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倪予晨還是準時去呂醫師那報到。
原因很簡單,昨天才剛和江克森提到想取消,當晚手機就像催魂曲一樣響個不停,還不就是江母打來關切的電話,好說歹說勸她去呂醫師那報到。
一如往常,倪予晨覺得和江母溝通效果不佳,搞到最後連工作也無法專心,只好勸自己妥協,乖乖履行約定。
其實也是考慮江克森夾在兩個女人中間,顧此失彼,左右為難,很不好做人。
早晨九點,倪予晨和江克森已在呂醫師的診所等候。
首先,倪予晨先做例行性的檢查,驗尿、抽血,結束之後,等了大約十分鐘,她就被單獨叫進診療間。
呂醫師已戴起乳膠白手套,由護士叫她躺在看診床上,旁邊有一台超音波儀器,她輕瞄醫生一眼,深吸一口氣,看來相當緊張。
「放輕松。」叮囑一句,呂醫師雙眼盯著她的檢查報告,忽咦了一聲,沉思著,才說︰「我檢查一下。」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一顆心往下沉,神色緊繃,她不安地望向呂醫生。
「嗯,沒事,你放心。」仔細看她一眼,安撫說︰「檢查一下,確定再告訴你。」
護士小姐走過來,掀開她的衣物,然後就在她光luo的肚皮抹上透明凝膠,呂醫生再幫她照超音波。
隔了一會兒,呂醫生忽然說︰「倪小姐,恭喜了。」
「啊?」完全一頭霧水,雙眸神色透著緊張。
「八周了,」將超音波的儀器調整一個方向,方便倪予晨側過臉來看,呂醫生平穩解釋︰「你看,這小點就是胚胎,他的心髒會跳動。」
這一刻,倪予晨有如五雷轟頂,臉色變得異常蒼白;由于太出乎所料,整個人呈現茫然失措,呆呆看著呂醫師。
「你看起來很驚訝的樣子。這是好消息,這樣一來,能自然生產是最好的,就不用辛苦挨針了。」
「我……懷孕了。」像鸚鵡般重復一句,持續處在震驚中。
「r很意外吧,原本以為很難受孕……目前,只要好好安胎就可以。」
呂醫師說了一陣,倪予晨斷斷續續听得不專心,心里直想︰完了,這下糟了!她該怎麼辦?
「江先生听到消息應該很高興,要不要請他進來一起看超音波?」
「不。」她回絕得太直接、太強硬,隔了一會兒,才緩和語氣︰「還是我自己告訴他好了。」
「呃,也好。你想私底下給他一個驚喜,我懂的。」呂醫師淺頷首,溫和微笑。
護士用衛生紙替她抹掉肚子上的凝膠,示意她坐起身,呂醫師則在電腦前寫下剛才看診的記錄。
「最近,身體有任何不舒服?或孕吐嗎?」
倪予晨這才想起前幾天不明原因吃了魚排便當而吐了,最近還特別容易頭暈、容易疲倦,對氣味敏感,原來是因為懷孕。
「如果身體有任何不適,要隨時就醫。」呂醫師叮嚀一句,畢竟她曾有過流產的經歷,不小心不行。
後來,倪予晨獨自走出診療間,來到診所大廳候診室,表情仍舊驚呆茫然,江克森見到她魂不守舍,關切問︰「挨針很痛嗎?」
見到他黑眸散發熟悉的溫煦光芒,倪予晨內心愧疚,眼眶頓時濕熱。她不懂怎麼會這麼矛盾——明明還愛著他,卻對他做出背叛的事。
連她都覺得自己可惡。
倪予晨搖頭,語音沉重說︰「克森,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乍然覺得是壞消息,該不會子宮又出問題,檢查之後連排卵針都不能打?當下內心閃現許多疑問,然而,江克森表情沉穩,態度從容,溫和說︰「我知道這附近有一間不錯的咖啡店,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再說。」
砰地一聲,車門關上,發出巨響。
江克森無法平息怒氣。他個性向來平穩理智,絕少情緒化,然而當他乍然听到倪予晨在香港做出的荒唐事,起初無法置信,不斷質問她,卻換來她淚眼婆娑、不明不白的解釋,他無法接受,更無法平息凶猛冒上的怒氣。
叫他怎麼接受?去香港的前一天,他們還一起在他家廚房做菜,她從後面摟著他,撒嬌說他是好男人,一起吃飯,商量著未來,要生幾個小孩,怎樣一起努力。
隔天,她在香港就遇到別的男人。是怎樣的男人讓她違背誓言,不惜傷害兩人近十年相知相惜的感覺?
江克森一再逼問,倪予晨就是怎樣也不肯說。
「難道你想維護他?」
「不是!」她連番否認,卻說不出個所以然,只會拚命在他面前掉淚。
「他是誰?你第一次見到他,還是早在台灣就認識?」
「算認識,但不熟。」她一徑避重就輕,黯沉著臉,眼眸低垂含淚。
「不熟?你卻和他發生關系?」這時,他聲音尖銳強硬,素來平和的五官緊繃著,無法置信地瞪看她,引來咖啡館里的人側目。
「你打算跟他在一起?想和我分手?他比我好?你愛上他?」咬牙逼問著。
「沒有!沒有!」那不是愛,絕對不是。
「那你到底想怎樣?」只見她難忍悲傷,低頭不語,他依舊質問︰「你們是不是背著我繼續聯絡?」
「沒有,回台灣就沒聯絡了。」想起沈致杰line她的訊息,有些心虛,雖然她一則都沒回,這樣不算說謊,雖然她在香港做的事比說謊還嚴重。
發現她眼神飄忽不定,江克森罕見地嚴厲責問︰「所以,是一夜嗎?」她沒回答,他冷寒說︰「別告訴我你們只是玩玩。予晨,你到底在搞什麼?!你懷了他的孩子!」
接下來,兩人交談效果不佳,倪予晨不肯多解釋,只一徑抱歉,江克森無法理解她粗率輕浮的行為,更無法接受她的道歉,遑論談及能不能原諒。
就在兩人近乎無語的沉默中,江克森憤然拂袖離去。
一上車,他不知該開往何處,心亂如麻,胡亂離開市區,往南下高速公路,整個旅程處于震驚茫然失措。
他們怎麼會變成這樣?十年的感情,倪予晨一夕之間輕意毀壞,毫無顧念之情。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變心了,有劈腿、偷吃的念頭?
他想不通透,只知道她已不是他當初認識、一見鐘情的女孩了,也不是那個心心念念、單純鐘情于他的女人。
他失去她了,再也無法知悉她內在想法。
江克森感到萬念灰,雙手緊握方向盤,卻不知該往何處。緊到手指發麻再也沒有任何感覺為止,除了踩緊油門,加快速度,讓這台Audi加速帶他離開。
由于他完全沒注意路況,前方高速公路突然壅塞起來,往南方向的車輛一一減速,最後竟呈靜止狀態。
江克森第一時間慢下速度,車速完全靜止下來後,他無端涌上一股惱怒,整個人完全處于焦躁不安中,胡亂猜想從哪一刻開始倪予晨不再愛他了?不然怎會輕意對其他男人動心?蓄意欺瞞他,讓她這麼做的那個男人到底是誰?
是不是比他好?比他更優秀?
江克森從不和他人比較,他向來自信、謙恭,相信原則和節制的力量,自有為人處世之道。然而,情感忽受重大打擊,他頓失信心,不免自我質疑,一定是自己不夠好。
前方車輛動也不動,他才打開警廣廣播,听到前方幾公尺處突然發生車禍,救護車正全力趕往,傷患卡在車輛中動彈不得,傷勢不輕。
江克森決定下車前往察看對方傷勢,越過好幾台車,終于看到肇事電輛,因為突然爆胎直接撞上路邊護欄,車旁站著一個臉色蒼白的小姐,模樣看起來像大學生,正手足無措。
已經有一些人在旁圍觀,但他們都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前座副駕駿的門是敞開的,副駕駛座里面沒人,正駕駛座卡了一名婦人,由于正駕駛那邊撞爛了,車門開不了,江克森只能從副駕駛座爬進去。
粗估婦人大約五十歲左右,額頭有撞傷,他叫了好幾聲,婦人完全沒反應,然而不知是意識不清、昏迷狀態,還是休克,于是他先探她鼻息,發現她沒呼吸,心跳微弱,下半身卡在車內動彈不得。
江克森試著將椅背向後移,小心翼翼將傷患搬出車外,這期間她都沒清醒的跡象,站在一旁的女生忍不住叫了好幾聲「媽」。
江克森將婦人平放在地上,四周的人都圍了上來,他只好說︰「我是醫生,請大家讓一讓,讓出一個空間。」他們才願意退開。
那個女生——婦人的女兒,絞著手站在一旁,驚慌失措;江克森則半蹲在婦人旁邊,檢查她口中是否有異物梗住呼吸道,發現沒有,開始對她做口對口人工呼吸和心肺復蘇。
持續運作大約三分鐘,婦人的呼吸才終于恢復,心跳雖然依舊微弱,但意識開始清醒,微弱喊痛。
江克森趕緊檢查一下,發現她左邊腿骨扭曲,可能有骨折現象。由于手邊沒有任何固定的工具,他只能等救護車過來再處理。夏季的雨忽然在這時開始落下,起先幾滴而已,接著愈下愈大,婦人的女兒從後車廂拿出雨傘,蹲在一旁幫她母親擋雨。
「有人有任何衣物、毛毯可以保溫的嗎?」江克森詢問圍觀人們,大家紛紛回車上取衣物給婦人蓋,有人也很好心地幫忙婦人遮風擋雨。
隔了一會兒,救護車終于趕到了,救護人員抬出擔架,江克森立刻簡短自我介紹,說明傷患可能的傷勢,並且幫忙救援,拿出工具快速固定傷患腿部,後來,救護人員順利將婦人送上救護車。
那個女生也跟著坐進救護車內,臨走之前,不斷向江克森道謝,並詢問他的聯絡方式。他從西裝口袋掏出名片,叮囑︰「你母親有任何問題,你隨時可以跟我聯絡。」
等救護車在路肩上呼嘯離去,江克森這才回到車里,路況沒多久漸漸好轉,車流不再壅塞,車輛迅速駛離。
當然,江克森這時渾身狼狽,已被驟然而來的夏雨淋得濕透。剛才那些救援措施是他平日再熟悉不過的工作,事情陡然降臨讓他頭腦冷靜,內心一片祥和;那期間,他只希望婦人能得到妥善照顧,他一次也沒想到倪予晨,以及她在香港的荒唐作為。
而且,奇妙的是,他不再憤怒了。
起先毫無目的行駛,現在看來很沒必要;他下交流道,離開高速公路,旋即開往北上的高速公路,準備前往工作的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