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半個月听起來很長,時間卻真的很短,要把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六禮都走一遍,還要挑上吉日,真的要有本事。也不知湛天動是怎麼辦到的,十幾天里,該走的流程一樣不少,納采禮時用的是一只鮮活的大灰雁,比起玉雕的雁子,他親自去打來的更顯誠意,得到眾人的贊嘆。
西太尹帶來的一百二十抬嫁妝里,金銀珠寶、玉瓷翠碗……應有盡有,可鴛鴦被、嫁衣這繡活,可要新娘子自己來。
對西太來說,女紅這玩意,別說繡出個子丑寅卯,她連針都拿不來。
丫頭們替她急,她倒是很看得開,反正湛天動也從沒要求過她女紅要多精湛,她何必自暴其短?
專業有專業的好處,要不然三百六十五行怎麼互相流通呢?
揚州馬和戲子爭奇斗艷,出色的繡娘最多,只要出得起銀子,要什麼沒有?
可她還沒開口,湯兒和得到湛天動允許,由暗化明正式成為她丫鬟的麟囊,卻把繡活攬一個是其他事都不太管,只愛窩在廚下研究菜譜的人;一個是拿刀的暗衙殺人于無形的死士,原來能拿刀也能拿針……她們讓她體認到自己的經商能力只是最不值得一提的那個。
兩個丫頭上陣,但是繡娘也照請,湛天動趕成那樣,沒有多幾雙手,哪來得及?不過,西太也沒能閑著,林昆來了。
「昆叔,半年不見,您依舊英姿煥發,精神矍鑠,人越發年輕了。」先給個甜棗,畢竟自己不負責任的把營生都讓他和炎成扛了,不知道他心里會不會把她罵到臭頭?
「一見面就灌我甜湯,不過這湯我喝歸喝,你該看的帳冊一本都不會少。」她在北方這段時間,見面議事畢竟不易,但透過運糧船,有關生意的重要消息仍會互通,他很欣賞喜歡的姑娘終于快成為南方糧河霸主的幫主夫人,他很欣慰,可公事還是要公辦。
「我這不是全權交給昆叔了?帳冊您一定是都看過了才會往我這里送,生意有您打理,我放心得很。」他們之間雖然認識的時間不長,但充足的信任一點都不會少。
林昆微皺的眉間忽然像被熨平了似的,笑開了,「你這孩子,太相信人也不知道要說你心善,還是容易被欺負?但是往後有幫主當你的倚靠,我相信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的人不會多。你瞧,我這一開口,就羅哩巴唆的沒完沒了,其實呢,我就是找個借口來瞧你,要成親的人了,昆叔希望你們婚後和和美美,夫妻同心,動兒是個孤苦的孩子,你要對他好一點。」他來,其實並不全為了公事。
「謝謝昆叔,大當家對我好,我就會對他好,這點您放心。」她知道林昆一直以來把湛天動當成自己的兒子,當父母的誰會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幸福美滿?
林昆走後,又來一撥訪客。
帖子遞進來,求見的是湛天動的師母唐夫人。
這樁婚事,男女雙方的家族都很簡單,所以,西太也沒做太多會有公婆羅唆、妯娌掣肘、一院子的通房這些糟心事等著她的心理準備。
對于這個師母,她很少听湛天動提及,在他口中的師父自從手把手教出他們幾個徒弟之後就雲游天下去了,行蹤縹緲,這位師母則是高門世族家里的女子,也許看不起他們這些無父無母的孤兒,待他們並不親切,因此,少有往來。
高門千金女願意低嫁一個江湖漢子,若不是為了愛情,西太還真想不出來是為了什麼,只有為她的勇氣喝采。
不管她是千金小姐還是江湖兒女,西太的念頭無他,終歸是長輩,這客沒有不見的道理。
五十開外的年紀,長臉,保養得極好,雖然瞧起來不像和氣的人,但笑得春光融融,就像個親切的長輩。
身後隨侍的是一個女子,身姿窈窕,瓜子臉,櫻桃口,有雙大大的鹿眼,水眸一汪水霧,小小的紅唇抿著,看著要多楚楚動人就有多楚楚動人,配著那濃密如蝶翼的長睫毛,更是惹人憐愛,可這麼人見人愛的姑娘進門後,連正眼都不瞧西太一眼。
分明是目中無人。
西太沒能見到英姿颯爽的江湖兒女,不過只見這一面,她也不能一言斷定,也許人家是害羞了也說不定。
她是主人,主人要有主人的態度,要江湖也可以江湖,要擺架子逢場作戲的時候也絕不含糊。
丫頭奉茶待客,行事有度,主子客氣多禮,舉止行為讓人挑不出錯。
那女子也不和西太說話,看著西太和自己的母親說說笑笑,見她容顏端麗,嫵媚藏于骨髓之間,讓人一見迷醉,又不顯輕浮,打扮不露富貴但樣樣精致,玫瑰色水流紋斜襟綢衣,金盞花繡花裙,頭上一根點翠瓖琺瑯彩的赤金花簪固定住一頭烏絲,女子是被母親驕縱慣了的孩子,瞧自己一身行頭和西太相去太遠,臉上不由得閃過嫉妒,鼻子哼哼噴氣。
這位唐夫人遞給女兒一抹稍安勿躁的眼色。
西太看在眼里,不以為意。
這世間人那麼多,不會人人都喜歡她,喜歡她的,她收下,不喜歡的,各走各的陽關道和獨木橋。
初次見面,客套話多少要拿出來充充場面,內容貧乏得很,不外乎知道她是丈夫大徒弟看上的佳婦,身為長輩有必要來關心一下,畢竟往後是一家人了……說了一輪,大概是瞧著女兒越發不耐煩的臉色,總算肯直奔主題了。
「不過女子經常拋頭露面,對大家閨秀而言,實在不是什麼值得稱道的行為。」一家人?這話听著不對啊?誰跟她一家人了?
看著是把她的底細都模清了才來的,「我出門在外多以男裝打扮,素有往來的生意人也多知道我的身分,無礙的。」她從來沒有過要死守女兒身這秘密的念頭,也不曾在生意合作對象面前意刻隱瞞自己的性別,只要對方看得出來,或是疑問來問她,她便大方承認。
能釋然的,當然繼續生意上的往來,不屑于她的,那也沒辦法。
而且,靠自己能力謀生,不偷不搶,哪需要去問別人的感覺?要是把別人的想法擺在自己人生的第一位,她這生意還做不做?
這位唐夫人的話里滿滿是以婆婆的姿態來教訓她的。
「這更是大大不可,女子扮男裝,太不倫不類,整日混在男人堆里,這要傳出去,名聲可難听了。」唐夫人在叨念不停,嘴臉終于露了出來。
西太不接她的話。
「既然要嫁人了,就該安分守己在家相夫教子,外頭的營生找人管著就是了。」西太有些不明白,這位唐夫人不過是個便宜長輩,憑什麼對她的營生指指點點?不滿她太外放是回事,覬覦起別人的手頭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是不會以為自己未來的夫君人見人愛,可是他長得俊,身材結實,地位超然,毫無疑問的頂著漕幫半邊天,這樣的男人萬中選一,哪個女子不會心動?
覷了眼俏臉已成一片紅的唐姑娘,看起來湛天動是招人惦記了。
黃鼠狼給雞拜年原來是這意思。
「這些不勞夫人記掛,小女子心里自己有數。」她態度已冷淡,無論有沒有眼色的人都該看得出來。
鄙視之,又貪圖之,是所謂的上流貴族對商家的態度。
她不生氣,畢竟出門在外,這些難看的臉面她還見得少嗎?只是這話出自一個肯下嫁江湖漢子的女人口中,不免讓人失望。
回馬槍一打,唐夫人盡避氣惱異常,但想起原先盤算,只好壓下怒氣,眼神卻開始銳利了起來,「我呢,也不是個愛管事的,要不是看在天動那孩子無父無母,沒有人替他打點分憂的分上,我何必這麼奔波?不管怎麼說,我可是你的長輩,說來說去都是為你好。」用長輩的大帽子扣在她頭上嗎?西太直視唐夫人。「長輩也分個親疏遠近,您這位長輩是自己來的,可不是我請的。」唐夫人吸了口涼氣,指著西太說不出話來,若非還想著要顧及自己的身分,怕是多難听的話都說出來了。
西太端茶送客。
唐夫人拂袖而起,「商家女果然是個沒家教的!不知所謂!」人還沒走出宅子的拱門,慢慢看著丫鬟送上來讓她消氣的悉尼冰糖銀耳羹的西太,便清晰的听見唐夫人那閨女氣急敗壞的尖嗓子一一「娘,你答應女兒要讓那個女人知難而退的,為什麼這會卻要走人?」
「人家都端茶送客了,你還要我死皮賴臉的賴著嗎?」唐夫人端不住臉,聲音里都是火燒的憤怒。
「我不管!要不是娘處處阻止我和大師兄在一起,說他沒有出息,沒有家世,家無恆產,嫁給他不會幸福,我如今何必跟那個狐媚子搶人?」
「你太放肆了!!
「我放肆?娘,那是女兒的終身,這輩子女兒要嫁不了天動哥哥,就出家當姑子去!」狠狠的針鋒相對,話里都是埋怨。
唐夫人的聲音有些狼狽,就算氣得發抖仍試著安慰女兒。「我哪會知道他今天有這般成就?你有沒有想過,那位姑娘的相貌和你不分上下,你大師兄現在一心要娶她入門,正在熱頭上,你硬要在這時候挖他牆角,這親事是沒得談的。」女子忍不住,掩面哭了起來。
女子忍不住,掩面哭了起來。
「你要知道嫁了的女人再美也是凋謝的花,過個兩年,不新鮮了,男人三妻四妾是常有的事,你大師兄又怎麼會那麼容易忘記你們從小的情誼……」竟然是鼓吹女兒去搶別人的男人了。
聲音漸去漸遠。
听那對母女的對話,莊娘子哪還忍得住,沉著臉首先發難。「真是沒天理了,侵門踏戶到別人家里來了還一派胡言,這未來的姑爺怎麼攤上這種長輩?真的當媳婦家里沒人了!」要不是方才西太的臉色沒太多煙硝味,她幾度都想跳出來甩那對虎視眈眈的母女兩個耳刮子,然後把人攆出去再說!家教和禮節不適用在這對母女身上。
就連一旁的十九和湯兒也兩眼冒火。
西太拿了個紅艷艷的石榴剝了遞給義母。「她們可以無禮,我們何必隨之起舞?那不就和她們一樣了?」不是她自視清高,而是這些年她學會的功課,有的人就是存心來惡心你的,你要生氣、認真了,她就得逞了,所以何必呢?
「我一把年紀了都沒有你想得開。」莊娘子感嘆。
「我才沒義母想的那麼厲害,被人家下馬威的感覺很不好……」原來某人是無名小子的時候人家看他不上眼,這會兒知曉他的身價不可同日而語了,便眼巴巴的跑來宣示所有權。
自己即將所屬的男人被人覬覦,其實她何嘗不知道像他這樣頂著半邊天的男人,有多少女子想嫁給他?又有多少女子在听到他要成親了的時候,半夜不睡捶心肝的?
「你千萬別多想,只要未來姑爺的心在你身上,沒本事的人就不會來糾纏。」她反身摟著義母。「所以說,婚姻也是麻煩事對不對?」咦?「你千萬不要這麼以為,要找到一個知冷知熱的人不容易,要能白頭偕老更不簡單,你安心待嫁才是。」莊娘子勸解著。
「我知道了。」
她不會因為這樣心中就有疙瘩,但是硬要說沒有,好像也不盡然。
為什麼女人總喜歡為難女人,不敢去為難男人?是因為對方沒把握去說服那個男人,覺得女人比較容易心軟嗎?
但她可以確定的是,她沒那麼大度量和別人分享自己的丈夫,無論誰來說都不成!
到了夜里,涼意一點一點的滲進了房間,莊娘子怕義女著涼,只要西太睡下就會親自去把窗子拴上,可西太總覺得夏天的月娘美,舍不得那涼爽好入睡的夜風,總會把窗子推開一條縫,她真的沒那麼矜貴。不過,她知道義母是為她好,自從有了義母以後,她真像有了個娘,莊娘子把她當成孩子般照料,陪她說話,對她噓寒問暖,想著她該吃什麼,想著她怎麼保養肌膚,教她下廚,把她從頭管到腳。
她被這些鬧得頭昏眼花,好不容易晚膳吃了,把人都打發出去,然後躺下沒多久,窗子就咯的一聲輕響,被人從外面輕輕打開。西太轉頭看去,那露出來的臉居然是湛天動。
他豎起一根手指比了個「噓」的手勢,撩起袍子下擺掖在腰間,不費什麼力氣的從外頭翻了進來,接著轉身闔上窗子。
西太的眼楮瞪得圓圓的,這婚嫁前男女雙方是不能見面的吧?
她坐了起來,聲音也壓得低低的,「你怎麼來了?」眼角余光瞄了瞄屏風外頭的人沒有動,這才稍微放下心來。
「就想來瞧瞧你有沒有好好吃飯?」
「義母不只照三餐喂,盯著我吃飯,還要喝湯吃點心……除了這些還不包括藥膳補品,她都不知道要把我養成什麼才能放心呢。」也就幾天沒見,忽然間不知道要對他說什麼了,以前的坦然好像都不見了。
看著西太白里透紅的臉蛋,他不能明著說莊姨的補湯真有成效,但對于她一直養不出肉的身板這會兒多了桃子般水潤的曲線,他心里有說不出的歡喜,眼里的情意一下子沒管住,赤luoluo的露骨了起來。
「你就來這里傻站的嗎?」這人,當這里都沒有人只有他們兩人嗎?屏風外的十九和兒可是听到聲響隨時會進來的。
還有他那眼光,讓她覺得自己好像被一只沒吃過羊的狼盯著,對方在琢磨著要從哪下口湛天動也知道自己的目光放肆,他捏了下拳頭,目光漸漸變得平和。
「我听說師母來過你這?」
「嗯。」
「我對師妹一點意思也沒有。」
他這是表態嗎?「嗯。」
「你沒有什麼話要問我嗎?」西太吸了口氣。「你說沒有就沒有,你和那位唐姑娘同門的時間你都沒有喜歡上她,我又怎麼會因為她說了什麼就對你起疑心。」湛天動心情大好,胸口滿是甜蜜喜悅,方才那個緊張到不能呼吸的人不見了,他就知道他喜歡的女子不是那種容易疑神疑鬼的性子。他湊上前,在她鬢邊飛快的親了下。
西太瞬間臉紅,看著他那像偷著腥的滿足神情,只能嗔瞪著他,說不出一句話。後來湛天動又偷偷來看了她好幾回,也送了好幾回東西,有時候是得到的新玩意,有時候是街上新開張酒樓的招牌吃食,有時候是花房里剛開的花。
拿了人家那麼多禮物,她想回禮,卻苦于手頭上沒什麼能拿得出來的,想來想去,丫頭們給她拿主意,沒有什麼比送荷包還要好的活。
于是她主動向義母說想學繡個荷包。
有很多天,她忙著對付那荷包,直到湛天動有天又爬窗子來,看見了她的手指頭。
「不如你給我做一雙襪子好了。」絲絹布一栽,只要縫個邊就可以了,比起剌繡要簡單得多了吧。
「咦?」
「我每天東奔西跑,襪子用得凶,那荷包什麼的我多得很,你就別忙那個了。」就為了給他回禮,把十根手指戳得像腫饅頭,他寧可不要。
西太垂下眼,「……操持家務我也不是很懂。」她想過了,雖然她就嫁給湛天動這個人,但是絕對不可以小門小戶的關起門來過日子,他府里就他一個主子沒錯,可听令于他的人就有百來號,那絕對不是她想怎麼過日子就可以的。
「兒。」
他這兩個字叫得又軟又清晰,好像從丹田發出來,又像從舌尖緩緩吐出來。
西太抬頭看他。
「我想要的一直以來只有你,我知道你是怎樣的人,從來沒想過你要為了我做什麼改變,我只要你……是你就好了。」屋里暖熱,湛天動就那樣站著看著她,比起心動、喜歡她,現在的他更想表達他的愛意,更想踫觸她。
她心頭狂跳,眼楮一熱,視線頓時模糊了。
這男人是真心實意的替她設想,沒有絲毫為過他自己。
她有什麼可以回報的?
改縫一雙襪子吧……
後面的日子雖然不能每天都見面,還好西太也不覺得患得患失,有時候隔著窗子,她能看見湛天動模糊的身影透過月光映在窗上,丫鬟或義母不在的時候兩人也能說上兩句話,就覺得無比安心。
這天一早西太被十九從床上挖起來,漱洗過後,換上嶄新絲綢中衣,迷迷糊糊的被按著坐下,臉上傳來兩根棉線絞過的麻麻小疼,原來是全福夫人一邊為她開臉,一邊說吉祥話,她終于醒過來,今天可是她的大喜之日。
不是她對今天的日子不經心,而是最近幾天對將來夫妻生活想得太多,太放在心上,以致輾轉難眠,好不容易折騰到睡去,真正的大日子反而爬不起來了。
接下來點絛唇,梳發髻,穿吉服,蓋上金鳳呈祥的喜帕,遠遠听到府門外傳來鞭炮的聲響,吉時到,六十六匹高頭大馬,三十三輛馬車從街頭排到街尾,姑爺親自來迎親,陪同迎親的有玉皇子朱璋和大皇子朱毓,能得到兩位皇子陪同,這是何等的殊榮!令人吃驚的是,沒有人知道這兩位矜貴的皇子都是不請自來,朱璋和湛大當家有多年「情誼」,于情于理自覺是給了湛天動大面子,可臨王爺朱毓這一腳橫插,卻完全出于拉攏的心。
西太尹背著姐姐出閣,送上花轎,短短路程,兩人心中都是五味雜陳,又喜又悲。
「姐姐,你一定要幸福。」他話說得誠摯,眼里卻滿是不舍和暖暖的親情。她用力的點頭。
喜樂吹翻了天,鞭炮劈啪亂跳,樂手在隊伍最前面吹吹打打,風光游過街的嫁妝箱子長長一條隊伍,令人側目。
花轎在震天樂聲里進了湛府大門,穿過遼闊大氣的大院子直達二門,到處都是鋪天蓋地的紅色,紅燈、紅綢、紅毯、紅囍字……喜堂設在主院,新人拜高堂時,昆叔坐在主位上,一身嶄新寶藍錦袍,氣色紅潤,接受了兩人的大禮。夫妻交拜後,仍舊蒙著紅蓋頭的新娘子被新郎手執的彩球綢帶引進了新房,觀禮的客人在小廝的引路下去了前院正廳。
新娘子坐上床,兒孫滿堂的全福夫人已經鋪好床,在床上撒了各式喜果、荔枝干、紅綠豆等吉利物。
一身大紅袍的湛天動用喜秤挑起新娘的喜帕,一顆心忍不住又悄悄的跳快了些。
她一定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嬌艷如花,緋色染頰,帶著旁人難以窺視的嬌治無雙。
「……你在這兒坐一會兒,我去去就來。」喝過合巹酒,吃下子孫餃子,他垂眼看著她粉女敕的唇,吐氣如蘭的氣息,眼里有把溫溫的火。
他想過千萬遍,想和她在一起,想不到今日他們真的在一起了,老天實現了他深藏在內心的渴望。
西太被他看得全身發燙,情不自禁的低下頭去。
「如果可以,我並不打算去。」他的眼色更深。
喜娘和派過丫頭婆子僕婦小廝們喜錢、剛進門的四個丫頭,都被驚得一愣一愣。
「咳,姑爺,外頭的客人都在等您呢。」得去敬酒啊!「最有經驗」的麟囊忍不住提「你要照顧好她。」他還得招呼賓客,推杯換盞。
「這是奴婢分內的事。」麟囊雙耳微紅,姑爺對小姐愛護備至,一片痴心,即便她已經嫁過人,仍不由得羨慕得緊。
湛天動一踏出新房,麟囊和春水代替西太打賞了喜娘,便指揮幾個沒經驗的丫頭,為如今要改稱呼為大女乃女乃的小姐梳洗換妝,取下她手腕七八只龍鳳金鐲、手釧和各色寶石戒指,收拾妥當後,退出新房。
屋里頭忽然了下來,偶爾听得見紅︰彤彤的囍字燈籠里燭心迸出火花,把四周照得分外明亮。然而,大紅喜床上寬兩尺長的白絹叫她神經緊張,對于即將到來的洞房花燭夜,套套欲動的心更加不安了。
新房外的喜宴吃的是紅樓宴、三頭宴、全藕宴,揚州菜之最。
宴客分成三進,只要是上門來道賀的客人,無論是閘工壩口的工人,或是縴夫運丁,甚至普通百姓,皆安置在最外圍前院的流水席面。往里一圈,安置的是漕幫兄弟、當地豪紳、漕司主事、商幫行首、鹽商船廠的來人,甚至京官和綠林漢子,宴客中亦可見以杰克遜為首的金發碧眼異國人談生意的蹤跡。正廳里則多是自家人,七分堂堂主,還有大大發揮了花瓶作用的兩位皇子。
女眷又另開席面,安置在二門的堂屋里。
無論親疏遠近,送上的賀禮,都是價值不菲,尤其是江南七省三十二家牙行送來的賀禮幾乎堆滿正廳,叫人瞠目結舌,漕幫人脈之廣闊,非同小可。
朱毓淡淡看過那些價值連城的賀禮,又不著痕跡的覷了眼新房的方向,胸中有著說不出的悶。
他還是小覷了那個丫頭和她的男人。
但,也加深了他勢在必得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