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雷家,富甲天下。
雷允鴻,年二十七,能文能武,身為名門之後,出生于京城首富雷府的天之驕子。他相貌雋朗,身家非凡,不但是許多名流商賈亟欲攀附的對象,他那一身渾然天成的貴氣更是不知迷煞多少少女芳心,是京城里的官家小姐與富家千金心目中的最佳夫婿。
雖然富可敵國,但雷允鴻為人不狂傲,絕非成天花天酒地,只懂享福的紈褲子弟。身為長子的雷允鴻是個經商的天才,只要是他經手的商行,總是替雷家帶來一筆又一筆的銀子,雷老爺樂得早早將雷府大權交給長子,使得雷允鴻成為雷府的當家。雷老爺每天唯一可以做的事便是數銀票數到手抽筋、點現銀點到眼花,真是不亦樂乎。
雷允鴻是個有能力的商賈,經商手腕之高,讓敵手們望塵莫及。他的眼光精準,總是能看出哪些生意是可以賺錢的,哪些生意踫不得。成功是必須付出代價的,他相當忙碌,每日必須足足工作六、七個時辰以上,每晚還必須看完手邊堆積如山的賬冊方能入睡。
雷允鴻是個強勢的男人,試問,哪個集權勢于一身的男人能不強勢?雷府大大小小,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唯雷允鴻是從,只有一個人例外──
他的隨身婢女,言知。
言知,一個年方十八的少女,雖然身為雷允鴻的隨身婢女,但是從不仗著自己高人一等的身分而囂張跋扈,相反的,她很沉靜,而且少言,往往都必須靠雷允鴻找話題才能讓彼此有話可以聊。
雷允鴻是真心喜愛這個小婢女的。言知擁有一頭烏黑長發和一雙深邃眼眸,即使看遍天下的絕世美人,眼高于頂的他怎麼看,她活月兌月兌都是一名小美人!美得沉靜,美得令他炫目不已。他唯一不滿意的就是她的身子過于縴細,像是風一吹便倒,還有臉色蒼白如雪,血色盡失的模樣總是讓他心疼不已,但他無計可施。大夫來過了,說她的身子根底不好,難將病謗拔除。
他太滿意這個婢女了,雖然沉靜少言,但是一朵解語花,總是能夠貼心的滿足他所有的需求──別誤會,言知是他的隨身婢女沒錯,不過她是個不以色事主、清白自愛的好女孩,雖然是個下人,卻沒有半點卑瑣氣息,她的美麗是許多官家千金都比不上的,她值得得到他更好的對待。
言知、言知,當他第一眼看到她時,便知道自己已經愛上她了。天下美人何其多,他卻鐘情隨侍在側的小婢女,多麼想得到這名少女縹緲無依的心。得到隨身婢女的芳心,已經是在商場上呼風喚雨多年的雷允鴻此生最大的想望了。
坐在床榻上,雷允鴻正痴痴的注視著眼前替他擰熱毛巾的清麗婢女。
膚白勝雪,她真的好美,遠遠勝過其他庸脂俗粉,總是那麼的令人賞心悅目、心曠神怡,只要有她在身邊,他的心便能獲得平靜。
主子不掩欣賞的目光並未讓言知感到焦躁不安,或者是害羞困窘,因為對此時的她而言,再猛烈的情意仍然燃燒不了她平靜似水的心。
心非冰雪,所以無所謂消融的一日,而是最深的湖心,無人能夠造訪。
主子雷允鴻待她很好,在雷家,她未曾受過半點委屈。自從她進入雷府為婢,雖然只是個下人,綾羅綢緞、胭脂水粉,卻樣樣不缺。她知道雷允鴻在想些什麼,源自于自幼便縴細敏感,善于體察上意,加上雷允鴻表現得如此明顯,想要忽視也難。只是她的心很平靜,此刻兩人之間的關系讓她感到很安全,她也只想要這種關系,一旦超出主僕的界線,總會有人要受傷的。
言知將擰好的熱毛巾遞給主子。「大少爺,毛巾會不會太燙?」
「不會,剛剛好。可以幫我擦臉嗎?」
「你有手。」
「如果哪天我的手斷了,妳就會幫我擦臉?」雷允鴻追問。
言知沒有接口,只是安靜的待在一旁。
雷允鴻不斷的暗暗嘆氣。唉,虧他還是她的主子,但有些事情他的小婢女是堅持不做的,即便他軟硬兼施、雙管齊下,她仍不為所動。
舉例來說,她會為他布菜,但絕不會為他夾菜;她會為他備妥衣物,但他必須自己更衣;如果他的肩骨疼痛,她會為他喚來名醫,也會為他煎藥,但絕對不會幫他捶捶背,或者喂他喝藥。總歸一句,下人該做的事情,她都會做;踰矩的事情,她絕對不做。
有必要分得那麼清楚嗎?唉,完全不讓他有半點可乘之機。他就這麼惹人厭嗎?他記得自己是京城里未出閣的千金們心目中的理想夫婿第一人選,但在這有個性的小婢女面前,他雷允鴻的身價暴跌得厲害。
她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子,難道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不,她知道,因為他表現得很明顯,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言知是他的心頭肉,只是這個正主兒一直回避著他的情意。
他不願逼迫她,希望她是出于自願而接受他。
梳洗完,雷允鴻開口,「言知,今日跟我一塊出門吧!」
「是。」她順從的響應,憶及自己已經許久不曾踏出雷府,也該到外頭走走,散散心了。
「我記得妳許久不曾出府了。」她的動向,他向來關注,這些日子以來,她似乎鮮少出門,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讓他心疼啊!
「嗯。」因為發生了一些事,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算算也有三個月不曾踏出雷府大門。
「我帶妳出去逛逛,心情或許能夠轉好。」雷允鴻畢竟心思敏銳,能夠察覺意中人心情的波動,雖然無法得知發生什麼事情,但他知道這幾個月來她總是若有所思。
她在想些什麼呢?心中可曾有他?即使只有一點點也好……
「言知沒有。」她沒有心情不好,只是……有些思緒還未理清,還在習慣而已。
「是,妳沒有心情不好,是我心情不太好,所以妳這個做婢女的就陪主子我出門散散心,好嗎?」雷允鴻微笑的說。的確,他的心情有些不好,因為眼前這個少女總是只拿他當主子看,對他沒有半點非分之想。唉,他真的不介意啊!
「是。」
雷允鴻是個好主子,雖然有商人的霸氣,但不失溫和,每個當下人的都想要有這麼一個好相處的主子。上天待她言知仍是不薄的,雖然注定她一生都是丫鬟命,卻給了好的主子,讓她三餐可以溫飽,責罰從不無理的施加于身。
記憶中,她只被打過一次,有能力還手卻不能還手……就這麼一次,卻教她差點挺不過來,誰教她都讓主子養得皮嬌肉女敕,受不得半點折磨啊!當然,這件事主子是不知情的,也沒有讓主子知道的必要,畢竟她只是個下人罷了。
小事不得驚動主子,下人被打只是小事中的小小事,她又怎麼能告訴她的主子?不能的,她沒有資格向主子哭訴,因為她言知可不是什麼千金之軀,從頭到尾,她就只是一個丫鬟!
她很認命的,曾經不想認,如今卻只能認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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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潮洶涌,言知默默的跟隨在雷允鴻身後,當一個最稱職的丫鬟,偶爾環顧四周,然後繼續盯著雷允鴻高大的背影,小心不要跟丟主子了。
「妳有要什麼東西嗎?」雷允鴻隨意的問。
他知道她正緊跟在自己身後,他的步伐向來快,縴細的她居然能跟上他的速度,這讓他頗感訝異。
沒听見背後的白裳小婢女回話,他出聲叫喚,「言知?」
「在。」
雷允鴻突然停下腳步,言知則在撞上他高大的身軀之前及時止步,兩人之間的距離只差半步。
「言知,妳的反應真快。」他轉身,低下頭,看著只差半步就會在他懷里的小婢女。
「事實上,言知差點撞到主子了,幸好沒有。」她面無表情的往後退了兩步。
真傷人,敢情拿他當瘟疫看不成?他挑起眉頭,「我就這麼弱不禁風?」
「主子身強體壯,皮粗肉厚,手有縛牛之力。」這個雷府當家主子也是個練家子,絕非百無一用是書生。生在大富大貴之家,為了免去不肖鼠輩的覬覦,練武絕對是有必要的,雷允鴻看起來斯文,武功卻是不弱。
「我皮粗肉厚,不怕妳撞的。」他絕對歡迎她投懷送抱。
「可是我怕,主子千金之軀,必須好好保重。」以雷允鴻的身家,堪稱京城里身價最貴的男人,豈能有半點損傷?她可不想成為京城里所有未嫁少女的公敵……她不願意引來太多人的注目。
「這倒也不假。」雷允鴻也很明白自己有多貴,貴到人人買不起,貴到人人以他為貴。「言知,如果妳有看到想要的東西,記得告訴我,只要是妳想要的,我都會給妳。」就連他的一顆心也可以給她。
「我什麼都不缺,大少爺。」以一位下人的身分而言,每日吃好的、穿好的,只需要服侍雷允鴻一人,她的日子過得夠好、夠舒適的了。
「妳沒有什麼想要的嗎?」
她遲疑了下,然後堅定的說︰「沒有,我沒有想要的。」想要的,要不起,也不能要,不如不要,這樣才能好過一點,心里才不會苦。
「是嗎?」雷允鴻懷疑,如果真的如她所說的,為何她臉上卻有一絲心痛閃過?那讓他感到心疼。
邁開腳步,他走到胭脂攤位前。
「雷大當家,你太識貨了,小的所賣的胭脂水粉可是全京城貨色最齊全的,你瞧瞧,每個顏色都很美,非常適合你身邊的這位美麗小泵娘。」胭脂商立刻熱情的叫道。
雷允鴻拿起顏色妍麗的胭脂,對言知使了個眼色。
「昨日二少爺的丫鬟已經幫我買了一份。」
他走到賣布匹的攤位前,想為她買一件新衣裳。
「大少爺,這些布匹的質量不如我們布莊的好。」主子該不會是忘了自己旗下有些商行是在經營上等綢緞的買賣吧?
他又走到另一個攤子前,想為她買一些姑娘家喜歡吃的糖酥。
「大少爺,我不吃甜,吃了身子會不舒服。」她不吃糖酥,因為那會讓她知道自己心里有多苦。
「總之,妳什麼也不想讓我為妳買就是了,對不對?」雷允鴻微皺眉頭,將她從頭到腳審視一番。
她的黑發如雲,簡單的梳個少女的發髻,沒有多余的綴飾;在她縴細的左手腕上,圈著一只晶瑩剔透的紫玉環;身上衣裳的料子是出自他所經營的布莊,都是最上等、質量最好的綾羅綢緞所裁制。乍看之下,她真的什麼都不缺,真教他感到苦惱啊!
身為京城首富的雷允鴻,只有他不願做的買賣,沒有什麼是他買不起的,只是他的小婢女似乎什麼都不缺,連買禮物以博佳人一笑的機會都不肯給他呢!
不死心的再一次審視著看起來有些嬌弱蒼白的她,忽地,他靈機一動。哈!他知道她缺的是什麼了,就連她本人也都不知道,太好了,他終于找到可以送給她的禮物了。
雷允鴻帶著言知走到某個攤子前,這個攤子上擺滿了姑娘家最喜歡的東西,可說是每個女子都必須要有的。
「挑一個喜歡的吧!我看妳連個發簪都沒有,走出去,別人還以為我雷允鴻虐待妳這個小丫鬟。」
言知的身子微微一顫。在她眼前的是她一直很想要,卻又一直無法得到的東西。她好想要,可是總是得不到啊!無論她多麼想要……
「讓我來看看,哪個最適合妳?」雷允鴻開始專心的替她挑選發簪。
言知不敢眨動雙眸,直盯著眼前的男人,深怕一眨眼,就會有什麼要掉下來了。天曉得她多麼期盼有人能為她這麼做,只是心頭的期盼落空了,于是她高高的墜落了,再也爬不起來了……
「言知,妳覺得這簪子如何?」
「很好……」
「這個簪子妳要不要?」
「我很想要……」她的聲音有些沙啞了。
「言知,妳怎麼了?」雷允鴻終于察覺到她的臉色不太對勁,整個人彷佛下一刻就要消失不見。
「大少爺,你為什麼要送給我?」她的眼神很迷離,像是在看著眼前的雷允鴻,又好像不是在看著他。
「為什麼?我以為妳明白的。」他的答案很清楚,不是嗎?難道她不懂他一直對她……
「為什麼?」她整個人像是心碎了,執意的再問。
「……因為在我心里,言知,妳不只是個婢女而已。」
言知渾身一顫,無比心痛的情緒顯現在潔白的臉上。她一直在等著這句話,多年以來苦心付出,等的就是這句話啊!就只為了這句話!她要的不多,只要主子一句話,她可以為他死!她什麼都願意,只要主子一句話!
「言知,妳能懂我對妳的心意嗎?」
「我懂。」她閉上眼。送她簪子,代表心里不但有她,而且不只是將她視為婢女……那麼,如果不送呢?曾經允諾過要送她,到頭來卻食言了呢?她懂,她什麼都懂,雖然她只是個婢女,但主子的心思她都能懂。她善于體察上意,哪怕只是一個眼神……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縱使她有多堅強,終于忍不住崩潰的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痛哭失聲。
「言知!妳別哭啊!」雷允鴻對她突如其來的大哭感到束手無策。
倘若言知有算命師的神能,能算出自己在大街上的大哭,不但弄得主子雷允鴻心慌意亂,搞得眾所皆知,榮登京城百姓飯後熱烈討論的話題,最後還引來江湖煞星,一個天底下最神秘也最可怕難纏的人物,從此壞了她平靜的日子,那麼她說什麼也不會跟著雷允鴻出門。
只可惜,她只是個平凡女子,一個以主子為依歸的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