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月閣」因最近新聘了一名藝伎而聲名大噪,成為建京名氣最響亮的青樓妓院。
這名藝伎名喚秋海棠,美貌絕倫,艷冠群芳。
除了有副玉貌花容之外,此姝還彈得一手好琴,堪稱色藝雙全,因此出道未久即轟動建京,成為風月閣的紅牌藝伎。
自從秋海棠獻藝以來,風月閣每晚高朋滿座,客人皆是慕她之名而來,樂得掌管外場事務的鴇嬤嬤笑得合不攏嘴。
秋海棠既是伯老板所引薦,且甫一出道即打響聲名,風月閣老板虞夢自是對她特別關照,不僅撥出後院的「雅音清舍」小樓,讓她幽靜自在地獨居一隅,還遣了名侍女嫣兒供她使喚。
這日,晨曦中,過慣夜生活的風月閣姑娘們方入夢鄉,秋海棠卻了無睡意,正倚著窗欞凝思。
從閣樓憑欄下眺,是個小型園林;園內茂林修竹,芳菲爛漫,十分賞心悅目。
可這一片景麗春濃,秋海棠卻無心觀賞,此刻,她的心思已被某件事情完全佔滿……
「海棠姑娘,關爺已經來了,正在小廳等著您。」
此時,嫣兒進入房中通報,打斷了秋海棠的思潮,她優雅地旋過身來。
「嗯,我知道了。嫣兒,這里沒妳的事,先退下吧。」她有意支開侍女。
「是的,海棠姑娘。」嫣兒隨即揖身告退。
秋海棠這才離開窗邊,蓮步姍姍走往小廳。
「月哥!」進入小廳後,她甜美地招呼訪客一聲。
關山月年約三十,外貌粗獷英武,是個直爽漢子,一見秋海棠,便迫不及待問出心中疑惑︰
「棠妹昨晚差嫣兒到客棧傳話,要愚兄今早過來一會,莫非有啥急事麼?」
「嗯。是為了黑秘蓮之事。」秋海棠也不多贅言,直接切入正題。
「說到黑秘蓮,就算棠妹沒差人傳話,愚兄也打算今日過來見妳一趟的。」關山月很快地接口。
「月哥是否也听到白衣公子的傳聞了?」秋海棠莞爾一笑,知道自己昨日的舉動,必已被渲染得滿城風雨。
「沒錯。愚兄昨晚在客棧用膳時,听說黑秘蓮在悅來茶樓現身,出手教訓赤騎的事了。」關山月露出一臉納悶的表情。「我听得都胡涂了,怎會突然冒出個白衣公子留下黑秘蓮的標記呢?」
「月哥,那白衣公子是小妹喬扮的。」秋海棠掩嘴巧笑。
「什麼!是妳?!」關山月訝然瞠眼。「棠妹為何要如此做?」
「因為前些日子,伯老板差人送來了一封密函。」秋海棠臉色一整,語氣轉為凝重。
「是嗎?伯老板的密函里說些什麼?」關山月急忙追問。
「伯老板信中說,金罕國的王儲哈爾赤,已經準備起程前來建京了。」
「真的?那盜書的事豈非刻不容緩了。」關山月的神情也嚴肅起來。
「是呀。」秋海棠點頭回道︰「所以小妹才會喬裝改扮,故意到悅來茶樓現身露相,希望盡快將燕子夫引到風月閣來。」
他們此次進京,主要是為了《大慶布兵圖冊》而來。
當初一抵京師,關山月即遵照父親關鵬的囑咐,和秋海棠一起秘訪了建京的大商賈伯常。
伯常原是關鵬昔日袍澤,後來辭官從商,在京城政商人脈頗廣,《大慶布兵圖冊》收藏于都翊府的消息,正是他密報給關鵬的;而伯常在確認了兩人身分後,隨即與他們研商盜書的細節。
當秋海棠從伯常口中得知都翊府養有一班歌舞樂伶,而自己正好精通琴藝,當下靈機一動,想出了條對策。
由于秋海棠幼年時即拜在「日月神劍」之一,外號「月劍琴心」的龔飛霞門下習藝,劍術、琴藝皆得師父真傳,于是萌生了到青樓賣藝的主意。
按秋海棠的想法,是希冀在風月閣打響名聲後,能吸引燕子夫前來听琴,或許就有機會被聘入都翊府為樂伶。
一旦進入都翊府,她就可以暗中搜查布兵圖冊了。
而巧的是,伯常和風月閣的老板虞夢交情不淺,又對她有資助之恩,便寫了封書信替秋海棠引薦。
只是秋海棠下海賣藝後,未料燕子夫竟不似一般高官貴冑喜歡流連煙花之地,他足不涉青樓,害她在風月閣空耗了不少時光。
不過,幸好秋海棠一向深思熟慮,早做了未雨綢繆的萬全準備——
她明著在風月閣為伎,想引燕子夫前來青樓;暗地里又和關山月連手,誅殺翊衛營某些仗勢為惡的赤騎,每回作案後即在現場留下一方繡著黑色蓮花的絹帕。
兩人誅殺翊衛營的敗類,除了是為民除害之外,也是秋海棠另一番精心的布局——萬一憑自己的美貌及琴藝無法如願引來燕子夫,那麼緝拿要犯「黑秘蓮」,他總該有興趣吧?
由于遲遲等不到燕子夫,再加上伯常的密函傳訊,秋海棠知道該是「收網」的時候了,于是才喬裝成白衣公子,故意到悅來茶樓現身亮相,意在引燕子夫上門查案。
听她道是為了引燕子夫前來,關山月偏首想了想,才推敲著問道︰
「棠妹特意選在昨日午後到悅來茶樓現身,其中必有緣故吧?」
「月哥說得沒錯。」秋海棠微微一笑,「前天晚上有幾名赤騎到妙樂軒听琴,在過場時,小妹听見他們大聲談論著燕子夫昨日午後將和友人到悅來茶樓品茗的消息,其中又有人提及準備先去驅離茶客,清空現場,所以小妹才會喬裝白衣公子前去露臉,用意是想引起那些赤騎的疑心,先讓他們上風月閣盤查小妹的身分——」
秋海棠說到這里,關山月听出了破綻,急性子的他,未待她說完便提出自己的質疑︰「但棠妹是以男裝露相,男女有別,那些赤騎怎會疑心到妳頭上呢?」
「部屬在茶樓拿不下黑秘蓮,燕子夫在友人面前掛不住臉,必然震怒不已,那些赤騎為求將功折罪,定會卯足全力追查白衣公子行蹤。因此,只要稍有蛛絲馬跡豈會輕易放過。小妹雖是以男裝現身,但相貌酷似卻也啟人疑竇,所以小妹分析他們事後一回想,應該會到風月閣盤查一番的。」秋海棠眨著慧黠的眼瞳,笑著為關山月解說。
「可棠妹方才不是說,此舉是為了引燕子夫上風月閣的嗎?那正主兒不來,光來些小嘍又有何用?」關山月再提疑問。
「所以小妹才邀月哥前來呀。我已征得虞老板同意,讓你在這兒暫住幾日,待赤騎上門查案時由你出面擊退他們,然後要他們傳些難听的話給燕子夫。但願能激怒他上風月閣來興師問罪,屆時小妹再設法彈奏一曲安撫,若能得他賞識,也才有進入都翊府司琴的機會。」秋海棠總結自己在茶樓露相的最終目的。
「棠妹此計雖妙,但燕子夫若不上鉤,屆時又當如何呢?」听罷妹子的全盤計劃,關山月直率地反問。
「時間已然緊迫,若此計無法奏效,只好冒險夜探都翊府了。」秋海棠嘆道。
這是萬不得已才為之的下下策,她可不希望走到這一步,畢竟夜闖都翊府的風險委實太大了些。
*
三日後,將近掌燈時分的都翊府。
「啟稟大人,查緝白衣公子的事有眉目了。」從風月閣灰頭土臉敗退後,薛漢堂急急來見燕子夫。
「你查到他行蹤了麼?」正在案前閱卷的燕子夫聞報,精目為之一亮。
「這……倒還沒有。不過已經有些線索了。」薛漢堂臉上掠過一絲困窘。
「哦?」燕子夫蹙眉,有些失望地淡問︰「是什麼線索?」
「回大人,京城長街有家風月閣妓院,里頭有名藝伎秋海棠——」
「風月閣妓院?」燕子夫俊容陡然一沉,出聲打斷他︰「薛千衛,你查案竟查到春院胡同里玩樂去了?」
「不不不!大人別誤會。」薛漢堂泌汗,趕忙澄清道︰「卑職會到風月閣,是因為上回到悅來茶樓清場子的一名弟兄,突然想起白衣公子的相貌和秋海棠幾無二致,懷疑若不是她喬裝改扮,就是她的兄弟。總之這是一條值得追查的線索,所以卑職才會前去查問一番。」
「是嗎?」燕子夫臉色這才稍霽。「那你查出什麼可疑之處了?」
「呃……」薛漢堂欲言又止,心中暗想該如何斟酌字句,才保得住自己的面子。
「做什麼吞吞吐吐,還不快說!」燕子夫叱道,他可沒空和他瞎耗時間。
「是、是。」薛漢堂不敢再遲疑,只好硬著頭皮報告︰「回大人話,那秋海棠性子極為高傲,入樂籍時曾言明賣藝不賣身,除了彈琴獻藝之外,絕不接待客人,哪怕是王孫巨賈邀見,也一概不買賬,但是卻有一個人例外。」
「哦?那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燕子夫不禁被挑起了興趣。
在風月圈討生活的女人,竟還高擺姿態,故作冰清玉潔之狀,恐怕只是為了哄抬身價吧?
「並非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不過是個江湖草莽。」薛漢堂不屑地嗤鼻。
「江湖人?」這倒出乎燕子夫意外。「繼續說下去。」
「是。卑職一到風月閣,即向鴇嬤嬤表明是來查案的,要她喚秋海棠到前廳回話。未料她膽子不小,非但拒不見面,還遣來一名自稱關山月的漢子。他意圖阻撓卑職們盤問海棠姑娘,雙方一言不和,當場就動了干戈……」說到最後,薛漢堂聲音氣弱地轉小,幾至不可聞。
「結果你們『眾不敵寡』,敗在了人家手下?」燕子夫心中已有譜兒,冷聲嘲諷地代他說完結局。
「是、是的。卑職無能,請大人宥恕。」薛漢堂面有愧色地低頭請罪。
「查不出個結果,你還有臉來見本座呵!」燕子夫目露寒光,神情陰鷙地瞅著他。
都翊使大人冰冷的眼神像刀刃般鋒利,像要裂人肌膚似,嚇得薛漢堂趕緊再回話︰「啟稟大人,卑職不得不來呀!因為那關山月太過狂妄,竟要卑職帶話給大人。」
「是嗎?他要你帶什麼話?」燕子夫眉峰一緊,眸中寒光愈凜。
「他……他說大人若是有種,就親自到風月閣查案,干啥像……縮頭烏龜躲在部屬背後……不、不敢露面。」薛漢堂心跳如鼓鳴,支吾著把話說完。
他真耽心都翊使听了這席話,一旦惱火起來,自己會遭到池魚之殃。沒想到主子竟不怒反笑,但那笑容卻更令人感到寒栗。
「呵呵呵,他當真如此說的麼?」燕子夫知道傳話的人,多少喜歡加油添醋,唯恐天下不亂。
「卑職絕不敢有半句虛言。」薛漢堂立刻指天立誓。
「哼!好個無禮的草民,竟敢口出狂言羞辱朝廷命官。」見他神態不似有假,燕子夫不由得怒上眉山。
「是呀,關山月目中無人,大人若是按兵不動,豈不讓他瞧輕了。再說他和秋海棠交情不淺,或許也是黑秘蓮的同路人。」薛漢堂拚命煽動長官親自出馬,好替他報一箭之仇。
「那秋海棠每晚都會在風月閣彈琴賣藝麼?」燕子夫烏亮的星眸倏地瞇起,像只正在搜捕獵物的蒼鷹般危險。
「是的。海棠姑娘的琴藝確實不凡,卑職也曾前去聆賞過幾回。」薛漢堂老實招認。
看了眼外頭逐漸暗沉的天色,燕子夫冷哼道︰
「好,等入夜後本座就去見識一下她的琴藝,再會會那狂妄的關山月。」
賣藝不賣身?
青樓之中當真有如此出污泥而不染的奇葩麼?一向淡定的燕子夫難得地對秋海棠起了好奇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