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白語安走下公車,眼前是一片荒廢的景象,野草叢生的空地中央,是一間很久沒有人住餅的大房子,鐵門掛著粗重的鐵鏈,斑駁的門牌上寫著褪色的「雪豹兒童之家」字樣。
白語安站在這棟建築下抬頭望去,總覺得感觸良多,她過去曾那麼想逃離這里,沒想到自己有一天還會再回來。
她來這里時並沒有想太多,她只是想找到藍杉而已,當她失去了他,當她進到他家公寓,卻見不到他人的時候,她才發現除了那間公寓,她對他的行蹤毫無頭緒,就連第二個有可能的地點都想不出來。
他們甚至連個共同的朋友都沒有,當她想跟什麼人打听時,她發現自己找不到對象,原來一直以來他們都只有彼此,這個事實早已擺在那里,但當她真正發現時還是被嚇了一跳。
他們只有彼此,當他有意要回避她時,她能去哪里找他?她茫然無措,因為自己從沒想過,有一天她想見他,而他卻不在那里。
最後她能想到的地方只有這里,她知道藍杉痛恨這里,也沒想著來這就能見到他,只是她沒有辦法,她總要做些什麼,所以她還是來了。
最後當然一無所獲,白語安望著這棟破敗的建築,又嘲笑自己一時心急,竟會做出這種傻事。
為什麼要跑掉呢?如果她把他氣到必須出走,他可以跟她說啊,從小到大他們一有分歧,哪次不是她被他說服的,何必要耍小孩子脾氣玩什麼失蹤呢?都不知道會有人擔心他。還是說他認為光靠說已經解決不了問題,解決的方法就是離開她嗎?她總不至于讓他走投無路吧,她哪有這麼大的本事。
只不過是稍微吵了幾句而已,她說的有錯嗎?本來他們之間就很懸殊啊,但那又不影響他們在對方心里的位置,他鬧脾氣,結果最受罪的人不還是她……白語安這幾天可謂是心力交瘁,拚了命地趕到這把自己累得半死,到了之後又像個泄了氣的皮球,不知道自己是來做什麼的。
白語安倚著牆角疲憊地蹲了下去,打算坐下一班公車回去,就這樣蹲著蹲著,竟然睡著了。
等白語安再睜開眼,是被路面射來的一道強光照醒的。
此時天已完全黑了下來,而照著她的是一輛從對面開來的車子,白語安張大了嘴,無法相信自己竟然就這麼抱著包包在牆角睡著了,幸虧這邊的建築物快要拆掉了,沒什麼人來,不然她可就危險了。
為自己的冒失感到害怕時,白語安同時也看向那輛開過來的車子,總覺得看起來有點眼熟。
那輛車在育幼院的正門停了下來,將大燈關掉之後,白語安看得更清楚了,那不就是藍杉新買的那款車,而隨之從車上下來的人不就是她睡著了都在詛咒的那個人?
白語安像火箭一樣,從蹲坐的姿勢瞬間發射出去,剛從車上下來的藍杉只覺得眼前一晃,有什麼東西從牆角的陰暗處躐了出來,自己的左臉頰隨之就挨了結結實實的一拳。
「你這個大笨蛋!」耳邊還听到一聲叫罵。
藍杉眼冒金星地捂著臉,只見白語安氣喘吁吁,拳頭握得死緊,揮了那一拳似乎還不過癮。
他來了,他真的來了!真是瞎貓撞上死耗子,白語安突然間好想哭。
「語安,你……」
「我什麼我,被我嚇了一跳對吧,沒想到我會在這吧,告訴你,我已經在這等你一天
了,就知道你會來這,怎麼樣,我很厲害對吧?看你還能往哪跑!」白語安一口氣說了一堆,以掩飾自己見到他的激動。
但藍杉眼里的意外只有一瞬間,很快他又恢復了以往的冷靜,問她,「你特地來找我有什麼事?」
「還敢問我有什麼事!」白語安真的很火大,「你手機又不開、稿又不交,雜志社已經決定告你了,你知不知道?」
藍杉一點也不感興趣,這些事她是怎麼知道的?本以為她會說些什麼,原來是為了這種瑣事。
「如果是這件事,讓他們去告好了,我也已經作好準備,反正也不想再跟他們合作了。」藍杉說得輕描淡寫,听得白語安目瞪口呆,他看她還呆看著自己,他問你還有別的事嗎?」
「我……」她當然有別的事,比如說他為什麼突然離家出走啦,是不是真的跟她有關系啦之類的,「我有沒有別的事很重要嗎,難道這里是你的私人用地,別人不能待啊?」
藍杉看著白語安,嘆了口氣,「那你在這待著吧,我還有事情要做。」
事情,還有什麼事情?藍杉還真的不再理她,逕自從後車廂里拿出了……一把椅子?白語安眼看著藍杉非常從容地把那把椅子放到育幼院的牆角下,然後站上去抓牆頭,他這是……要翻牆啊!
「喂!你在做什麼?」白語安追上去,緊張得不行,「你快下來,你沒看見這里掛著禁止入內的牌子嗎,被人看到怎麼辦?」
「就是禁止入內才只能這樣進去。」他看著她,「我觀察過幾天了,這里一到這時候幾乎沒有人來,這邊的牆最矮,一點問題也沒有。」
「不是這個問題吧……喂!」藍杉已經跳上了牆頭。
白語安想都沒想,也踩上那把椅子,要跟他一起跳上去。
「你不是已經沒事了?沒事就回去。」藍杉對她的行為很不解。
白語安抬頭憤怒地瞪他,真後悔自己剛才怎麼沒打在他那張嘴上,「陪你啊,不行啊?」她大吼,也不管他就自己蹬上了牆。
藍杉看著她的動作,心情很復雜,見她自己翻了上來,顯然他也阻止不了她,他跳下牆,反射性地轉身,張開手準備接住她。
白語安瞥了他一眼,利落地從牆上翻了下來,開玩笑,好歹她也是有些底子的,她才不要什麼事都靠他呢,「哼!」她對他示威。
兩人模黑走到一樓的一扇窗戶下,藍杉晃了晃那窗戶,很熟練地把它抬了起來,弓身鑽了進去,白語安咽了口口水,也跟著進去了。
進了相對漆黑的室內,藍杉不知從哪變出一支手電筒,可見他的準備真的很充分,不愧是他啊……
白語安對育幼院自然很熟悉,但是里面漆黑一片又空蕩蕩的,只有一些蓋著白布的像俱,即使自己住了快十年也還是會害怕,但藍杉就沒有這個問題,他藉著光線靈活地穿過一間間隔間,顯然他的目標很明確。
「你等我一下啦!」白語安心里毛毛的,她快步追上去,死纏住藍杉的手臂,這會也顧不得什麼尷尬不尷尬了,她沒骨氣,她看了太多恐怖電影,有陰影不行啊?
「誰教你非要跟來。」藍杉顯得很無情無義。
「要是有人發現我們闖進這里,報警了怎麼辦?這個罪會不會很重?」她可沒他那麼無所謂,想的全是可怕的事。
「這里又沒什麼可偷的,就說是探險好了。」
「你以為你是高中生哦。」白語安為了緩解心里的恐懼,只能喋喋不休地說話,「你也知道這沒什麼可偷的,還硬要來做什麼……啊!」
腳踩在台階上,木質台階發出老舊失修的聲響,白語安死捏住藍杉的手臂叫得很大聲。
藍杉此時臉也痛、手臂也痛,本來應該是一個人來的,為什麼會變成兩個人了呢?他想不通,這麼多天了,為什麼她偏偏挑這一天出現,如果早一天或是晚一天,他們就不會踫到。
但想這些本來就毫無意義,一個人突然出現、突然消失,都不能用常理去推斷,這麼說來,她一直都是個不按牌理出牌的人。
他們一起上到二樓,這一層全是孩子們的臥室,樓梯間里還掛著一些歪歪扭扭的畫,藍杉沒去理會那些,推開了其中一間房門。
這間房間也和其他房間一樣,大部分的東西早就被搬走了,只剩下床和桌椅之類的東西,上面蓋著白色的布。
藍杉甩開白語安,拉開窗簾後推開房間的窗子,房間里的空氣頓時產生了流動,外面的光亮也照了進來,整間房間的輪廓顯得清晰多了。
「欸……」白語安反應了一會,「這是你以前住的那間房。」
育幼院的房間按年齡區分,藍杉最後住的這間是兩人房,房間靠左的就是他的床,還有一張書桌,就像宿舍一樣。
藍杉走過去掀開白布,房間里頓時漫天灰塵,白語安下意識捂住嘴,過了好一會,灰塵才都沉澱了下來,床和桌子的真面目顯現出來。
桌子上空空的,雖然床上的床單、床墊還在,但也像是醫院里的病床一樣,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只見藍杉盯著那兩樣東西,目光來回逡巡了很多次,好像是在找什麼,最後他似乎放棄了,坐在床上發起了呆。
白語安正在糾結要不要出聲,因為現在這狀況似乎不應該打擾他,但不打擾的話,看他這樣又覺得很恐怖。
「你是來找什麼東西嗎?」白語安終于還是選擇開口,「因為你走之後,這里還換了幾個人住,可能……」他想找的東西可能已經不在了,或是被破壞了。
藍杉抬眼看了白語安好一會,突然嘆了口氣,雙手撐在床上,似乎很疲勞的樣子,他說︰「是啊,這里住餅那麼多人,我竟然還以為能找到什麼,其實什麼也沒有了。」
「你到底在找什麼啊?也許我可以幫你啊。」白語安想藍杉特地闖進來,現在又一臉失落,他一定是在這里放了十分重要的東西,「是不是在床底下或者桌子後面?」
「是記憶。」藍杉望著狹小的臥室天花板,「我以為多少能找到一些我們過去在這里的記憶,但是對著這間房間,我腦中一片空白,全是陌生的氣息,冷冰冰的,什麼都沒有了。」
「記憶?」白語安被他搞糊涂了,「你特地來這就是為了找尋回憶?你不是最討厭這里了嗎?」誰都可能回來這里懷念往事,但不可能是他。
藍杉像看白痴一樣看了她一眼,「我是討厭這里,但我並不討厭你啊,現在你要離開我了,能找到過去回憶的地方只有這里而已,但畢竟要拆除了,連以前那種討厭的感覺都沒有了,只剩一棟破房子而已。」
「等等!」白語安打斷他,「誰說要離開你了,不是你一個人跑掉,離開我們了嗎?」
「你這個人真的很遲鈍,你不是前幾天才嚴厲地拒絕我了嗎?當不成戀人,也回不到朋友的狀態,對我而言就是最糟糕的結局,別說你忘了。」
「那不是你的氣話嗎?」白語安瞪著眼,「我以為過一段時間你就會忘了,因為我們在一起,光是想想就很不可思議,可是要說真的分開,也不太可能吧。」
藍杉抓了抓頭,原來他一個人沉浸在失戀的痛苦中,而另一個當事人只當他是在鬧脾氣,以為過幾天誰也不提,日子就能回到過去?該說她是傻子呢還是鴕鳥心態呢?
「算了,懶得跟你說這些……回去吧。」藍杉起身要走。
欸,怎麼這就走了?白語安突然感到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