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秋末的深夜,寒風刺骨。
即使白天時街上十分熱鬧,到了這個時候,也極少有路過的行人。
一名蒙面的黑衣人,在此刻徐步穿梭在南城寂靜的夜色中。
走了良久,黑衣人終于選定一間看來頗為華麗的府邸,接著輕身一躍便翻牆進入。
「啐,他娘的……」黑衣人如逛大街般在府邸中閑晃,並不時吐出咒罵聲。
「明明看起來是大戶人家,怎麼屋里連個值錢的東西都沒有?」
黑衣人晃了許久,終于看見一只質地還算不錯的花瓶,于是將它當作今晚開工入手的第一項物品。
不過,縱然懷里多了個不小的花瓶,黑衣人依舊不改他毫無顧忌的行事作風,悠哉地往尋常百姓們的住處行進。
又經過一陣嚴格的篩選,黑衣人挑了一間髒髒舊舊的屋子,翻牆而入,大方的將那只花瓶放在屋里唯一的四方小桌上,然後便輕松的離開,大搖大擺地消失在夜色中。
隔天上午。
「大消息!大消息!」一名中年大漢敲鑼打鼓地吆喝著。
「什麼大消息?不會是又有人在街上賣身了吧?」一名頭發花白的老漢感慨地道。
「不,老伯,是那賣醬菜的薛跛子偷了知府大人的傳家花瓶,現在知府大人正開堂審訊呢!」
「怎麼可能……」
「那個賣醬菜的薛跛子偷東西?打死我也不相信……」
眾人議論紛紛,嚷著要到府衙去看看,就連一向對這種事沒興趣的閻浚,也不禁感到好奇,便牽著陸可親的手一同湊熱鬧去。
啐,不會這麼巧吧?昨晚他挑中的物品正是一只花瓶呢。
雖然他不知道住在那間像牢房一般大小屋子里的,是不是這些人口中所說的薛跛子,但他昨夜的確在那兒聞到各種酸酸臭臭的怪味,那好像真的是他所討厭的醬菜味。
「閻浚,你怎麼了?」
陸可親瞪著身邊雙臂環胸,雙眼微微看著天上的閻浚。打從听說知府大人要審問犯人後,他的表情就一直是這樣。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對青天大老爺問案也有了興趣?
「閻浚,你還好吧?」
「沒事,只是想跟大伙湊湊熱鬧去,看看這個百姓眼里的英雄知府是怎麼問案的。」
閻浚低下頭,給了杏眸圓睜的陸可親一記勾魂的笑,並順手撫了撫她如絲緞般柔細的秀發。
又沒個正經!陸可親睨著一臉痞笑的閻浚,甩開他不安分的手,徑自跟著人群往前走。
「哎呀,可親。」閻浚跨步向前,緊握住她的小手。「前面人多,你可要跟緊了我。」
「你……」她的手明明已經被他扣得死緊了!
不過,突然對這件事充滿興趣的閻浚實在很可疑,她若不跟著他去瞧瞧,不知他又想打什麼壞主意了?
陸可親假裝沒看見周遭諸多好奇的眼神,認命的任由閻浚大方牽著她的手,跟著一群看熱鬧的人們來到衙門外。
「薛跛子,如今人證、物證在,你還有什麼話說?」充滿威嚴的問話聲從公堂上傳來。
雖然看熱鬧的群眾很多,但是閻浚只是稍稍諂媚地朝他們眨幾個眼,人群竟自動自發的讓出了位置,讓他能清楚的看見里邊的情形。
「嗚嗚……大人啊,小人是冤枉的呀!」薛跛子哭訴著。
「冤枉?你是說本官冤枉你?好,那麼本官問你,本官這只擺在府中的傳家花瓶,為何會在你薛跛子的住處?薛跛子,今日你不從實招來,休怪本官嚴辦。」
「大人,小人真的是冤枉的啊!嗚嗚……」薛跛子實在是欲哭無淚。他一早醒來,就發現那只花瓶立在他家桌上,而且還正巧被隔壁來買醬菜的武三郎撞個正著。
喔,原來這就南城百姓們眼中的英雄人物?
閻浚不置可否的睨著前方正在逼供的尚知府。這個人也只不過是那張面皮比一般人長得好看些罷了!不過腦袋嘛,就和一般人差不多了。
閻浚偏著頭,目光淡淡地掃了坐在上座的知府和跪在地上模樣可憐的薛跛子,然後以非常輕蔑的語氣開口道︰「嘖嘖,原來這就是南城有名的英雄人物,尚知府尚謙大人。喲,如此威逼一個無辜的可憐人,甚至光明正大的在公堂上污辱人家的身體缺陷,嘿,還真是讓人大開眼界呀!」
「閻……」才剛喊出聲,陸可親立即驚覺地閉上嘴。若是讓人知道閻浚的身分,恐怕會引來軒然大波。
哪來的刁民?竟然敢公然打斷知府問案!
尚謙目光炯炯地瞥向公堂入口處那一大群看熱鬧的百姓,凜眸瞅住出言不遜的那張俊俏臉龐。
當觸及對方眸里的不屑與鄙夷,尚謙心中怒火更盛,拍案並回以一記凜冽的眸光,憤然地道︰「大膽刁民,本官問案一向講求公正,如今人證、物證確鑿,怎能說是本官威逼?至于薛跛子,本官自問沒有污辱他。」
「是呀,這位公子,大人並沒有污辱我。」薛跛子感嘆地道︰「唉,打從我自娘胎出生後,就被人喚跛子至今,只知道自己姓薛,也不曉得自己究竟有沒有名字,不過,跛子我還是多謝公子出言相助。」
啐,難道是好心沒好報?
閻浚冷瞟著跪在地上的人,他只是不想第一次扮俠盜就落得以失敗收場,要不然他才懶得理會這個跛子哩!
閻浚沒有多理會薛跛子感激的笑,反而給了身邊焦急的陸可親一個要她安心笑容。隨後他馬上轉回頭,朝尚謙冷笑道︰「這物證,必定是前頭那只花瓶,就不知人證何在?」
「李更夫。」尚謙瞥向站在薛跛子身邊的一名矮小的中年漢子。
那名中年漢子馬上恭敬地抱拳,彎腰道︰「小人昨夜打更巡夜,經過薛跛子的屋外時,正巧看見一道黑影翻牆跳進去。」
「所以就證明這個跛子有罪?」閻浚冷冷地道啐,這個跛子要是有辦法躍過一道牆,我慕容浚的頭就讓知府大人剁下來當板凳如何?」
「大膽刁民,休得在此胡鬧!」尚謙又是拍案怒喝一聲。這個人剛剛還指責他污辱薛跛子,這會兒自己卻跛子、跛子喚個不停。
是呀,閻浚你別再鬧了!陸可親擔憂地望著他,緊張的扭絞著他的衣角。
「娘子,你別擔心,再一會兒就結束了。」閻浚附在她耳邊輕語,壞壞地將氣息噴在她敏感的耳垂上。
娘子?聞言,陸可親的雙頰瞬間染上一抹潮紅,她趕緊低下頭,不敢讓人瞧見她羞紅的臉,不過手卻沒有閑著,順勢掐了他的腰一把。
「哎呀,娘子,此刻可是在公堂上呀!」閻浚再次將唇貼在她耳畔輕語,「你要算帳,回家後為夫的隨便你怎麼處置,嗯?」
「你……」這里是公堂上,的確不容人胡來。陸可親怒瞪了閻浚一眼,索性轉開頭不看他。
尚謙怒視著干擾他問案的閻浚。這家伙,竟然公然在公堂上卿卿我我!當尚謙才要開口定他個藐視公堂的罪,就听到他溫雅的嗓音傳來。
「我說大人,不如來做個試驗如何?」閻浚提議道。
「你想怎麼做?」尚謙回了一句。
「呵呵呵……」閻浚似笑非笑地瞥了在場所有的人一眼,接著將手探入懷中,取出一迭銀票。「大家接著!」伴隨著一聲大喝,他將那迭銀票往大堂上的屋梁拋去。
「閻……」陸可親驚愕地望著閻浚的怪異舉止。
瞬間,公堂上頓時一片鬧烘烘,眾人紛紛見錢眼開,躍起身子搶銀票。
連薛跛子也不落人後,忘了自己還是嫌疑犯,撐起身軀試圖跳來想抓住些銀票,只是天生殘疾的他終究躍不起身子,當然搶不贏那些四肢健全的人。
「你們……」尚謙眼見公堂上一片混亂,縱使也欣賞這個大鬧公堂的男子,但公堂上也不能亂了秩序,于是拍案大喝一聲,「夠了!統統肅靜!」
他一句話便制止了這場混亂。
「知府大人。」閻浚露出微笑,作揖道︰「想必您已經見到您想知道的事,草民呢,就先行告退了!」
說完,閻浚轉身朝周圍看熱鬧的人們露出微笑,不過,他的眼里只有那些他剛剛灑落的銀票。
,他怎麼可能把辛苦賺來的錢拱手讓人?
「各位,這些銀票,就請諸位高抬貴手,還給在下吧!」
「咦,這不是要給咱們的?」
「怎麼可能!」
礙于人在公堂上,也礙于知府嚴正凜然的目光,那些拿了銀票的人們莫不模模鼻子,萬般不舍地將銀票交出來。
收回了銀票後,閻浚笑著牽起陸可親的小手,翩然離去。
呵呵……今日真是爽快!
「這麼開心?」一路安靜地跟在閻浚身旁的陸可親,直到行至僻靜的巷子里才開口說話。
「當然,你沒瞧見方才那些人的蠢樣!」
「花瓶的事,是你做的吧?」她早就懷疑是閻浚,要不他也不會如此在意這件案子。
她會等到了人煙稀少的地方才開口問他,一是為了顧及他的顏面,也為了不讓他人知道他是閻浚,她不曉得世上有多少人知道天陰宮的少主名喚閻浚,但多提防著點,她也比較安心。
「嗯。」他點點頭。
「為了好玩?」她不解地問。閻浚應該是沒這麼無聊吧?而且,他還為那個薛跛子洗清嫌疑。
「陸可親,你這個女人……」閻浚眯起眼,怒眼瞪著露出懷疑神色的陸可親。
「你你你……總是這樣懷疑我!」他忍著想一拳落在她腦袋上的沖動,深吸口氣,大聲地吼道︰「我可是為了你說的什麼扮俠盜,做你口里說能為後代子孫積德的善事,你你你……竟然這樣誤會我……」
「可是,那……不、不大像是……」善事。見他怒氣翻騰,她實在不敢將這兩個字說出口。
「出了點意外嘛,所以……」唉,算是半失敗!啐,這女人,難道非要他說得這麼明白不可?
「意外?」
閻浚隱忍地握著拳頭,抿著嘴不快地道︰「就說這事我做不來的,你看,弄巧成拙了吧。」
其實陸可親並沒有怪他的意思,見他強忍著怒氣的模樣,她終于忍不住掩嘴笑了出來。
「他娘的,這都是為了你,你還笑。」閻浚瞪著她,舉起手作勢要打她。
「好嘛,是我不對,別生氣了嘛!」陸可親主動挽起他的手臂,然後有些羞赧地問︰「閻浚,你今日還有別的事嗎?」
除了逗她外,他實在沒什麼事好做,不過,這種話當然還是不能當著她的面說!
閻浚凝視著忽然紅了俏臉的陸可親,心想,她肯定有什麼事想開口要求他。
「今日倒是沒什麼事,怎麼,有什麼問題嗎?」
「那、那我們去游祥揚湖吧?」陸可親難為情地提出邀請。
什麼?「游湖……」
他的可親寶貝竟然邀他一塊兒游湖……
閻浚驚愕地望著她,沒想到她會主動提出邀約,而且還是選在那個小表沒有來當跟屁蟲的時候!這是不是表示,他的可親寶貝已經真正接受他的心意了?
「你、你……不願意就算了。」
瞧他一副飽受嚴重驚嚇的模樣,陸可親覺得自己的心好像是狠狠地被鞭子抽了一般。唉,她惦念了好一陣子的祥揚湖之行,游興一下子就被閻浚這討厭的表情破壞殆盡!
陸可親撅著嘴兒,松開他的手臂,轉身欲離開。
「誰說我不願意了!」閻浚趕緊拉回她,「我只是一時之間太震驚了,我高興都來不及,怎麼會不願意?」
「真、真的?」
「當然是真的!」閻浚再次牽起她的柔荑,往祥揚湖的方向走去。
「可親,你真的不生氣了嗎?」
陣陣涼風吹來,閻浚解下外袍,披覆在陸可親身上。
「生氣?」她不解,疑惑地望著他。
「我是說花瓶的事。」
原來是那件事。
眸光重新回到波光瀲灩的湖面,她輕輕吁了一口氣,搖頭心忖,眼前是這麼美麗的湖光山色,閻浚竟還為那件小事煩惱?她在他眼里,真的是那麼小家子氣的人嗎?
唉,他難道就不能靜靜的陪著她欣賞美景?
片刻後,她回過頭,輕瞥閻浚黑眸中淡淡的不安神情,眼尾微挑,撅著嘴兒道我們既然出來游玩,你就別再提那些殺風景的事了,而且,今日之事,你不是已經處理得完美妥當了嗎?我想,我已經不需要再為這件事提出什麼意見了,不是嗎?」
「的確,是我多想了!」閻浚的目光中有著對她的贊賞,心情瞬間變得開朗。
「不過……」陸可親瞪著他,露出難得的淘氣表情。
「不過什麼?」
「閻浚,方才你跟尚知府說你叫什麼來著?」陸可親掩著嘴,但仍掩不住她輕吐而出的細細笑聲。
這有什麼好笑?不過是他隨口胡謅的名字,她有必要笑得如此詭異嗎?
閻浚的心情才剛好轉,然而臉又在剎那間一沉。他可是為了她才隱瞞自己的姓名,這個女人竟然笑他!
瞥見他因生氣而漲紅的臉,陸可親強忍住笑意,抓著他的衣袖微微搖晃了幾下。
「別生氣嘛,我只是想知道自己有沒有听錯而已,閻浚,你就再說一次吧?」
他隨口胡謅的名字,有那麼重要嗎?
閻浚斜睨著她看來有些認真的水眸,認命地嘆口氣,道︰「慕容浚。」
「嘻嘻!」
「你……你還笑?」
閻浚睨著她嬌俏的笑臉,雖然很不甘心,但還是很樂意見到她這爽朗的笑容。
「對不起嘛,我只是忍不住而已。」
慕容……
這個深藏在她心底的姓氏,閻浚竟會這麼不經意便月兌口而出,或許真是上天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吧!
想到這里,陸可親止住了笑容,神情帶著淡淡的哀傷,視線又落在隨風波動的湖面上,幽幽地道︰「閻浚,有件事,是關于我的身世,我想,我還是先告訴你好了。」
「身世?」
「其實我本名叫慕容可親,因為後來讓爹娘收養,所以就跟著姓陸了。」
「所以,你原本姓慕容……」
「是啊。閻浚,記得你那晚說過的話嗎?」
「不記得了!」閻浚飛快地道,上前伸手將她攬入懷中,薄唇緊緊貼著她柔女敕白晰的耳垂,故意以咬牙切齒的語氣道,「哼,難怪你一路上老是偷笑,慕容可親,你別忘了,我閻浚可是個心胸狹窄、有仇必報的人啊!你等著看我怎麼回報你,嗯?」
呵,她該害怕嗎?
陸可親笑著抬眸看著他臉上淺淺的笑。
準備報仇?他專注的黑眸里一點說服力也沒有,反倒是他緊摟著她的手,讓她的心中有某種急于奔出的壓迫感覺,那種親密貼靠的擁抱,讓她險些窒息。
不知是不是閻浚將她摟得太緊了,她怎麼覺得她的腦子好似無法思考,感覺像是快要站不住?而且還有種輕飄飄的感覺,好像只要閻浚一將她放開,她就會隨風飄走。
「閻浚,你別松開你的手……」陸可親不禁輕喃道。
「放心吧,我不會松手的,一輩子都不會,相信我。」聞言,閻浚斂起玩笑的神情,認真地答道,算是道出對她的承諾,也是承認自己內心回蕩的情意。
「嗯……」听見他認真的語氣,陸可親開心的點著頭,雙眸依舊有些迷迷蒙蒙的。
瞧見陸可親神情恍惚迷蒙,閻浚猜想,她大概是暈船了,于是體貼地道︰「可親,我們到艙里休息會兒吧。」
語畢,他不等她開口,立即將她抱起,往船艙中走去。
「閻浚……」陸可親驚愕地想制止他這突如其來的羞人舉動,但忽然沖口而出的惡心感覺讓她立即伸手掩住嘴唇。
或許是方才風大,讓她著涼了吧?
陸可親任由閻浚將她抱進船艙,他的體貼與關懷,讓她不禁深深感動。
此刻的她,心里覺得好溫暖、好舒服,就連方才不覺中憶起的雕零身世,也不再讓她那麼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