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氣氛出奇安靜,黎湛一邊切割著盤里的肋排,一邊抬眼看著長桌尾端的孟穎臻。她低著頭使用刀叉,將肋排上的肉逐一切下來,連配菜的甜蘿卜也沒放過,全被切成細小的丁狀。
她心事重重,臉色慘白得像病人,一整個晚上不曾主動開口,其至沒發現他一直在觀察她。
「工作上遇到棘手的狀況嗎?」黎湛放下刀叉時,金屬踫撞著瓷器的尖銳聲響,劃破了寂靜的空氣。
他看見她的肩膀微微聳起,掩在長睫毛下的眼眸蕩漾著驚悸,她抬起頭回視,慘白的臉色在柔和燈光下並沒有好轉,反而多了一股無助的柔弱感。
「你還好嗎?」他推開椅子想起身走向她。
「別過來。」她忽然揚眸喊住他,眼神盈滿了恐慌。
他微愣,眉頭深駿。她不太對勁,難道是兆雪跟她說了什麼?
「我有話對你說。」她的臉色虛弱,卻十分頑強。
「有什麼話等吃完飯……」
「我現在就必須說出來。」她反常的態度強硬,眼神含著幾分決絕的打斷他。
「好,你說。」他沈定的回望她。
「我想離婚。」她毫不遲疑地月兌口。
他一震,平放在桌面的雙手握緊成拳,俊顏微微抽緊,嗓音沉了好幾度︰「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要離婚。」她無比堅定的再次強調,然而顫抖的手指泄漏了內心的惶恐。
「為什麼?」他推開椅子站起身,快步走到她面前,怒意爬滿俊美的臉龐。
「我沒有辦法繼續這樣下去……」她的眼眶泛起潮潤,嗓子哽咽。「是我的錯,我太慢發現自己對艾德格的感情。」
他僵住,眼神變焊復雜,怒氣緩緩消除。「你想跟我離婚,是因為艾德格?」
「我愛他。」孟穎臻抬起淚水滿盈的眸,微微顫抖地說道。「我現在才發現,原來我是愛他的。抱歉,艾蒙,我不是故意要傷害你,但是我終于明白,我之所以會受到你的吸引,全是因為我在你身上看見了艾德格的影子。」
原以為他會勃然大怒,或者暴跳如雷的發火,然而等了又等,她只等到一室沉靜。
她有些詫異,不禁努力睜亮起霧的視線,仔細看清他的神情。
沒有憤怒,沒有暴躁,沒有惱恨,只有復雜難測的冷靜。
「你沒听見我說的話嗎?我愛的人是艾德格,不是你,我沒辦法繼續跟你一起生活。」
「我听見了。」他說。「我知道你愛的人是艾德格。」
「你知道?」她錯愕不己。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他面無表情地說。
「你瘋了嗎?!那你為什麼還要和我結婚?」她忽然害怕起來,難道他會接近她,甚至與她結婚,背後藏著某些算計與陰謀?
「我喜歡你,我想要你,所以我才會跟你結婚。」他想安撫她的情緒,伸手按上她緊繃的肩膀,不出幾秒,隨即被她使勁里開。
「不,不對,你說謊。」她努力穩住自己,卻無法抑制逐漸失控的情緒。
「我沒有說謊,我愛你。」只是他有太多秘密,不能向她吐實。
當他听見她說自己愛的人是艾德格,他的情緒是高漲而激動的。然而面對她,他只能選擇隱藏,無法直接表現出來。
「既然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真正愛的人是艾德格,那你就不可能會接受我,我不相信你的包容力有這麼大,你在說謊。」
「你認為感情可以偽裝嗎?在你看來,我對你說過的那些話,做過的那些承諾,全都是謊言?」
他臉上終于出現不同于冷靜的情緒,然而距離憤怒依然十分遙遠。
孟穎臻被這席反問弄胡涂了,思緒像一團糾纏的線,怎麼也理不清。
「但……如果你真的愛我,你怎麼有辦法忍受我愛著別人?艾蒙,你別再自欺欺人了,你是因為艾德格的關系才會娶我,對不對?」
「你這是什麼意思?」他眯起雙眸,看似冷靜,眸內卻凝聚著未知的風暴。
「你看過艾德格的日記,對不對?」她又問。
他突來的沉默,說明了一切。
她苦澀地笑著,甜美的嗓音因為哽咽而略顯沙啞︰「你知道艾德格也愛著我,你為了完成他的心願,才會勉強自己跟我在一起。又或者,你為了鞭策自己向艾德格看齊,所以你盡你所能的接受他喜愛的一切事物。」
沒錯,這些天來透過黎兆雪與珍妮姑媽的協助,她私下調查過他跟艾德格,她詢問過曾經在黎家服務近三十年的老管家,將他們兩兄弟的各種特征與習性,全都鉅細靡遺的紀錄下來。
她將那些紀錄與自己所觀察到的黎湛,徹底做了一番比對,然後發現了一個驚人的事實。
她所認識的這個黎湛,與老管家口中的那個黎湛,完全判若兩人。
這個黎湛,反而與老管家描述里的那個黎之浚,近乎同一個人。
老管家更說,從小到大黎湛一直將能力優異的兄長當作榜樣,然而他性子太過溫和,與黎之浚的果斷冷酷截然相反,兩人可說是強烈的對比。
「你一直在模仿艾德格,你希望自己成為他嗎?」她目光幽幽的望著他,見他臉色倏然轉為陰沉。
她猜不透,為何當她說出自己愛的人是艾德格時,他沒有動怒,而此刻當她點出這個事實時,他反而怒氣張揚。
他在乎的,究竟是什麼?
黎湛的臉部肌肉繃緊,眸光深沈得教人窒息,他的呼吸凌亂,幾度想開口又抽緊下額,始終沒出聲。
「先前的我,沒弄清楚自己的心,才會陷入誤以為自己愛上你的錯覺,但是現在,我己經無法繼續自欺欺人,所以……」
「我不會同意的。」他冰冷的打斷她,凌厲的眼神仿佛就要穿透她。
「為什麼?」她激動的反問,兩頰因為翻騰的氣息而泛紅。
「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可能同意離婚。」
「即使我不愛你,你也不想放手?」見過太多他冷酷無情的一面,她不相信他有這麼大的包容力,能夠忍受一個心里沒有他的女人,繼續留在他身邊。
他神情復雜的看著她,好片刻才沙啞地說︰「你是愛我的,我非常確定這一點。」
「不……不對!我己經說得夠清楚了,我愛的人是艾德格,你沒听懂嗎?」她慌亂的重申,不明白他看似清醒理智,為何會將她的話嚴重混淆。
「潔絲,別逼我,有些話我還不能向你透露。」
「是什麼?你隱瞞了我什麼?」直覺告訴她,他與艾德格之間恐怕不太尋常,否則他不會總是避談。
「我說了,現在還不是時候。」他的目光堅硬冰冷,而且有著她無法理解的濃厚沈郁。
「那什麼時候才是適當的時候?」她難掩激動的追問。
「夠了!我己經說得夠清楚了,我不會離婚,我連一秒鐘的時間都不會考慮這個間題,所以你最好放棄這個念頭。」
撂下狠絕的否定,黎湛陰沉沉的轉過身,快步走上二樓,留下錯愕而不知所措的孟穎臻獨坐卷桌。
她不懂,他究竟在隱瞞些什麼?當她逼問時,她能清楚看見他眼中一抹深刻的恐懼,他在害怕什麼?
面對敵人,他從不心慈手軟,她不曾看過他猶豫或有所顧忌,而她的逼間,卻令他感到害怕?
這太不合理了。恐怕他隱葳的,是一個巨大而驚駭的秘密。
這個秘密會是什麼?又攸關著什麼?
雙手合撐住沉重的額頭,孟穎臻只覺得一團混亂,而且精疲力盡。如今她能做的,就是想辦法弄清楚,黎湛宄竟在隱藏些什麼,黎之浚那場意外的背後是否藏有什麼陰謀。
然而,她有這個能耐嗎?孟穎臻閉眼苦笑。
此時此刻,她好想見黎之浚一面,再听听他的挖苦與嘲諷,甚至是羞辱也好。
好想見他,真的好想……
氣溫仿佛降至冰點,整個空間的氛圍寂靜如一座死城。
孟穎臻與黎湛巳經連續數天沒有交集,她搬離了主臥房,睡在一樓的客房,白天刻意避開與他踫面的機會,晚上也只待在客房里,徹底與他保持距離。
黎湛很憤怒,非常憤怒。對于她刻意的逃避,不理會他的冷漠反應,他幾乎氣壞了,今天早上他甚至摔壞了一組早餐盤,兩只咖啡瓷杯,還差點毀了一張椅子。
「不管你做了什麼,我都不會離婚的,省省力氣吧!」出門之前,他怒不可抑的拋下這句,然後摔上門揚長而去。
她一點也不怕他,甚至還有心情瞪他。也許潛意識里她非常清楚,他不可能傷害她,因此她才能如此冷靜的面對他的怒氣。
很好,他不願意離婚,那麼就繼續僵持著,反正她是不可能再接受艾德格以外的男人。
手機驟然嗡嗡作響,終止了孟穎臻想得出神的冥思,她怔了下,迅即接起手機。
「潔絲,是你嗎?」黎兆雪甜美悅耳的嗓音,在線路彼端響起。
「是我。你查到了嗎?!」孟穎臻將鐵湯匙扔回瓷碗里,推開卷桌椅站起身。
「我詢問過幾個叔伯,但是沒人知道艾德格在哪間醫院,你沒問過艾蒙嗎?我想他應該最清楚。」
對于孟穎臻托付她查清艾德格下落這件事,黎兆雪始終不解。她並不曉得孟穎臻與黎湛己經陷入冷戰狀態。
「嗯,我會再問問艾蒙,謝謝你。」心虛的收了線,孟穎臻頹然的坐回椅子上,瞪著碗里被牛女乃泡爛的甜谷片。一切又回到原點。除了幾個關鍵人物,沒人知道艾德格身在何處,黎家人似乎將他的意外視為一個污點,始終不願多淡。
她問過珍妮姑媽,問過幾個有往來的黎家長輩,然而沒人見過艾德格,關于他後來的消息,他們大多只是「听說」。
但,是听誰說呢?
黎湛——
所有關于艾德格的訊息,全都來自于黎湛。
一個念頭掠過腦海,她起身,來到二樓書房,屏著呼吸握上門把,轉動兩下。她錯愕的發現,書房的門依然沒有上鎖。
他不打算防範她嗎?抑或,他己將書房里可疑的物件清空,不怕她闖進來翻找?
她的心髒跳動飛快,呼息凌亂而急促。雖然書房空無一人,可屬于他的氣味彌漫在空氣里,仿佛一轉身便能看見他的身影。
走近井然有序的書桌,她翻動桌面上迭起的文件,掀開一個牛皮公文夾,漫無目的地尋找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