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勒跟著驛官來到南街尾的房舍,發覺正巧是昨晚和卓雅躲雨的屋舍。「兩名死者是這一帶的惡霸,雖說沒做過什麼大惡,但是欺凌百姓、騷擾店家等行徑也不少。」驛官大致解說著。
卓勒輕輕點頭,走進屋內,里頭椅倒桌翻,除此之外,並沒有太多疑點,而兩具干尸相差不遠,他蹲查看其中一人,只見男人干得只剩皮包骨,听說他們的友人是依身上服飾認出兩人身分。
「將軍,周標及應清和的友人褚興和顧銘帶到了。」另一名驛官在門外通報著。
「帶進來。」卓勒眼未抬,單手翻看干尸身上是否有任何外傷。「草民見過將軍。」卓勒抬眼,就見兩名大男人顫巍巍的將目光望向他處,不敢落在干尸上頭。
「听說昨晚你們一道飲酒作樂,當時可有發覺這兩人有何異狀?」
「回將軍的話,沒有,昨晚咱們在萬香樓玩樂,離去時已差不多是丑時,相約今日再見後就各自回家了。」
「真沒有任何異狀?好比他們有跟其他人交談,或者是又找了其他人?」知「這……」褚興絞盡腦汁思索著,卓勒站起身,要往另一具干尸走去時不慎踢到腳邊那具,那干尸的頭轉了向,露出頸間的牙印子,他再蹲看個仔細。
那牙印子像是野獸的獠牙,咬得極深,卓勒微眯起眼,一縷思緒浮起。
顧銘突地呀了聲,「將軍,昨晚離開萬香樓時,我听周標說有個美人長發未束,身穿單薄衣裳在街上行走,他要去瞧瞧是怎麼回事,應清和也跟上了。」卓勒微揚起眉,心頭打了個突。「你們可有瞧見那美人?」
「沒,但他們瞧見了,趕著要去找那美人。」他听完垂斂長睫,狀似沉思,眾人不敢吭聲。
「既然你們是這兩人的朋友,那麼可知道他們曾與誰結怨?」半晌,他才沉聲再問。兩人對看一眼,含糊帶過。「這……咱們可不是很清楚。」
「喔?」半晌,卓勒站起身。「你們兩個可以回去了,但今日所見不得往外傳。」
「是是。」兩個男人立刻拔腿狂奔,像是再多待一刻就會要了他們的命。
「驛官。」
「下官在。」眾位驛官立刻快步走進屋內。
「葬了這兩具干尸,這事別再往外傳,以免造成人心惶惶。」
「是。」
「還有,給我徹底地,還有一個胥羅人在逃,也許此事與他有關,不得輕縱!」
「下官領命!」卓勒徐步走出屋外,瞥見剛吐完,一臉蒼白的年巽央從屋角走來。「戰場上見過的還少嗎?你也能吐得這般快意。」他沒好氣地道。
「頭子,我寧可看戰場上的斷肢殘臂,肚破腸流的尸體,也不想看那種干尸!」一說話,感覺又有什麼快要從肚子里翻出來,他趕忙搗住嘴。
卓勒啐了聲,望向昨晚兩人避雨的角落良久,才舉步離開。
回到驛舍,卓勒才剛要往錦榻一坐,瞥見床前有件衣衫,月牙白綴花的樣式眼熟得眼,目光緩緩移到床上,如他所料,被子里卷了個人。
睨了衣衫一眼,他遲遲不敢拉開被子。「你去哪了?」被子突地拉開,露出卓雅揚笑的俏顏。
卓勒注視她良久,坐下時淺露笑意。「去看看秋知恕,你沒睡著?」
「我精神好得很。」她吃得很飽,哪里還會因為體虛而不斷入睡。
確實,就連他都看得出,她的氣色好得不可思議,原本面無血色的臉頰如玉石般白里透紅,就連干裂的唇都變得紅艷,整個人充滿生氣,不帶半點病氣。
就連她待在他身邊時,都不曾見過她這般好氣色。
然而,他不想過問是什麼原因。
「我倒是有點倦了,你……」
「這邊。」卓雅很大方地往內牆的方向退,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卓勒張了張口,稍稍掙扎,終究還是問出口。「你怎麼會在這里?不是要你回房了嗎?」
「回房睡不著,不知道要做什麼,就干脆到你房里等你。」
「那衣衫是——」他睨了眼床邊的衣衫。
「有點濕。」她一把掀開被子。
她動作極快,他根本來不及轉開眼,被子底下的她有穿衣服,但只是件單薄的中衣,衣襟微松,可以瞧見她縴美的鎖骨和如玉般的凝脂肌膚。
「怎麼沒有換上衣裳?」他啞聲問著,想當個君子,偏偏移不開眼。
「我只有這件衣服,听說還是你替我換上的。」說著,她像是想到什麼,低聲咕噥。
「說到底你這個人也是個偽君子,替我換衣裳還吻我,原來是打一開始就覬覦我。」卓勒忍不住替自己辯駁。「我替你換衣裳時可是蒙著雙眼的。」是誰告訴她的?
「那吻我呢?」他不躺,她就干脆窩到他懷里。
「那是因為你先舌忝我。」他睨著自在枕在他腿上的她。
「所以你才會那麼生氣。」她意會地笑眯眼。
他看起來總是淡定得很,帶點壞心眼,雖然一發起火來說的話是難听了點,但如果是因為吃醋的話,她可以原諒他。
「卓雅,答應我,往後絕對不準靠近我以外的男人,絕對不準。」他俯近她,眸色嚴肅地道。
面對他的霸道宣言,卓雅眨了眨眼,有些意外,心中卻很歡喜。
「好。」本來就應該遵守的,不需要他特別要求。
「往後我會替你梳發扎辮,別老是披頭散發的。」
「好啊。」
「乖乖待在我身邊,知道嗎?」卓雅微皺起眉,輕撫著他的頰。「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只是想讓你知道,我是一個多霸道的男人。」他也輕撫著她冰涼的頰。「答應我,不管發生任何事都不準離開我。」卓雅凝睇他半晌。「好啊,到時候可別嫌我煩。」
「不會,永遠都不會。」他啞聲呢喃,吻上她的唇。
她張口回應他的吻,任由他狂野得像是要吞噬自己,任由他用蠻勁圈抱自己,仿佛要將她融入他的體內。
她發出嬌吟,更教他動情,大手探入她單薄的衣衫底下,突然一一「年巽央,你還要站在門外多久?!」卓勒停住了吻,朝門板那頭怒吼著。
就不會識相一點快滾嗎?
「……頭子,皇上差人送來禮品了。」年巽央好想哭,他不是故意的,可人家信使帶信來了,頭子總要見人吧!
三天後,卓勒一行人整裝準備前往胥羅長觀城。
「卓勒,好了嗎?」卓雅推門而入。
「好了。」他一回頭,就見粲笑著的她,不由得被感染的揚起笑弧。「你和綠柳姑娘都已經準備好了?」
「是啊,就等著你呢。」他像是想到什麼,突然問︰「對了,你有沒有問過綠柳姑娘,到了胥羅之後有何打算?」
「當然是在自己的故土生活。」她已替胥瑜做了打算,就等到了胥羅之後再見機行事。
「是嗎?」
「你很在意綠柳?」
卓勒見她明明走到門邊,又特地踅回問上這句,不禁感到好笑。「她救了你不是嗎?既是你的救命恩人,我自然希望她能有安身之處。」
「所以你是因為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才特別在意她?」
「我沒在意她,只是希望她安好。」他的答案卓雅滿意了,踮起腳尖偷了個吻,飛快溜出房外。
卓勒沒轍,搖頭苦笑。她有時氣勢凌人,可有時卻又像個傻氣的小泵娘,真是變化多端。整裝後,踏出房門外,他隨即下樓確定所有事宜,待卓雅與綠柳下樓,先讓她倆上了馬「卓勒。」
「嗯?」
「我想跟你一起騎馬。」她的馬術絕佳。
「一路往北,風雪酷寒,你還是和綠柳姑娘待在馬車里。」這一點卓勒十分堅持,沒有轉圜空間。
卓雅只好作罷,但還是忍不住問︰「對了,我剛剛看到年巽央,他怎麼走起路來很奇怪,好像身上受了傷?」事實上從三天前開始,她就沒再見過年巽央,明明以往一天總是要見過幾回。「他好像摔了一跤。」卓勒笑道。
「真是不小心。」
「可不是。」如果他老是那麼不識相的話,有一天說不定會失足掉落山崖。
「拉下車簾,咱們要出發了。」
「嗯。」她揚笑目送他回到前方,和秋知恕並騎而行。
「雅姑娘。」
「嗯?」
「真羨慕你和卓將軍如此契合。」
卓雅調回視線。「放心吧,胥瑜,有一天你會找到配得上你的男人。」
「是嗎?」一行人浩浩蕩蕩穿過了祝融山,在漫天風雪之中踏過無數邊陲小鎮,十數天後,終于來到胥羅王朝的胥羅山。
過了胥羅山後,便是胥羅的南方大城朝陽城,離帝京長觀城只剩十天的路程。胥羅山山道平緩,和祝融山相比易行得多,然而如今已是臘月,路上積雪難行,一路上走走停停。
「先歇會,在這兒避個風雪。」
來到山尖處,風雪肆虐得難辨山,秋知恕便領著一行人來到一處隱密山洞,山洞極大,容納十數個人也不成問題,而且里頭如蟻窩,各有通道相通。
「卓將軍,別走得太深,里頭通道有的是通往斷崖,一個踩空可是會掉下山崖的。」見卓勒的部屬直往洞內走去,秋知恕忙出聲提醒。
「卜磊,別再往內走,就在這兒升火。」卓勒聞言,揚聲吩咐著。
「是。」卜磊立即要幾個人升火,準備一些簡單熱食。
卓勒回過頭,從馬車里將卓雅牽下,讓胥瑜自行下了馬車,領著她們到已鋪上軟毯的角落歇下。
「魁王爺也過來歇著吧。」卓勒招呼著。
「那本王就不客氣了。」秋知恕也靠近坐下,望著山洞外的風雪。「這風雪看來一時半刻是停不了,要是真走不得,干脆在這兒先待一晚,明兒個再行動,免得路上難行。」
「也好。」卓勒盤腿在他身旁坐下,特地隔開他和女眷。「不過我倒沒想到胥羅的風雪簡直像是要蝕骨般凍人。」
「不,今年的風雪特別狂,不過這也是個好兆頭,所謂瑞雪兆豐年,听說二十年前也曾降過一場瑞雪,替那時的胥羅族帶來強盛的太平年。」秋知恕收回視線朝卓勒一笑,隨即又問︰「卓將軍,你可知道這兒是何處?」
「這兒不是胥羅山?」
「自然是胥羅山,但這山洞葬著一個人。」
「喔?」
「不知道卓將軍是否听聞過胥羅女巫?」
「听過,不過傳聞甚多,倒也不知道可不可靠。」
「如今兩國已是友邦,這過往的事就當傳說故事听听。」秋知恕仿佛對述說過往之事頗為熱衷。
「二十年前,胥羅山一帶尚是八方的國土,北方民族由于難忍冬日寒凍,于是率兵南下,這附近常是兩國交戰之地。」[確實。」卓勒輕點著頭。
「二十年前的一場戰役中突然出現一名女巫,據說她可以念咒請雷,又能隔空療傷,也正因為有她,胥羅族大破八方的邊防守將,一口氣沖過了祝融山,直逼近澤城,那時胥羅族空前的強盛。」他忍不住以當時為傲,難掩興奮之情。
卓雅狀似閉目養神,卻將秋知恕說的一字一句听進耳里,尤其是那張狂的口吻;而胥瑜靜靜地听著,眉頭逐漸深鎖。
卓勒垂眼陷入沉思,秋知恕以為他對過往歷史有所忌諱,便緩了口吻。「其實我想說的只是胥羅女巫的傳奇故事罷了。」卓勒笑了笑。「魁王爺無須在意,我只是想起二十年前的往事。」
「怎麼說?!「二十年前,我爹就是胥羅山的守將。」他猶記得那一夜的刀光血影,胥羅族大軍攻破了哨樓,殺伐擄掠,雪地染上鮮紅,猶若綻放的紅梅,那是他記憶中最可怕,卻也最難忘的一夜。
「呃……」秋知恕不禁語塞。
「不過魁王爺怎會突然提起胥羅女巫?」卓勒轉移話題。
「不過是想起二十年前也曾經有過一場瑞雪締造盛世,最主要的是此處便是胥羅女巫的墓。」卓勒環顧四周。「可是我沒瞧見棺木或是墓地。」
「這些年也已經被盜得差不多,听說尸骸被山上的狼給叼走了。」
「盜女巫的墓不怕報應?」
「听說十五年前胥羅女巫去世時,身上配裁著一只月牙墜的鏈子,那月牙私擁有女巫神力,得者便可償其願,所以盜墓者都對這墓地有極大的興趣。」
「听起來倒有幾分怪力亂神之說。」月牙墜?是那時……「天曉得呢?那月牙墜沒人見過,至今流落何處也無人得知,不過巧合的是,當年胥羅女巫離世時,正巧胥羅公主出生,當晚百鳥齊聚殿外,紅光滿天,又听說胥羅公主和那胥羅女巫像是同個模子印出,所以大伙兒都說胥羅公主便是胥羅女巫轉世。」卓雅微揚起眉,睨了胥瑜一眼,只見她滿臉尷尬。
「頭子,食物備好了。」卜磊小跑步來到他面前。
卓勒隨即起身,拉起卓雅時,回頭睨了秋知恕一眼。「看來胥羅公主是胥蘿女巫。」秋知恕聞言,對他的譏諷充耳不聞。「那是當然,畢竟過往的傳說有太多經過他人以說傳訛或刻意捏造,否則胥羅山上婉蜓而下的仙來河,怎會至今依舊冰封。」卓勒笑了笑,沒搭腔,逕自牽著卓雅走向火堆,後頭的胥瑜不著痕跡地睨了秋知恕一眼,才慢吞吞地跟上。
用過膳後外頭仍是風雪不斷,一行人只得選擇在山洞里過夜,身為副將的年巽央負責守夜,一個時辰輪一班。
山洞內火堆劈啪響著,洞外風雪未減,沙沙地吹落著,吞噬了所有逼近的聲響。角落里,卓雅緩緩地張開眼,望著幾步外同樣閉目養神的卓勒和秋知恕,再徐徐望向坐在山洞口打盹的年巽央。
有人來了,夾帶著濃烈得化不開的殺氣,筆直朝山洞的方向而來。
卓雅垂下眼睫,心忖著不管來者幾人,她都會讓他們在進入山洞前身首異處,對這種滿心殺意的人,不需要仁慈,死在她手中只是剛好而已。
心念正動,眼角余光卻瞥見卓勒已站起身,教她眉頭微皺。
就見卓勒輕步走到洞口,腳尖點了下猛然清醒的年巽央。
「頭子。」年巽央眨了眨眼,假裝極度清醒。他已經重重跌了一跤,傷還在,不急著再添新傷。
然而卓勒卻瞧也沒瞧他一眼,沉鷙的黑眸瞪著漫天風雪,沉聲道︰「戒備。」年巽央聞言,神色一凜,顧不得腳傷,立刻跳起。
「是。」話落,立刻朝洞內走去,喚醒了其他人。
「卓將軍,發生什麼事了?」秋知恕像是被驟起的聲響擾醒,睡眼惺忪地問。卓勒回頭朝他揚笑。「沒事,不過是幾只蟲子。」秋知恕眉頭一擰,跟著起身走到洞口,往外瞧卻什麼也沒瞧見,回頭正要問時。
「魁王爺,小心!」卓勒踢起腳邊的柴火,擊中直劃向秋知恕後背的長劍,秋知恕反應極快,隨即往旁閃身,抽出身上佩劍應敵。
「卜磊,帶著卓雅姑娘和綠柳姑娘往里頭退!」卓勒喊著,快速拔劍。
卓雅幾不可微地嘆了口氣。不過是幾個人,眨眼就能完成的事,偏偏他就要敏銳地醒來,壞了她的事。
「兩位姑娘,請跟我來。」卜磊拿著火把,動作飛快地來到兩人面前。
卓雅沒轍,只得拉著一臉驚惶的胥瑜,低聲安撫著。「別怕,有卓勒在,不會有事的,咱們先退到一旁,別礙他的事。」她的卓勒可是鎮朝大將軍,豈會沒有半點能耐。那晚在客棧遇刺,她可是親眼目睹他的本事的,只是如果由她以幻術操控,根本不需要再費上他們半點力氣。
就在卓雅等人跟著卜磊往山洞深處退時,洞口已涌入幾名黑衣男子,瞬間刀光劍影,卜磊的腳步走得更快,突然,他持在手中的火把熄滅,眼前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卓雅立刻沖向前,單手擊斃躲在暗處預備襲擊的殺手。
她縴弱身形回旋,腳上一踢,另一個竄出的殺手隨即撞在石牆上發出巨響,嚇得胥瑜失聲尖叫。
「沒事,別怕!」卓雅喝道,回頭望向洞口的方向,那里的火同樣熄滅,殺手的數目遠遠超乎她的想象,從山洞內外夾攻,似是早已埋伏在此處。她當機立斷地道︰「卜磊,帶著綠柳往旁邊的洞縫躲。」她朝卜磊一彈指,卜磊神色恍懷了下,隨即拉著胥瑜躲進洞縫。
卓雅大步朝深處走去,微眯起眼,果真瞧見殺手的身影,唇角勾得妖邪。也好,?網打盡,省得老是在身邊打轉,惹人厭煩。
卓雅手上聚集力量,就在要發出銀電時——
「卓雅!」
胥瑜的尖叫聲引得卓勒急步而來。
「卓勒,別過來!」卓雅一回頭,背上頓時泛開利刃刺入的痛楚,她昧眼,雙手朝暗樸擊去,銀光如火花般炸開,殺手身首異處的同#,整座山洞也為之撼動,山洞處出現古佟的遢裂聲,由遠而近。
卓雅腳下一歪,所站立之處竟開始崩落,她這才驚覺,底下恐怕是斷崖!
「卓雅!」卓勒沖向前去,抓牢了她的手,卻己來不及將她拉起,只能抱著她一起墜「頭子!」年巽央趕至,只見碎石不斷崩裂,取來火把一照,只見底下是深不見底的黑暗。
炮火轟隆,殺聲四起,鼻間嗔到的是令人作惡的血味。
然而嘈雜聲離他愈來愈遠,明明酷熱的天氣,他卻冷得直發顫,耳邊的哭喊聲教他更加發冷。
原來即將死去便是這種感覺……慢慢的,他眼前一片模糊,黑暗鋪天蓋地而來,什麼都听不見了,此時一抹紅艷突然竄入黑暗之中,仿佛在暗夜里盛放的紅梅。
那是什麼?
他疑惑著,感覺身體驀地輕盈起來,被迫跟著那抹紅艷。
也許那是拘魂的鬼差?正忖著,輕盈感消逝,他像是掉落一處,忍不住痛呼出聲,然而那聲音……這是他的聲音嗎?
他疑惑地張眼,只見天空綻開令人畏懼的猩紅,耳邊听見的是巨大的爆炸聲。這是怎麼回事?
猩紅的天空,飄落的雪花,落在他的身上,這寒意是如此真實,他到底是死了,還是活他環顧四周,試著推開壓在身上釣重物,胸口卻像是裂開般的痛著,他猛抽了口氣,適巧空中爆開火花,教他看清了壓在身上的人。「駱叔?」他不敢置信地瞪著那張臉,這場景簡直像極了他十歲那年,正欲從胥羅山哨樓逃出的時候。
他記得駱叔為救他而將他壓住,不讓追兵看見他,才讓他順利逃過一劫。
但那都已經是七年前的事了,怎麼……他顫巍巍地伸出手,只見那根本是個孩童的手,他怎會重回這一年?
他隱約記得十歲逃出胥羅山的事,當他醒來時,才知道是大哥殺出重圍來救他,大哥說他曾經一度沒了呼吸,幸好最後活了,可為什麼他又回到這可怕的一夜?
底發生什麼事了?他痛著,卻不敢出聲,因為他听見追兵已來到附近,他必須將自己藏好,這時候的他太年幼了,根本敵不過胥羅的追兵。
「混賬東西,下等人類竟敢傷我!」一聲嬌喝突然出現。
腥甜的液體噴濺到他微啟的嘴里,他忘了吐出,雙眼完全被她的身影佔據。那是個美得不可方物的姑娘,長發在空中飄揚,雪白小臉上嵌著精美五官,尤其是那雙不似人類般血紅的眸,教人移不開目光。
她就是剛剛拘他魂的鬼差?
想法初成,只見她雙手握著閃動的銀電,瞬間朝四面八方丟去,追兵們連哀嚎聲都來不及發出,變成斷肢殘臂散落一地……不,她手中還抓了一個。
只見她漾著無比嫵媚的笑,隨即朝男人的頸間一咬,他親眼瞧見那男人慢慢地干枯,成了人干。
她拋下人干,血色的唇彎成迷人的笑弧。
眼前的一切太過驚悚駭人,但不知為何,在他眼里,她像雪夜中一株擁有生命的紅梅,在雪地里澱放放肆的美麗。
他移不開眼,直到她對上他的眼。
她神色微托,一把將他拎起。「我竟把你帶到這兒來了?但無所謂,反正都是你。」她穿梭在時空之中,隱約感覺有縷魂魄被她卷上,沒想到竟會將他帶來此。同一個空間,同樣的靈魂是無法共處的,他這算是意外中的巧合,幼年的靈魂剛離身尚未回體,反被他現在的靈魂給佔據。
無所謂,反正都是他嘛。
「姑娘……」他顫著聲喊,並非恐懼,而是寒冷。
她眯起猩紅的眼,察覺他身上的傷。「算你運氣好,我就幫你個忙。」她縴柔小手往他胸口一按,不過眨眼功夫,胸口的痛楚不翼而飛。
他驚詫地望著她,才瞧見她身上流著血。「姑娘,你的傷」她比他更驚夸。「真是個怪孩子,竟然不怕我。」她低低笑著,放下他。
他伸手一抓,抓掉了她頸間的鏈子,他低頭要撿,卻見她轉身要走。「姑娘,等我。」
「別跟著我。」
「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她好笑回頭。「問我名字做什麼?」
「我要謝你。」他更想知道發生在他身上的奇跡是不是與她有關。是不是她拉著他的魂回到十歲這一年,讓他有機會再活一次?
「辛西亞。」
「什麼雅?」
她笑了笑。「什麼亞都好,不需要謝我,不過是踫巧遇到你罷了。」
「要的,姑娘,我娘和我大哥在近澤城,我叫……」他又慌又怕,直抓著她的褲腳。
「別跟著我,我可不屬于這里。」她說著,朝他一彈指,他腦袋里的記憶不斷消失,就像是色彩逐漸月兌落,她明明就在他的眼前,面容卻開始模糊,他努力地想抓住記憶,卻听見她尖聲喊著,「啊一一蜂螂!懊死!」話落,她就在他的眼前消失不見。
一如他的記憶,在她離去時被一並帶走。
卓勒猛地張開眼,乍見眼前是一團火紅,他定楮一瞧,才看清是一個火堆。神色恍惚之際,有一瞬間他分不清眼前的時空,直到想起他是抱著卓雅一同墜崖,而後失去了意識……「卓雅!」他驀地坐起,環顧四周,眼前是片紅默林,銀白雪花覆蓋大地,雪壓紅梅,在微弱的光線底下,仿似冰晶般閃爍著紅光。
紅梅似她……他最愛紅梅,卻忘了為何而愛。
他知道自己重新活過一遍,十七歲那場戰役中,卻怎麼也想不起重生那一晚,救了他的那位姑娘面容,他的記憶像是硬生生被剝奪,又像是被層層掩上了紗幔,只隱隱約約記得她的名字里有個雅字,還有最後那句驚呼,以此證明自己是實實地重新活過來。
已經過了二十年,然而午夜夢回之際,那抹張狂的紅艷依舊鮮明。
沒想到二十年後,他竟還能遇見她,就在她喊出那陌生的名字時,她的影像突然轉為鮮明,重疊在他面前。
他不敢置信,原來他們還有相見的機會。
「卓雅……」然而,此刻卻不見她的蹤影。
站起身,身上不覺半點痛楚,他抬頭往上望去,難以判斷是從哪里掉落,但不管如何,他身上都不可能沒有半點傷,想必是她替他治療了,就如當年。而這火也是她生起的,只是她上哪去了?
他往前走去,听聞流水聲,想了下便朝水聲方向而去。
她沒有心跳,甚至干尸事件也是她所為,她是個殺人犯,他卻掩護她,不讓驛官再往下原來早在知道她是誰之前,他早已臣服。
他踏雪尋梅,尋的不是傲立的紅梅,而是他記憶中的那株妖冶紅梅。
听見不遠處有戲水聲,他抬眼望去,那頭紅艷的發披散在她赤luo雪白的肩背上,隨著她的甩動濺上水花,她潛入溪中戲玩著。
她美得近似魔物,明知道該轉開眼,但他卻管不住自己,直到她察覺動靜,身子沉入溪中緩緩轉過頭,滿臉羞惱地道︰「你干麼不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