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澤,你听好,沒朋友、沒親戚、沒人愛都沒關系,有錢就好了,沒錢什麼都不用談,只會讓人看扁,豬狗不如。」
媽媽常這麼訴苦,每當跟親戚借錢飽受歧視後,她總會恨恨地踉他說︰「阿澤,要不是因為你,媽早就去死了。將來你要有出息,賺大錢,讓瞧不起我們的人好看!
「你看那些人多勢利!看咱落魄了,見到我們像看到鬼,逃得快哩。」方利澤覺得媽媽會病倒,都是因為缺錢壓力大逼出來的。
可是……認識廖筱魚後,方利澤意識到一件事。
那就是,有時候跟媽媽窩在病房吃晚餐,或是深夜栽在陪病床听媽媽安穩的呼吸,他會感覺到,某種類似幸福的東西。
好吧,就算他很落魄,很慘。但是,媽媽留在他身邊。不像爸爸,擻下他們跑了。沒飯吃時,他可以跟媽媽一起挨餓。被債主逼到急時,媽媽會踢他一起發愁,他們有商有量,討論該怎麼辦。
「不然我們一起去死好了。」有時媽媽會說氣話t「那也要挑一個不痛的死法吧?」方利澤總是哈哈笑地敷衍過去。
她住那麼大的房子,除了佣人外,都是一個人。一個人,沒有伴。
有時,深夜里,方利澤會想象廖筱魚的夜晚。
一個人睡在那麼大床鋪,待在那樣房子,是什麼感覺?
不知為什麼,方利澤怎麼想,都覺得那不是太舒服的感覺。
這是方利澤頭一回意識到,他這樣匱乏,但還有一樁微小的幸福,是勝過筱魚的。
他有媽媽作伴,而筱魚,只有那只不會講話的布偶。所以,她才那樣依賴它嗎?到哪兒都帶著那個布偶呢。
他沒發現。
30號那天,方利澤表現得跟平常一樣。
沒有送生日禮物,沒有說生日快樂,沒有任何表示。
那麼大的行事歷就立在桌上,他不是沒看見吧?他是根本不在意她的生日。我在他心中真沒分量……筱魚好難過。
就算只是個普通朋友好了,講一句生日快樂應付,這很難嗎?哪泊只講這麼一句,她就滿足了,就會很開心啊……當天深夜,下著雨。
廖筱魚躺在床上,听著雨聲,感覺爛透了。
雨聲淅瀝,窗外一片黑,牆上掛鐘滴答滴答響著,時間無意義……直流逝。又長大一歲了,但有什麼好開心?就算現在死了,也不會有人為她哭吧。爸媽也許會應景地為她掉幾滴淚,辦個華麗的葬禮,然後心里其實松口氣。
這個累贅終于離世,他們再也不用義務性地表演好父母了。
是啊,她今天生日,但這有什麼值得開心呢?
她活在這世上,如今只證明了,一對失和的戀人,一段失敗的婚姻,她像個污點,是這對戀人想抹去又沒辦法一筆勾消的存在。
廖筱魚又有那種感覺,很累的感覺。
特別是冬天又一連幾天下雨時,她會累到想一直睡,可以睡掉一整天,不去上課。
第二天,廖筱魚曠課,沒去學校。
她躺在床上,抱著大魚,不想起床,她要一直睡下去……廖筱魚一連兩天沒去上學。
方利澤不知道廖筱魚怎麼了。
他照例晚上都去她家,幫她寫作業。
她不看漫畫,也不下床,她說她好困,一直睡覺。
他問她怎麼沒去上學?
「想睡覺。」她昏沉沉地說。
看她睡到連飯都懶得吃,趴在床上不動,披頭散發也不整理,到了第三天他受不了了。「哪有女生像你這麼邋遢,你沒上學就是一整天都在睡嗎?太扯了,起來!」
「睡覺好舒服。」起來干麼?有什麼意義。他老兄做完功課吃完飯,很快就走了。
這麼冷又下雨的夜晚,又剩下她一個人,還不如這樣睡下去。
「你到底睡多久了?阿姨飯煮好了我要去吃,你不吃嗎?」
「我要在床上吃,你叫阿姨把飯菜端來。」方利澤看不下去了,抽掉棉被,把她拎下床。
「惡——好臭,沒洗澡嗎?」有一股油膩味。
「我還沒睡夠啦——」廖筱魚懶洋洋說,他一松手,她就軟坐在地,直接躺在地球上。
「真是,我不管了。」發什麼神經啊。
方利澤走出去吃飯,吃得好爽。
回房間,看廖筱魚還躺在原地,她側躺,面向落地窗,背對著他。她像團爛泥,似乎打算這樣廢到天荒地老。」他用腳踢踢她。「喂,我要去打工了,作業寫好了,今天的錢呢?」
「在桌上的皮包,你自己拿。」她有氣無力地答。
方利澤蹲在地,戳戳她的背。「我走嘍?」
「是不是生病了?」模她額頭,不燙啊。
「沒病……」
「聲音這麼啞,病了吧?」
「因為睡太久……我想喝水。」
「想喝水起來啊?!」
「懶得起來。」
「富家千金就是這樣,任性、懶惰、墮落、邋遢!」
「隨便你罵……」她有氣無力道。
「你別指望我倒水端來喂你,我這個人是絕不低聲下氣的,你就是渴死了,也不關我的事。」
「知……道……」
「哇靠……了不起,真是了不起,懶到這種程度,我開眼界了我。」
「走嘍?」
方利澤走到門口,想想,又返回,蹲在她背後,湊過去,俯低在她耳邊道︰「其實我今天放假,我在想,要不要留晚一點,看晚上要干麼,要不要出去玩?可是外面很冷……」他還在考慮,她已經跳起來了。
「真的嗎?!」這家伙突然精神百倍,好興奮地抓著他臂膀。「要玩什麼?不出去的話,家里也有很多可以玩,要不要唱歌?我家有很贊的音響跟卡拉0K,還是玩象棋?撲克牌咧?」現在是怎樣?活跳跳?方利澤贊嘆。「原來人的個性可以這麼極端啊?」前一秒槁木死灰,下一秒像尾活龍。
「你等我,我先去吃東西,別走喔!我等一下帶你去視听室,等我嗄,你先坐好,先吃零食!」筱魚迫不及待地拉開抽屜將所有珍藏的零食捧到他面前,放在地毯上。
「你等我,我很快過來!」
筱魚跑出房間,奔向餐桌,她活過來了,饑腸轆轆。方利澤要留下來陪她,好開心啊!
方利澤瞪著那一堆零食。
「這個白痴……該不會是期待我幫她過生日吧?」從上個禮拜開始,他就注意到了。
桌上的行事歷,30號那天被圈起來寫著birthday。
一開始,他沒啥特別的感覺,廖筱魚生日嗎?關他屁事例。
可是,到了三天前,那原本用藍筆圈起來的日子,改成用紅筆圈起來。
仿佛怕沒人發現她生日似的。
太刻意了喔,她越強調暗示,他越是不想做任何表示。
我干麼要順她的意,給她驚喜,恭喜她生日快樂?
班上已經有同學傳他們在一起,這點讓他很介意,他才不喜歡她,絕不!可是,當廖筱魚從?!一號開始,沒去上課,然後每天像死人這樣廢著。
方利澤看著真是好好笑喔,就因為沒祝她生日快樂就擺爛成這樣嗎?
太好笑了啦哈哈哈。這麼粗糙的手段,就想讓他照辦,廖筱魚你太淺了啦。哥哥把你看穿了喔,哈哈哈。
好吧好吧,方利澤嘆息,笑了。
今天晚上陪她久一點吧……也許她真的是太孤單了所以才這樣幼稚,為了個小小的生日就跟全世界鬧別扭。
唉,方利澤機了扒頭發。我怎麼那麼偉大啊?自己都過得這樣坎坷了還這麼有同情心,我真是了不起喔。
「快點!來唱歌,我吃飽了!」
廖筱魚沖進房間,很喘,臉很紅,她吃得太快了。
「是,來唱歌。」
「等一下——再等我一下!」
「干麼?」他看筱魚臉色一變蹲下,跪在他面前。「陪你唱歌而已,不需要跟我下跪吧?」筱魚抓住他的褲子,鳴——她忽然哭出來了。
為什麼會這樣?怎麼可以這樣電!
我到底上輩子造了什麼孽?上天要這樣考驗我?!
筱魚在廁所蹲馬桶,好難過喔,她肚子絞痛,拉肚子,糗爆了方利澤在外面看手表,計算時間。「十五分鐘過去了,你還沒好嗎?」
「你不要站在門外啦!」很尷尬欸。
「你知道蘇東坡怎麼死的嗎?他就是因為餓太久了,忽然吃到東西,一下子吃太多暴斃的。」
「嗄?是這樣嗎?噢……」好痛……筱魚拉肚子拉到冒冷汗,快抽筋了。
「你剛剛到底是吃多快又吃了多少東西啊?」唉,別提了,她好想死,她都哭出來了。
「電話借我一下。」他在門外喊。
「好……」
方利澤每天固定早中晚打一通電話到病房,了解媽媽的狀況。
「王淑女有沒有乖乖的啊?」他把媽媽當小女孩哄。
「今天又吐了,媽想出院。」
「乖啦,再忍忍,要把療程做完啊,再忍一下好不好?」
「好困,媽要睡了。」
化療過程痛苦又漫長,方利澤應付學業跟打工,沒能給媽媽什麼支持,凌晨回到病房時,媽媽通常也都睡了。但他仍天天固定追蹤媽媽的狀況,盼著老天保佑,讓媽媽完成所有療程,早日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