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又安靜了一陣子,空間里只剩下鐵湯匙與瓷碗互相踫撞的聲音。
「你怎麼知道我住這里?」當他自家中搬出來獨立的時候,兩個人早就分手了,所以她應該不可能會知道才她頓時僵住,像是作賊被活逮般心虛。
「就……」她咬了咬湯匙,才道︰「醫院里的女人大部分都知道,所以我也不知不覺就知道了。」
「啊?」他皺起眉,好一個不知不覺。
事實上,她和那些女人並沒有什麼兩樣,都偷偷地從病患的資料里擅自記下了他的地址。
現在想來真是不可思議,她居然允許自己做這種事。
所以說,酒精害人不淺,幾罐啤酒下肚之後,她愈想愈是不甘心,說什麼也不想把他拱手讓給別人,于是,待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按下了他家的門鈴……
她甚至記不起來自己是怎麼過來的。
「所以呢?」他突然問了一句。
「嗯?」她抬起頭。
他沉默了下,想追問的事情突然卡在喉頭。
「算了,沒事。」他嘆口氣,又啜了一口咖啡,「你昨天開車來的嗎?」
「開車?」她翻了個白眼,雙肩一聳,道︰「我怎麼敢在檢察官面前酒駕。」
「也是。」他回答得相當自然。「要我送你回去嗎?」
「不用吧,你不是要上班?」
「沒差,我不急。」
「我也不急。」
「喔。」
就算絞盡了腦汁,他也想不出來自己還能掰什麼理由來「硬要」送她回家。再纏下去就是無賴了吧?
最後,瘦肉粥她吃了半碗,姜茶他拿了保溫杯要她帶走。她拗不過他,只好拎著離開。
送她坐上計程車前,他本能想傾身吻她,她卻巧妙地回避了。
「保溫杯改天我再寄還給你。」她低著頭。
「拿給我哥就好。」真的就這麼不想見到他嗎?他苦在心里,面無表情。
「啊?對吼,我都忘了我跟你哥是同事。」她看了他一眼,尷尬傻笑,「那我先走了,再見。謝謝你的早餐和姜茶。」語畢,她揮手道別。
「掰。」
他連一句「到了打電話給我」都說不出口。
「陳檢?」
卷宗整理到一半,林敏亮發現坐在對面的男人似乎有些心神不寧。
「陳檢?」
果然,陳士勛連點反應都沒有。好吧,只好拿出絕招。
她拿起手邊的原子筆,起身靠過去戳了戳對方的手臂,道︰「喂,你振作一下好不好?」
「啊?」陳士勛如醉方醒,「你剛才說什麼?」
「你……」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坐回椅子上,「你喔,感冒不舒服就回家嘛,干麼撐在這里混薪水。」
這死小表居然說他混薪水?
「我是在思考要不要提上訴的事,什麼混薪水,沒禮貌!」他拿起文件夾就往她頭上拍了下,接著問道︰「你怎麼還不去吃中餐?」
「哇,你也知道我還沒吃喔?」說完,她假笑了聲,「誰叫你對我這麼好,一大早就送我這麼厚的一迭卷宗。」
「我又沒叫你今天一定要整理完。」
「那你呢?你不吃嗎?」她岔開了話題,望著他那張有些疲憊的俊容,藏不住憂心的神色,「我看你這次感冒拖好久喔,要吃點營養的啦!你有沒有什麼特別想吃的,我去幫你買回來。」
「不用了,你買你自己的就好。」
「不行啦,多少吃一點也好啊,你這麼好的上司,餓死了對我沒好處呀。」自從上次表白失利之後,她對他的關心並沒有減少,卻也顯得小心翼翼。
她害怕自己太積極的話,搞不好會嚇跑他!雖然要嚇跑他,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陳士勛被她逗笑了,道︰「不然隨便幫我買個面包就好。」
「面包?!好歹你也選蚌熱湯什麼的……」
「我真的沒胃口。」
于是林敏亮不再繼續爭論,只是點了點頭,道︰「那好吧,你要吃哪一種面包?咸的?甜的?」
「無所謂。」他聳聳肩。
「嘖,現在才知道你這麼隨便。」她故作不悅地抱怨了聲,拿了皮夾就離開辦公室。
正中午時間,辦公室里沒什麼人,只剩下小貓兩、三只。
他低頭讀著判決書,心思卻很難專注在上頭。他揉了揉太陽穴,自知這樣下去行不通,畢竟案子不能亂辦,刑期不能亂求,索性伸了個懶腰,拉開抽屜拿了煙盒,由座位上站起。
「欸,潘檢。」他喚了角落的同事一聲,「待會敏亮要找我的話,跟她說我在頂樓抽煙。」
「感冒你還抽煙,想死啊你?」男檢調侃了他一句。
他笑了聲,不以為意道︰「死了再call你報驗。」
「 ,烏鴉嘴。」
「先這樣,我待會兒就下來。」語畢,他踏出了辦公室,往頂樓走。
頂樓理所當然連個人也沒有,他打開煙盒抽了根出來叼在嘴上,然後走到欄桿前遠望著。
此時一陣風吹來,像是吹醒了他的腦袋。
下一秒,他從口袋里模出手機,找到了劉巧薇的手機號碼,決定至少要把事情問出個方向,否則這種無法工作也無法休息的狀態,沒把他搞死也會把他給逼瘋。
說來諷刺,這號碼還是他硬著頭皮去向哥哥討來的。
不過,這樣也算公平吧?總不能她都知道了他家地址、他的手機號碼甚至他工作的地方,可他卻對她一無所知。
他先輸入了幾個字。
有空一起吃晚餐嗎?
可後來想想好像不太對,她是值小夜班,晚餐時間肯定正在急診室里水深火熱,所以他把「晚餐」改成了「午餐」,卻還是按不下送出鍵。
因為他知道她一定會拒絕。
思及此,他拿出了打火機,將唇上的煙給點燃,吸吐一口,然後煩躁地抬手爬了下發絲。
到底該說些什麼才好?
如果就這樣放任不管,那麼劉巧薇那女人肯定會像鐵達尼號一樣,從此石沉大海,再也不會浮上來。
他明白她的性子,她被動,而且決絕,尤其是在感情方面。
看當年分手的情況就能明白了!不唆、不糾纏、不啼哭也不上吊,識相地自動消失在他的生活里。若是以一段「已經結束」的關系來看的話,這是多少男人夢寐以求的對象,可他一點也不想要啊!他寧願她罵他,甚至打他,也不要她像一座冰凍的湖泊一樣,什麼都往底下藏。
最後,他傳了句話。
你能再信我一次嗎?
或許她是在忙,一直到陳士勛下了樓、寫了兩份訴狀之後才收到她的回訊,可簡訊的內容卻讓他哭笑不得。
法界的人說話都不能信,這是常識。
他不自覺地揚起唇角。
所以你可以不要相信我的嘴,相信我的心就好。
輸入完畢,然後送出。
遇上了劉巧薇,他才知道原來自己也可以這麼惡心肉麻……
「你干麼自己在那里暗爽?」
林敏亮的聲音突然傳入耳,他回神,抬頭對上她那雙有些嫌惡的眼神。
「干麼?我不能收到抽中大獎叫我去轉帳的簡訊喔?」
「你如果被詐騙的話,應該可以上新聞版面吧。到時候你就不要叫我幫你遮臉。」語畢,林敏亮悶哼一聲,低頭繼續忙她的事。
陳士勛再接到回訊的時候,己是下午六、七點,那時他才剛踏出地檢署,正往停車場走去,在上車之後才听見簡訊音。他像個收到禮物的小男孩般,興奮地點開簡訊。
可這封簡訊卻判了他死刑——
那天晚上的事,就請你當作一夜就好,我會感謝你。
一夜。
簡單三個字就把他打回了谷底。
他在駕駛座上呆愣了好半晌,腦袋里不斷思考著該不該繼續傳訊給她,他究竟是該相信清醒時的她,還是酒醉後的她?
他想著,幾乎失了神。
直到車窗被人敲了兩下,他嚇了跳,趕緊抬起頭來一看,是隔壁辦公室的男檢察官。
「怎麼了嗎?」他降下車窗。
「沒有,」對方揚揚眉,道︰「看你坐在車子里動都不動的,想說過來看一下是不是發生什麼事。」
「喔,這樣啊。」他淡淡回應,隨後揚起禮貌性的笑容,抬手表示,「沒那麼嚴重啦,我只是在想事情而己。你虛驚了。」
兩個人夸張地哈哈大笑了一陣,接著互相道別,對方繼續往自己的停車處移動,陳士勛臉上的笑容則漸漸淡去。
他將手機收進了口袋里,索性不回訊了。這樣來往下去也沒意義,那女人簡直就像是被冰回冷凍庫的女乃油,他幾乎已經可以預見結果會是什麼。
也許是該放手了吧?思及此,他轉動了車鐘匙,發動弓擎。
「叩叩。」
車窗又傳來了兩聲敲擊,他看了窗外一眼,是個戴著黑色毛線帽的中年男人,他覺得對方有些眼熟。
「什麼事嗎?」他再次降下車窗。
對方沉默,眼神森冷。
陳士勛瞬間察覺到不對勁,卻慢了一步。
「砰砰」兩聲,槍響劃破暮色的夜空,他只覺得胸口痛了一下,便在一陣難以忍受的灼燙感里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