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飯後,她請他幫忙拿梳子,他卻遞給她一面小小的菱花鏡。
「我幫你梳。」他說。她拿著鏡子的手微微一震,隨即挪動身子,背對著他。「好。」他在她背後坐下,輕輕幫她梳理一頭長發,發絲軟滑如黑綢,他一下!下慢慢梳理,對此刻的寧靜安樂感到知足。
「我到底睡了幾天?」她有點不安地問。幾天沒沐浴,她身上會不會有異味?
「三天。等晚一點你精神好一些,就可以下床走動。」他知道她在擔心什麼,她還沒問出口,他就先給她答案。
「噢……」她從鏡子里看到他嘴角揚起,她的心思又被他看破了嗎?真無趣!
他幫她把頭發梳順後,用一條細彩繩在腦後松松地綁成一束。
「我不會綁花樣,這樣可以嗎?」
「嗯……」她裝做有點勉強的樣子,拿著鏡子左照右照。
「還算可以。」他有這份心就夠了。
她的視線從頭發移到蒼白的臉上,仔細端詳鏡中的自己。才幾天而已,她的臉怎麼會瘦成這樣啊?
面有菜色、臉頰凹陷,難怪她拿包子給他吃的時候,他會說沒胃口。
「吶,我問你,你剛剛說沒胃口,是因為看了我的臉的緣故嗎?」他聞言一愣,但很快將前後兜在一起。他失笑道︰「別亂猜,我沒胃口是因為時間的關系,平時我睡醒後習慣先練過功再進食,沒先活動活動筋骨我不習慣用版,就是因為這樣,和你無關。」
「是嗎?」她又照照鏡子。好吧,相信他,他看起來不像在說謊。
「當然是真的。」他笑著回答,任由她拿著鏡子照個不停。
女孩家總是愛美,她會開始注意自己在他面前的模樣,應該是個好現象,他靜觀其變吧。
「辛岩。」她終于放下菱花鏡。
「嗯?」
「等會兒我沐浴餅後,你帶涼雨過來,好幾天沒看見她了,我要跟她一起玩,玩得把這將軍府的屋頂給掀了。」
「那有什麼問題,屋頂掀了,叫人補上就是。」
「那還不快找香兒過來?」她斜睨他一眼。
「是,夫人。」他餃命而去,臉上滿是笑意。
他的腳步輕快,心中更是激動不已。本來一直背對著他的地,終于願意轉過身來,甚至朝他靠近,他豈能不高興、不開懷?
「嫂嫂,這是我自己做的綠豆糕和鴛鴦糕,你嘗嘗。」空間寬廣舒適的馬車車廂里,顧琴茵從提籃里拿出兩盤糕點和一壺清茶擺在小桌上,招呼賀蓮依品嘗「琴茵你太客氣了,一塊用吧。」賀蓮依對她有禮一笑。
顧琴茵太刻意的接近總讓她不由得防範,放不下戒心,也就難以和她親近。
「怎麼沒人叫我吃啊?」坐在兩個大人中間的小女孩哇哇叫。「涼雨也想吃綠豆糕和鴛鴦糕!」賀蓮依被小娃兒的話給逗笑了。「涼雨當然可以吃,跟姑姑說謝謝。」
「謝謝姑姑。」一說完,涼雨就拈起一塊綠豆糕塞進嘴里。「好香,好好吃哦。」
「涼雨喜歡就多吃點。嫂嫂,一起用吧。」
「好啊。」
兩大一小坐在馬車里吃點心,沒理會在外面駕車的車夫和辛岩。
賀蓮依拿起一塊松軟的鴛鴦糕品嘗,外層軟綿香甜,豆沙餡滑潤清甜,顧琴茵的手藝確實精湛,再挑剔的老饕大概也挑不出缺點。
這個小泵總是想盡方法接近地、討好地,就算她以客氣的方式來面對,顧琴茵還是不氣餒,幾乎天天跟在她身邊打轉。
她的表現親熱到讓人起疑,就算賀蓮依再遲鈍,也能感覺她似乎另有所圖。
只不過,她有什麼能讓顧琴茵覬覦的?是想太多了吧?她搖搖頭不再胡思亂想。
嫁入辛家三個月了,辛岩待在城里的時候,若遇初一就會到山里的沐佛寺參拜,今日依照慣例,帶著一家大小從府里出發。
車外清風吹來,揚起車簾一角,令她能看見辛岩的半邊身影,他的背脊挺直,披在厚實寬肩上的黑發規律地隨風飄動,等她發現自己在注意他時,已經不曉得瞧著他多久了。
她在做什麼呀?為什麼會看他看得失神?感覺雙頰微熱,該不會是臉紅了?賀蓮依略顯不自在的端起茶來喝,藉以掩飾失態。
她這樣子應該沒讓小泵給看見吧?偷偷用余光瞄了下,顧琴茵正拿著手絹幫涼雨擦手,應該沒看見,還好還好。
把視線定在涼雨身上就不會出錯了,她邊喝茶邊欣賞小女孩可愛的模樣。涼雨看見娘在對她笑,也不管賀蓮依手里端著茶杯,一個勁的朝她撲過來。
「哎喲,還好我手拾得快,要不然小涼雨頭上要下雨了。」她好笑道,一手放下茶杯,一手勾住涼雨的腰,讓她坐在自己腿上。
「我就知道娘不會潑到我。」涼雨得意地說。
「你這丫頭!」捏捏她的鼻子,就拿這娃兒沒轍。
「娘,今天晚上住在佛寺,我要和你睡同一間。」平常都沒有機會和娘唾,她早就盤算好今一定要和娘同房。
「那有什麼問題?」她立即答應。「涼雨喜歡到佛寺拜拜嗎?」
「嗯……」涼雨苦思。「有點喜歡又不太喜歡。」
「喜歡哪里,不喜歡的又是哪里?」
「寺里的檀香味很好聞,但是要一直跪在軟墊上听師父們念佛經好無聊,我每次都會听到睡著,是爹手腳快抓住我,才沒讓我整個人趴在地上,如果我真的趴在地上,鼻子不但會撞扁,連菩薩都會笑話
「呵呵呵。」賀蓮依忍不住笑了。
「沒關系,菩薩會原諒涼雨的。」
「娘,你怎麼也笑我?你看到我睡著了,千萬不要讓我趴到地上去啊!」涼雨很正經的交代著。
「我一定會注意的。」
「真的嗎?」那娘還笑?涼雨扁著嘴好委屈。
「當然是真的。」她把涼雨摟進懷里緊緊抱著,臉頰和她的磨來磨去。「我怎麼舍得涼雨撞扁小鼻子?那會很痛的。」
「還是娘疼我,涼雨最喜歡娘了。」涼雨撒嬌地咯咯笑。「娘也最喜歡涼雨了。」兩人不嫌幼稚玩得不亦樂乎,安靜坐在一旁的顧琴茵冷眼注視她們的互動,心里頗不是滋味。
為了拉攏入門未久的嫂嫂,她算是用盡了心機,處處討好,希望能博得嫂嫂的歡心,把她當作自己夠嗎?為什麼嫂嫂對她沒有好感?
她會如此用心,還不是在替將來鋪路?從第一次見到大哥開始,她就喜歡上他了。
她知道他心里一直有個很重要的女子存在,她不在乎,只要能當他的側室夫人,她就很滿足了。
所以妯娌一講門,她就想盡辦法拉攏,期待她有一天能接納自己,可現在看來,完全不如預期。
嫂嫂不喜歡她,她能查覺得到。就算她和大哥之間尚無感情,她還是不能容忍丈夫納妾。
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她直的這麼小心眼,連她都不能接等?
嫂嫂很容易就能猜到她的心思?畢竟她和大哥沒有血緣關系。
她並不貪心,只求當個側室,不會危及她的地位,為何她就是沒有容人的雅景?
好,不接納她不要緊,她還有別的方法。要論心機,那個被捧在手心長大的千金女,比得過她這個看盡世態炎涼的孤女嗎?
顧琴茵仍表現出楚楚可憐的縴弱模樣,可隱藏在秋水眸子里的心思盤算,卻叫人不寒而栗。
馬車喀拉喀拉不停前行,只顧著和涼雨玩的賀蓮依,根本沒看見顧琴茵眼中閃過的陰毒。
經過一個時辰的車程,兩輛馬車終于抵達沐佛寺,一群人跟隨辛岩來到大殿,雙手合十跪在拜墊上听師父們誦經。
辛岩神情肅穆跪在中間位置,賀蓮依在他的右側,左邊是涼雨和顧琴茵,後排則是香兒和兩名丫鬟裊輕煙飄散在大殿里,能安定心神的檀香味充盈在鼻間,四周只聞誦經聲,不見人語,處在安寧的環境中,賀蓮依的心情逐漸沉澱下來。
眼角余光看得到他闔眼合掌認真听佛的神態,很嚴肅莊重,趁他閉著眼楮,她側頭端凝他的臉。
從很有男子氣概的劍眉、長長的眼瞼毛,到挺直的鼻梁、偏薄的嘴唇,她看了幾次還不膩,差點數起他的眼瞼毛有幾根。
辛岩倏地睜開雙眼,她來不及躲,對上他的視線,只好僵硬地笑了笑,故作沒事垂眸听師父念佛倫看他,竟然被抓個正著,真丟人!他可別自作多情喔,她沒別的意思,只是暗地觀察他一下而己,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別再想著他了,南無阿彌陀佛……辛岩看她的唇不停一張一闔,猜測她可能正在猛念佛號。是什麼事讓她念得這麼急?好幾次她臉皺成一團,他都以為她咬到舌頭了。
帶著笑看她孩子氣的可愛模樣,他感受到難得的滿足和幸福。
他喜歡看她這個樣子,平凡而自然,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再郁郁寡歡。
在家里時她多半和涼雨玩在一起,像兩個孩子,都快把將軍府的屋頂給掀了,整天踢毽子、斗蛐蛐、放風箏,她偶爾教涼雨下棋、認字,幾乎整天都沒有空閑下來的時候。
對于這種轉變他樂觀其成,原本沉靜的將軍府,因為她和涼雨玩樂而平添許多笑聲,也加了很多家庭的溫暖。
即使她不是為他而笑,他也心滿意足。
從很多年前開始,她就是他最重要的人,今後更是,不管如何,他會長伴她左右,直到生命的最大殿中誦經聲不斷,安寧的氛圍傳達到每個人心里,只除了偶爾會咬到自己舌頭的賀蓮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