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熟悉的聲音……不會吧?他暗罵粗話,方利澤抬頭,看見仇人喬安貴,他身邊站著雍容華貴的喬媽媽,他們來探望住頭等病房的姑姑。但凡見到方利澤出丑,喬安貴的表現就很瘋狂,連聲線都會拔高幾度,仿佛怕沒人听到似地。」
「我不知道你愛收集發票。」喬安貴轉頭問媽媽︰「剛剛買東西的發票呢?給他吧,這我同學」
喬媽媽打開Hermes包包。「喔,我找看看……好像扔了。」方利澤轉身就走,喬安貴大聲嚷。
「喂,別走,我要拿發票給你啊,你連地上的都撿了,方利澤?」方利澤走回媽媽身邊。
王淑女好奇地問︰「那是誰?!」
「不知道。」他拉媽媽走,但喬安貴一直喊,幾乎手舞足蹈地呼喚他。
王淑女頻回頭望。「他很激動喔,他在叫你欸。」
「她是從精神病房跑出夾的。方利澤假裝若無其事,強忍怒火,不讓生病的媽媽知道:他有預感,明天到學校,喬安貴不知又要怎麼笑他了。
唉,他不怪媽媽讓他出丑,他也會收集發票。他很想發財,想從貧困生活抽身。
只是啊,他從不在紫薇面前撿拾發票,他竭盡全力在她面前保持形象,這形象卻有人迫不及待要摧第二天去學校,喬安貴果然向同學大聲疾呼,把不要的發票捐給方利澤,還把方利澤撿地上發票的事用力廣播。
「方利澤需要錢,我們幫他,他連扔在地上的發票都撿!」
「喬安貴!」方利澤拽起椅子砸他,喬安貴來不及躲,被椅子扔中,跌在地上,他的臉頰流血同學驚呼。
江紫薇沖去,拿手帕幫喬安貴擦血,回頭瞪方利澤。
「你干什麼?他流血了!」喬安貴握住江紫薇的手。「我沒事。」兩人自然又親密的舉動,暴露在大家面前。
同學們竊竊私語,看好戲。
方利澤沖去拉開江紫薇。「干麼幫他,對他那麼好干麼?你到底是誰的女朋友?!」
「沒想到你這麼暴力,我要分手!」江紫薇顫抖地揪緊手帕。
「為什麼?」
江紫薇不看他。
方利澤咬牙問︰「因為他?」江紫薇別過臉去,不吭聲。
教室,一片寂靜。
同學們看得很過癮,但不敢議論,方利澤的臉色太可怕了。
方利澤起身,抬頭挺胸,驕傲地走出教室。貌似無所謂,內在,卻片片地,剝落,破碎。直到放學,都沒回教室。
他曾經一無所有。
因為江紫薇,初嘗戀情,他第一次感到富有。他未曾想過,擁有時多快樂,失去時就有多痛苦。她竟然跟他的仇人在一起,于是這痛苦中,還摻了憤怒跟絕望。
方利澤在操場待到放學,他不要回教室讓同學看他笑話。他才不哭,他不認輸,他賴在操場角落的垃圾場,對厚實的水泥牆又踹又打,干聲不止。
「操!等我發達,一定給這些人好看!」
喬安貴你死定了,敢搶我的女朋友,你給我記住,我要報仇!
滿腔憤慨不知如何發泄,他只是被現實逼迫的少年。
「同學……」
「欺人太甚,有天讓你們知道我的厲害!」
「同學……」
終于,听到微小呼喚。
廖筱魚?這家伙幾時來的?靠,她是鬼喔,出沒都沒聲音喔?
廖筱魚坐在一旁的水泥階梯,拿著一包巧克力吃著,不知看他多久了。而她身邊坐著那只模樣詭異的動物布偶,金色夕光浴在他們身上,在方利澤看來刺眼得要命,她跟那個布偶都很礙眼。他痛恨狼狽時被目睹,令人火大。
「你在這里沖三小!」他唯叫。
筱魚肩一縮,小小聲講。「你心情不好喔,我…?講笑話給你听。」
「笑你媽啦!」
「你等等喔——」
筱魚從書包掏出粉紅色筆記本,快速翻閱,挑中一則笑話。
「有個人問鴨子叫什麼名字!你猜鴨子回答什麼!…鴨子沒回答,「因為它听不懂人話,哈哈哈哈哈。」
不好笑。
方利澤沒笑。
不妙,這招沒效欸。換別的,筱魚從包裝袋里,抓出一把巧克力遞給他。「要不要吃?這很好吃喔。」他不吃,臭著一張臉。「你干麼坐在這里?」
「那你干麼一直踹牆?牆屁(壁)又沒惹你。」
「牆壁」不是牆屁」。」方利澤糾正她,他也累了,坐下,喘著,抹抹臉,都是汗。也好,流不出的淚水都化成咸汗水,他現在踹牆踹到手痛腳痛,但這都比丑陋地痛哭好。
巧克力遞來,在她軟白的掌心中。
「吃嘛吃嘛。還是你要吃別的,我有很多好吃的。」方利澤看筱魚打開書包,里面全是進口零食。
三餐不繼的方利澤,肚子不爭氣地咕嚕作響,但他好強。
「我不吃。」
「這個是進口的巧克力喔。」她又遞來。「我猜你肚子一定餓了。」
「就說我不吃啦,煩欸。」他打落巧克力。
廖筱魚一顆一顆撿起來,拍掉灰塵。「你不吃我吃——」她往上拋,用嘴接住了。「這是好東西,吃到好東西心情會很好。」她鼓著腮幫子說話。
她一定要吃得這麼饞嗎?可惡。
他罵道︰「你沒自尊心嗎?」
「這跟自尊心有什麼關系,吃我的東西會傷自尊心嗎?為啥(什)麼?背叛你的又不是我——」方利澤一記怒瞪。
她緊張,怕他,又想親近他,還是鼓起勇氣說︰「你吃啦,又沒人在看,這里只有我跟我兄弟大魚」,我才不會跟別人說,這好吃,我們一起吃。」
「這只叫『大魚』?」方利澤瞅著那個布偶。「這又不是魚。」
「我知道,大魚是我給它取的名字。我是筱魚,它是大魚,它是我兄弟。」
「這只是一只布偶。」
「但它陪我很久,已經不只是布偶了。」
「如果你才五歲隨身帶布女圭女圭很合理,算是天真可愛。但你都讀高中了,就算幼稚也要有個底線。」
「可是它對我很重要。」
筱魚挪了挪快掉下來的大眼鏡,用力吸吸鼻子,好冷,鼻涕也快流下來了。戴著大眼鏡,鼻塞又戴牙套,種種效果,讓她表達力更是弱啊。
方利澤看著,忍不住笑出來。「你的臉很忙。」大眼鏡、戴牙套、鼻子紅通通,這些將她五官遮蔽,表情糊了。
他慣常看到壞臉色,上門討債的債主啦、同學鄙視的眼色啦、那些偷看好戲的表情啦。而,眼前這張臉例外。
那是一張模糊混沌的臉。
他承認,在廖筱魚面前,他感覺輕松,不須防備。
這時,天空有晚霞,在飛機雲間閃耀。
他看著廖筱魚胖胖的臉、粉粉的面頰、紅咚咚鼻子,她真是很怕冷的,戴著藍色毛帽,圍著灰圍巾,校服外套里,穿著很多上衣,看起來像一團球啊。
而她身上,有無害的氣息,一種不會歧視他,也不會嘲諷他的親切溫暖。
方利澤沉默了會兒,接受她的善意,拿了巧克力,吃了一顆。
好甜,他媽的這是要甜死誰啊?
他忽然眼眶潮熱,很想哭。明明好淒慘,可是,這麼甜潤的東西在舌尖融化了,唉,他怎了,一陣脆弱,還起雞皮疙瘩,真有被安慰到。
筱魚又遞來一顆,他又吃了。後來,她又遞給他紅豆米果、糖粉雞蛋糕,種種垃圾零食真好吃,方利澤狂嗑一輪,嘴里塞滿食物,還倔強解釋。
「我是看你吃太多會胖幫你吃。」
「謝謝。」她不介意他這樣說,她太高興了,這個暗戀的男人,終于離她好近呢。願意吃她給的東西,和她講很多話呢。
「你也太爽了,這麼多零食,你家很有錢?」
「對啊,我想要什麼我爸媽都會給我。」
不公平……
方利澤恨恨地咬著雞蛋糕。「有一天,我會讓那些人好看!我要住在我的房子,開我的車,穿一流西裝,用頂級精品。車子一定要是PORSCHE的,然後摟著我的女人,讓這些人知道我的厲害!」
「你的口頭禪是『我的……』,我的車、我的房子、我的女人,好多好多個我的。」筱魚笑道。
「笑什麼笑?你這種人不會懂的。」
從小苞媽媽到處租屋,常積欠房租必須搬家,曾經爸爸留下一台二手車,也被迫賣掉抵債。
他想擁有屬于自己的東西,住在自己的地方,理直氣壯抬頭挺胸守護種種屬于「我」的東西,任何人要搶,就跟他拼命!
但是,方利澤好沮喪……我留不住我的女朋友。
喬安貴搶走她,他卻只能龜在這里發飆,他很匱乏,沒能力跟喬安貴競爭。他氣紫薇背叛,卻自卑地想……假如我是女生,我也會選擇喬安貴吧?誰不想過好生活,有汽車坐,天天收禮物跟鮮花?
筱魚看他憂郁,很心疼。「想那麼遠干麼?現在最重要是每天吃飽吧?肚子餓是不能賺錢的。」
「我不是想得遠,我是有理想。像你,你這家伙每天就是吃吃喝喝,功課也是倒數的,就會靠家里。」他最討厭這種人,或是……他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