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歲那年,白語安才知道,原來不是所有育幼院都像電視上講的那樣,充滿互助的友誼與愛心,那年她的爸媽因一起交通意外去世,她被送進了一家名為雪豹兒童之家的民營育幼院。
來之前,大人們明明告訴白語安這里只是一間有很多小朋友、類似幼兒園的地方,但實際上在這里不會有關心照顧孩子的老師,只有按照嚴格時間表,監督孩子是否準時吃飯睡覺的大人,如果該睡覺的時候睡不著,或是沒有把自己那份飯吃光或吃太多,小孩子尿了褲子、大孩子大聲喧嘩,都會被關進禁閉室,接受老師的特殊教育。
他們不能有自己的喜好,必須按照規定完成一天的作息,養精蓄銳,以便在領養人來探望時,能表現出好孩子的可愛模樣,讓自己能早一點被領養人選中。
年紀越大的孩子就越是不易被領養,他們會成為育幼院的負擔,所以雪豹兒童之家很少接受年齡超過十歲的孩子。
來到雪豹之家的下半年,白語安見到了一個特例,有一個已經十二歲的男孩加入了他們。
他叫藍杉,起初幾天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啞巴,他總是一個人默默地躲在角落看書,對于向他示好或者挑釁的人都不予理會,但如果挑釁他的人做得太過分,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反擊回去。
藍杉出現時,育幼院非常熱鬧,听大人們私下說,育幼院之所以會接納他,是因為他所能帶來的宣傳效應會讓育幼院出名。
藍杉的爸媽都是有名的大學教授,但有一天他爸爸卻突然發狂,殺了他媽媽而後自殺,這件事在社會上引起了極大的關注,而藍杉就是目睹那起事件的現場目擊者,媒體對他的情況一直在追蹤報導。
有時候,會有一些陌生的大人單獨把藍杉帶走,過幾小時再送回來,白語安後來才知道,那些人叫做心理學家,他們並不是要傷害他,而是要幫助他,但她看不出來他有什麼改變,不過似乎是因為那些心理學家的建議,育幼院里的阿姨都不太會干涉他。
白語安甚至覺得大家似乎都有點怕這個十二歲的男孩,他們總在他背後一臉厭惡地指指點點,可當他將視線轉向他們時,那些大人卻像是被老鷹盯住的小雞而噤聲,只因為這點,白語安覺得這個大哥哥並不那麼可怕,她反而很羨慕他。
自己因為個子矮、吃飯慢,總是被育幼院的阿姨訓斥,比她小的孩子也跟著大人一起有樣學樣欺負她,而藍杉就不會被這樣對待,他可以看自己喜歡看的書,雖然別的小孩都把他當成異類排擠,把孤獨當成是對他最大的懲罰,可白語安覺得他是享受這種孤獨的,和害怕孤獨,寧可被人當成玩具逗來逗去,也懦弱地選擇和大家在一起的她不同。
自己什麼時候能變得這麼堅強呢?白語安總是偷偷地看著藍杉。
直到有一天,有個一直以欺負她為樂的男孩,帶領著其他男孩一起拿著大剪刀把她按在地上,剪了她的辮子,而老師面對其他人的哄笑只是沒收了剪刀,象征性地訓斥了那個男孩,而後嘲弄地看了她一眼。
那時白語安下了決心,她太弱小,所以她要找一個靠山。
那天臨近晚飯時間,白語安怯生生地走到活動室的角落,那個臨窗而坐的少年對于她的到來,連眉毛都沒抬一下。
白語安提了口氣,听到自己小小的心髒發出巨大的聲響,連自己的聲音都要被掩蓋其中,「你總是在看那麼厚的書,你看得懂嗎?」
藍杉的眼楮離開了眼前的綠皮厚書,淡淡地掃了白語安一眼。
這還是白語安第一次這麼近地看他,她有點害怕,那是人的本能在告知她某種未知的恐懼,她不曉得這種感覺是不是其他人遠離他的原因,他明明長得那麼好看,卻讓她如此地害怕。
「跟我說話會被欺負得更慘。」這個叫藍杉的少年告訴她。
為什麼那麼害怕卻無法跑開?為什麼心會這麼痛,像是知道爸爸、媽媽永遠都不會再回來那樣的痛?白語安望著那個明明跟她一樣只是個小孩,卻又完全不同的少年,她想問他,自己身上是不是哪里受傷了,不然怎麼會這麼痛呢?
「我……我還認不得很多字,所以你能講給我听嗎?那本書的內容……」白語安小小的身體顫抖著,努力做出阿姨們教的那種討好大人的可愛笑容,不過她知道自己已經哭出來了。
藍杉淡淡的眸子中映出這個有點胖,看起來笨笨的,頭發被人剪得亂七八糟的小女孩,他真是不懂,這世界究竟是怎麼了?
「我爸爸的書,尤利西斯,妳想听嗎?」藍杉問。
白語安胡亂地擦掉眼淚,對他重重地點了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