不該提到江克森。
「真的?」他質疑,忍不住說︰「我看不出來你哪里快樂,要知道胎教很重要,你如果有任何罪惡感對胎兒不好。」
「我說了我沒有!」忽拔掉眼鏡,刺目的陽光迎面而來,她反射性微眯雙眸,凝視沈致杰。「我們理智一點。你想要什麼可以告訴我,我如果做得到不會阻止你,但少跟我說奉子成婚那一套,這行不通的。」
「哪里行不通?」他蹙起濃眉,理所當然地說︰「別人可以,為什麼我們不行?」
「你對我說謊,你說你沒女友。她知道了嗎?還是到現在你還在隱瞞實情,繼續對她說謊?」
「你標準真高。你呢?還不是有男友。」
「我……當初我們之間有些問題沒解決,現在,都處理好了。」
「說來听听,什麼問題?」
「不干你的事。」管好你自己就好。
剛要戴回墨鏡,忽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聲音熟到不能再熟了。倪予晨回眸定楮,怔然望著江克森逐漸走近。
「剛看診結束嗎?」高大俊挺的江克森停下腳步,站在倪予晨面前,面色憔悴,下顎仍留有些許胡 ,目光專注鎖定著倪予晨,完全沒注意到沈致杰的存在。
栗樹下,兩人恍然相視,樹葉斑駁的剪影落在他們身上,倪予晨楞了楞,沒吭聲,他又說︰「我可以送你回去嗎?我想跟你聊一下。」
從僵住的表情回神,她美眸閃過猶豫,忽堅定說︰「抱歉,不行。我以為我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我拋下自尊來找你,只是想說,我改變心意。」連日煎熬,思緒百轉千回,一直想著見面後該如何精準措詞,才能完整傳達他的意思。臨到真見面,他腦袋一片空白,情緒緊繃,聲音壓抑,雖維持鎮定,但下顎肌肉微微抽動,泄露他內心不平靜,以及強烈的渴望。
「我很抱歉,我不能接受你的提議。」她知道他想說什麼,畢竟他們曾相愛、相處整整十年。
見江克森憔悴卻壓抑情緒,倪予晨眼眶刺痛,隱隱泛淚。
「請你回去,不要再來找我。」忍著難過,硬說。
「我還是想跟你在一起,我們可以忘掉過去的錯誤,重新開始,照常結婚,一起養小孩。我不在乎我和孩子有沒有血緣關系,我會很珍惜他的。」
失去她,江克森原本穩固的生活突然一夕間崩塌。他是個很穩固的人,從沒料到會發生這種事,可現在他不管做什麼都不對,說到底,他沒辦法過沒有她的生活;失去重心之後,怎樣都很怪,心就這樣少掉一大塊。
心知他向來擁有高貴的情操,她給他戴了這麼大頂的綠帽,他卻輕易原諒她,還對她真情表白,這些她一一心領,可是無法承受,一絲一毫都沒辦法接受。
江克森不明白,她配不上他,她沒那麼好,她努力過、堅強過、甚至偽裝過,可是,到頭來強留在他身邊,她已感覺不到快樂,只剩必須繼續勉強自己的壓力。
「我——」發現自己沒辦法面對江克森,說服他改變心意,再說下去她有可能心軟,後來,她眼角覷見沉靜的沈致杰,一個很突然的念頭,她很糟糕地走向他。
後者正觀察她容顏閃現繁復多變的神情,她眸底的風景說明她對江克森仍有感情,沈致杰黑眸不禁更顯深沉,如下過一場雨,黑潤的墨石般冷靜,或若兩潭深不見底的水井。
「這位是沈先生。克森,對不起,我一直沒機會向你好好介紹,我們已經計畫生下小孩,短期內結婚。」驀然勾住沈致杰手臂,像溺水的人攀上的一塊浮木,身軀甚至故意親昵倚靠他,才敢迎面注視江克森,美眸靜謐,底色近乎無晴無雨。
然而,誰知她內心縴細如針,密密麻麻,多變如海,波濤洶涌呢。
江克森面容忽變冷峻,憔悴目光忽現憤恨。
「你說過你不愛他的!難道全騙我的?」
這女人轉變的速度真快,剛才明明就不是這樣說的。當下,沈致杰渾身僵冷,心里也不好受,受騙、上當、被利用的感覺像痛杖襲擊而來。
然而,她靠過來的身軀微微顫抖,仿佛壓抑很大的情緒,指節握著他手臂好用力。沈致杰一時心軟,不忍揭穿她,只好將錯就錯。
「寶貝,你還沒老實告訴他嗎?」單手越過她弧線優美的肩頭,將她整個人摟緊,俊臉低垂,刻意貼覆她耳畔,語音低沉磁性,帶著輕佻︰「怕他傷心,不敢說實話?」
這時,江克森終于注意到沈致杰。這就是所謂情敵相見嗎?
兩個男人第一次正眼相對,一個因發現真相感到痛徹心扉;另一個則因被利用,決定冷然挑釁。
「原來全是言,你早就愛上他了,故意隱瞞不告訴我,你早就移情別戀。真狠,竟忍心讓我像個小丑在這里乞求你回心轉意!」
輪流瞅看他們,那親密的模樣讓江克森不忍卒睹,不僅自尊受踐踏,而且情感被撕扯斷裂,血跡斑斑。
他冷冷自嘲,不再出言挽回、自取其辱,慨然轉身離去。
曾經很喜歡、很喜歡他,也曾經無條件很愛他,一直知道他是個很棒的人,所以很努力想跟上,為了跟他在一起,她覺得自己一定要成為更好、更優秀的人。
可是,到頭來,不知道為什麼會不快樂。望著江克森離,倪予晨忽然眼眶濕熱,百感交集,眼淚不禁簌簌而落。
眼淚如雨掉落他手背上,沈致杰楞了一下,濃眉緩慢緊磨。
「你搞什麼!最好給我解釋清楚。」
「我沒事。」她將臉頰眼淚拭去,強忍著。
「我有事。」她想退開,他緊握著她手臂不放。「你利用我逃開他,別以為我沒發現。」
正想繼續質問,哪知道她忽然癟嘴哭了出來,掩面淚流不止。「我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他心一軟,正想安慰她。事實上,他很會安慰女人,這算他的專長之一,哪知道她哭了一下,忽說︰「我肚子好餓,怎麼辦?」
搞得他想生氣也氣不起來,簡直只能用啼笑皆非來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