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仿佛在一秒之內安靜下來,她紛亂的內心世界。
孟穎臻看著眼前這個男人,無數的淚水在她眼中碎開,然後模糊了視線。那句話除了艾德格,不可能會有人知道,她非常清楚這一點。
那天她並沒有讀完日記所有的內容,但是她記得兩人最後一次見面的日期,就像燒紅的烙鐵印在腦海里那般深刻,因此她特意翻到那一天的日記內容,並且詳讀完全部的文字。
日記里沒有這段話,一個字也沒提起。除了艾德格本人,以及她,沒有人會知道這段話。
除非他連這個都向黎湛透露,但她不認為艾德格會這麼做,他是那麼高傲,那麼自負又不可一世,他認為讓其他人知道他喜歡她,是一件有失身分地位的事,他不可能讓任何人知道。
孟穎臻目光僵直的凝視著他,那張酷似艾德格卻不是他的俊美臉龐,她震駭著,腦袋塞滿了關于她與艾德格的種種。
他的額心貼緊她的,沙啞低語︰「潔絲,我的小老虎,闖進我世界的野蠻女,請原諒我沒有在第一時間向你說明真相。」
「你……真的是艾德格?」她懷疑自己一定是瘋了,居然傾向相信如此荒謬的故事。
「我是艾德格,千真萬確。」他嘆著氣,深邃的眸光真摯得能夠烙進她的眼。
「我有各種方式能夠證明我就是艾德格,然而前提是,你必須相信我。只要你冷靜下來,努力回想我做過的一切,你就會相信,我就是艾德格。」
她凜然一震。
思緒如同倒帶的電影,一幕又一幕,在眼前快速播放。
第一幕,他嘲笑她,喊她野蠻女,就像她熟悉的那個艾德格一樣。
第二幕,他拿著氣球站在她面前,要她許願,他親吻她,給她安慰。
第三幕,他拎著酒瓶,打破了戴維的頭顱,像黑暗中的一道光芒,解救了她。
第四幕,他在婚禮上親吻她,深情款款的對她說我愛你,他說︰「感謝上天,我終于擁有你。」
第五幕……
老天!他從里到外都像透了艾德格,關于老管家說的那些艾蒙特質,她一個也沒看過,一個也沒有!
孟穎臻震驚的望著他,假裝鎮定的說︰「我會的,我一定會求證的,所以你別以為能夠編造更多的謊言。」
說不定……只是說不定,也許這只是黎湛的緩兵之計,她必須有所防範。
「你可以詢問所有與我們兄弟倆親近的人,包括我父親和母親,我收買不了所有人。」
「你當然可以,他們全都站在你那邊,只要你開口,他們就會幫你。」正因為顧慮到這點,她才會不顧兆雪的反對,私下與強恩接魆,向強恩詢問關于黎湛與黎之浚兄弟間的事。
「不,你錯了,他們全都站在『艾德格』那一邊,但是現在他們看見的這個我,不是艾德格,而是艾蒙。」
孟穎臻沉默了數秒,才說︰「你做過檢查嗎?精神監定上的檢查。」
也許黎湛有精神上的疾病,因為太想取代艾德格,導致精神異常。
是的,盡避她心中己有絕大部分,傾向相信他就是艾德格,然而部分理智依然頑固的害怕著,這會是一個可笑的天大謊言。
「該死的!潔絲,你可以相信我嗎?一次就好。」他暴躁的低咒。「我沒有精神異常,也沒有雙重人格,我的精神與一點毛病也沒有,是我的靈魂!我的靈魂出了問題,我被困在艾蒙的身體里!」
「那艾蒙呢?!」她冷靜的反問,眸光緊瞅著他的表情變化,試圖從他的眼神或臉上窺探出偽裝的痕跡,或因為謊言掰不下去的停頓與惱怒。
沒有,他沒有。他的雙眼清亮有神,只有因情緒波動而起的怒意,神情依然理性分明,不見一絲混亂或瘋狂。
她的心髒猛烈的擅擊著胸骨,呼吸變得急促困難,內心深處幾乎己經傾向相信,只剩下一部分的理智仍在掙扎。
他指著那個躺在床上的削瘦干,那個幾乎不成人形的男人,目光幽晦得宛若在詛咒一般的說︰「他在那里。艾蒙在我的身體里。」
孟穎臻驚駭得無法言語,只能怔怔的來回看著他們兩人。
這……這怎麼可能!他們交換了靈魂?!
噢天,這可不是電影或小說,這是現實世界啊!
「就像你知道的,艾蒙忌妒我,他恨我,但是我一點也不知情,直到那次的旅行。」
她知道他說的那次旅行便是發生意外的主因。「那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他別開了眼,長腿踱至窗邊背對著她,高大的背影沐浴在陽光之中,卻陰沉得像一抹鬼魅。
「如果不是那一次的旅行,我永遠不會知道,原來我最親愛的弟弟一直想殺了我。」
孟穎臻全身上下無可抑制的顫抖。那口氣,那沙啞的嗓調,就連呼吸停頓處都一模一樣,那是她所熟悉的艾德格。
不管相信交換靈魂之說有多麼愚蠢可笑,此時此刻,她是真的信他,她不相信有人可以模仿得這麼像。
她只要閉上眼,不去看他的外貌形體,她幾乎能感覺到那就是艾德格站在那兒與她對話。
「告訴我,你跟艾蒙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提起腳步走向他,停在他身旁,看著他在刺眼的光線中闔上眼,俊美的臉龐籠罩著一抹陰霾。
她無法思考,忘了所有的質疑,伸出手握住他的,與他粗糙的手指扣緊,他一震,睜開眼望向她。
他們的視線無盡糾纏,她在熟悉的眼神中見到了艾德格,她愛的那個男人。
艾德格。
是他。
她的情緒瞬間潰堤,再也無法制止自己地投入他的胸懷,雙手如同絲線一般將他圈緊。
艾德格伸出強壯的手臂回擁她,力道緊得幾乎無法呼吸,然後在她的啜泣聲中緩緩提嗓。
永遠忘不了那個瞬間。
那個被最親愛的人背叛,狠狠推下峭壁的那個瞬間。
風在耳邊狂囂,黎之浚整個人蓽附在一整塊突起的石塊上,一腳踩在石塊上,另一只腳是懸空的,汗水浸濕了背部,恐懼感淹沒他的知覺。
「艾德格,主動放手吧,這樣你才能繼續當那個受我尊敬,無所不能的兄長。」
黎湛站在峭壁最突出之處的上方,被惡意笑容扭曲的臉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神愉悅的欣當他狼觀的處境。
他再次彎曲膝蓋蹲下來,從登山靴與褲子之間的夾縫中抽出一把瑞士刀,手指在刀鋒上游走。
「我一直很羨慕你有一雙巧手,這雙手既可以彈奏各種樂器,更可以揮動畫筆與西洋劍,無論我怎麼努力,總是不及你一半。但是現在看看你,你的雙手只剩下一個作用,那就是求生。」
「艾蒙,你是個無恥的混蛋,我寧願從來沒有過你這個弟弟!」黎之浚的力氣幾乎己經耗盡,憤怒並不能提供更多能量,反而是一種消耗。他的吼聲是頹敗的,只是困獸之斗。
「親愛的哥哥,如果你不希望自己美麗的手指被切斷,那就放手吧。」黎湛握緊瑞士刀,陡然刺向他攀住岩塊的手指。
他的手指早己發麻,幾乎快失去知覺,面對那冷冽的刀鋒,他來不及閃躲,就這麼被劃出一刀血紅的裂痕。
低吼從他干枯的喉嚨中涌出,他的體力己經抵達極限,再也撐不住了,下一秒他就要放開流著鮮血的手,任由自己往下墜落。
黎湛在微笑,那條掛在頸子的綠寶石項鏈垂落下來,懸在半空中。他瞪著那顆寶石,看著它在光線照耀下綻放一道奇艷的綠光。
他的腦袋一片空白,雙眼被那道綠光吸住,就在力氣完全耗盡的那一刻,他咬緊牙根,撐起身軀奮力抓住那顆綠寶石。
一瞬間寶石的綠光滲透滿出,包圍了他們周遭的一切,他听見有人在耳邊低語,說著奇異的語言,仿佛歌頌萬物一般的吟著。
他懷疑自己有過片刻的昏迷,當他睜開被綠光刺痛,不得不短暫閉起的雙眼,他看見峭壁下方深不見底的模糊景色,看見蔚藍的天際與自己靠得很近。
他驚駭的瞪大雙眼,先望向自己的雙手,然後查看自己身上的衣著,最後才撫模上自己的臉龐。
「不——」一度靜止的時間仿佛又開始走動,一道攀附在峭壁邊緣的人影開始墜落,並且發出尖叫聲,劃破了柔和的空氣。
他雙手撐住地面,錯愕的往峭壁下方看。
一個可怕的景象王在他眼前發生——他看見「自己」在墜落。
黎之浚正在墜落。
他的雙眼被恐懼與質疑淹沒,俊美的臉龐被地心引力的牽引,變得猙獰扭曲,他放聲尖叫,手里還抓著那條綠寶石項鏈。
他眼睜睜看著「自己」墜落,不斷墜落,撞破了一層濃密的雲霧,然後那層霧氣又重新聚攏,像一層面紗般掩蓋住所有景色。
世界又恢復平靜樣和。
天際蔚藍依舊,老鷹在半空中順著牠的軌跡盤旋,一陣風吹拂過樹梢,樹葉沙沙作響,蟲鳴聲在喧囂,除此之外別無人聲。
他拉回上身,整個人跌坐在地上。他望著自己的手背,動了動十根指頭,然後又撫模自己的臉龐,腦袋一片空白。他的心髒依然在跳動,呼吸雖然急促,但是十分順暢,他的手上沒有被瑞士刀劃破的傷口,他的體力全都還在。但是他不再是原來的那個自己。
他慌亂的爬起身,看見黎湛的背包躺在樹下,立刻走上前,拉開背包胡亂模索,最後掏出一面攜帶式的折迭方鏡。
他顫抖著手指打開方鏡,心跳聲在耳邊鼓噪,當光潔的鏡面照上他的臉,反映出一張男性臉龐,他瞪大雙眼,一瞬間幾乎忘記呼吸。
他,變成了黎湛。
鏡中倒映而出的那張臉龐,是黎湛。拿著這面鏡子的手,正在呼吸喘氣的這具軀體,全是屬于黎湛的。
但他不是黎湛,他是黎之浚。
一切是怎麼發生的?
就在他抓住綠寶石項鏈後,那道古怪的綠光改變了一切。
他的靈魂進到了黎湛的體內,而黎湛的靈魂則是進到了他的,他們交換了軀殼。
黎湛想殺了他,結果反而害死了自己,而他……他呢?
望著鏡子里的那張臉龐,他的眼神迷惘又混亂。有人會相信這種事嗎?
不,連他自己都不相信,直到此刻仍然覺得一切如夢,也許下一秒睜開眼,他會發現他正躺在山坑底部的巨石上,身軀己經四分五裂。
然而他等了又等,闔上了雙眼又睜開,他依然活著,鏡中的人依然是黎湛。
摔下去的那具身體是艾德格的,艾德格己經死了,而他,別無選擇的成為了黎湛。
除非他不想活了,否則他必須以黎湛的身分繼續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