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蕭家每星期一聚的餐桌上,蕭二的臉色很難看,相當難看。
這絕不是因為蕭老爹煮的菜十分難吃的緣故,雖然蕭家兄弟都很受不了這個老爸沒有做菜天分又愛做,也都很不給面子地不時嗆明這道肉煎太硬,那道菜煮太爛,花了幾小時小火慢炖的雞湯又咸得可以毒死人,但念歸念,吃歸吃,三兄弟一向恩怨分明。
所以蕭二擺臉色不可能跟老爸悲慘的烹飪手藝有關。
既然如此,他干麼一副被倒了八百萬的嘴臉呢?
根據蕭老麼分析的結果,這是因為——
「欲求不滿!」
「什麼?」蕭老爹正賢慧地替兒子們舀湯,沒听清楚,停下來問。
「我說,蕭二肯定是欲求不滿!」蕭老麼胸有成竹地強調。
蕭老爹嗆了嗆,蕭大不動聲色地挑挑眉,蕭二瞇眼,臉色更臭了。
蕭老麼彷佛沒察覺氣氛不對勁,深入分析。「大家想想,自從二哥跟上任女朋友分手,到現在過幾年了?也有五年多了吧!這五年來他身邊沒女人,又不喝花酒、不搞一夜,那誰來替他排解生理?難道用這個『五姑娘』?」說著,蕭老麼右手五指動了動。
「五你個大頭!」蕭二怒嗆。
「這就對了,二哥不屑自己來,又沒人幫他,那肯定是滿肚子精力無從發泄,長久賀爾蒙失調,臉色怎麼會好看?」
說得是。蕭大和蕭老爹互看一眼,意會地點頭。
蕭二環顧大家異樣的表情,眼角抽搐。
「我說二哥,你又何必忍得這麼辛苦呢?男人嘛,天生就是要到處散發精子、傳播基因的,你說是不是?」
「你懂什麼?」蕭二怒斥弟弟。「這叫潔身自好!」
「噗!」蕭老麼一口飯噴出來,蕭大臉上頓時黏上一團飯粒。
氣氛僵凝。
大伙兒屏住呼吸,看著個性最冷最酷最無情的蕭家老大淡定地伸手拿下那團惡心的飯粒,彈回蕭老麼嘴里。
蕭老麼不得不吃,邊吃還得邊贊賞。「哈哈,不愧是沾了我口水的飯,好吃,好吃!」
眾人鄙視他。
他咳兩聲,裝格調。「欸,剛才說到哪兒了?對,欲求不滿,我說我們是不是該幫二哥介紹個女朋友?」
「多事!」蕭二沒好氣地賞他白眼。「你怎麼不幫大哥跟老爸介紹女朋友?」
「大哥有老婆了啊!雖然大嫂失去記憶後,忘了跟大哥的一切,人又變得很拜金虛榮,疑似給大哥戴綠帽……」兩道冰銳的眼刀砍向蕭老麼,要是一般人接收到了,肯定被砍得血肉模糊,但蕭老麼習慣了,早練就了金鐘罩厚臉皮功,他不以為意地繼續大放厥詞。「老爸就更不必擔心了,年輕時也是個風流人物,咱們三兄弟三個不同媽,這豐功偉業可不是平常人做得到的。就說小弟在下本人我嘛,這些年來也是縱橫情場,各種大花小花香花野花都摘遍了!唉,想想我們家也只有二哥你了,悲哀啊,到現在只交過一個女朋友,還是五年前的事,你不覺得丟了我們蕭家一門英烈的臉嗎?」
「你才丟蕭家的臉!」蕭牧野握拳痛扁弟弟。
這世道是怎麼了?風流花心不是罪,他這種守身如玉的君子反倒被瞧不起,簡直莫名其妙!
「不吃了!」他發脾氣,本來就沒胃口,這下更是倒胃口。
他擱下碗起身,拿餐巾紙很紳士地抹干淨嘴,抓起整整齊齊掛在牆上的風衣,穿上。
「怎麼?你要走了?」蕭老爹這才驚覺情況不妙,追上去。「你飯都還沒吃完呢!老爸飯後還準備了提拉米蘇當點心,你可別不賞臉啊。」
「我不喜歡吃甜的。」
「那留下來陪老爸喝杯酒吧!正宗的蘇格蘭威士忌,我朋友送的。」
「我開車,不能喝酒。」
「你家不就在樓下?還開什麼車?」
「……我去學校一趟。」
「都這麼晚了還去學校干麼?那不然一起唱卡拉OK?」
「我喉嚨痛。」
「看DVD?」
「眼楮痛。」
「聊天?」
「嘴巴痛。」
「看吧!我就說二哥欲求不滿。」蕭老麼涼涼的嗓音在旁火上加油。「不然怎麼會這里痛那里也痛呢?我看最痛的地方應該是他的『小教授』吧。」
這話愈說愈低級了,確實踩到了蕭牧野高尚的道德標準線,他丟下鄙夷的冷哼,挺直背脊,大踏步離去。
他走樓梯下樓,原本想直接回家,但心頭很悶,堵著一股氣,他決定出門散步透透氣。
走著走著,天空無預警地飄起雨來了,綿密如針麻麻地刺痛他的臉,他忽地更惱了。
真是人不順時,萬事都不順,就連出門散個步老天爺都要搗亂。
他憤恨地想。自從知道那丫頭休學後,他就沒一天過得順心如意的,究竟是倒了什麼楣?
死丫頭到底死哪里去了?忘恩負義的丫頭,沒良心的丫頭!
他在心里碎碎念,一遍又一遍地罵,那丫頭就別讓他逮到,否則他肯定讓她死得很難看。
休學?休什麼學!還有一年多就畢業了,她就不能再堅持一下嗎?他知道邊念書邊打工還要照顧生病的母親很辛苦,但她不是一向很堅強?
好,休學也就罷了,怎能不事先跟他商量?起碼也告訴他一聲,跟他謝個恩表示感激之情之類的,誰借給她的膽子就這樣悶聲不響地消失?
簡訊呢?電話呢?E-mail呢?
愈想愈生氣,氣得他想殺人。
但,他殺不了,別說殺人了,他就連找個人也拉不下這個臉,他可以從會計系辦查到她住址,可他不願。
憑什麼啊!為何不是她來道別,為何要他主動去找她?她以為自己是誰啊?不過是個普通的笨蛋學生!
可這個濕濕冷冷的雨夜,他走著走著,竟來到她母親住的醫院附近,站在街邊的路燈下,恍惚地出神。
然後,他看見了她,在醫院門口,她蹲坐于屋檐下,蜷著身子,一陣陣地發抖。
搞什麼?!
蕭牧野心跳加速了,又驚又惱,舉步走向她,燈塔般挺拔的身影在她眼前高高盤踞。
她衣著單薄,被雨淋得半濕,仰起蒼白的臉蛋,怔怔地瞧著他,幾綹墨發狼狽地黏在額前,幾乎遮去視線。
「妳一個人蹲在這里干麼?」他怒聲問。
她搖頭,沒回答,只是細聲細氣地喚了聲。「教授。」
「沒听見我問的話嗎?」他提高嗓門。「妳干麼在這里淋雨?」
她不吭聲,撥開礙事的劉海,仍是那般呆傻地瞅著他,羽睫濕潤,也不知那晶瑩閃爍的是雨還是淚。
他心神一凜,該不會是……「妳媽怎樣?還好吧?」
她哽咽,望著他的眼眸紅通通的,淒楚可憐。
「說話啊!妳就只會這樣呆呆地看人嗎?」
「你……別管我。」
她好不容易吐出一句,竟然是要他別管她!
他頓時怒火中燒。「我就管妳怎樣!妳別以為妳辦了休學我就管不著妳了,『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妳听過吧?我就有資格管妳!」
「教授……」
「妳還知道叫我『教授』?還有臉叫我『教授』!既然會叫人,要休學怎麼不先跟我說一聲?就這樣不聲不響地走了!妳當我什麼?妳有沒有把我這個教授放在眼里?」
「教授,你別生氣……」
「我就生氣!我豈止生氣了,我還想罵妳打妳呢!」
「教授……」她委屈地喚,珠淚一顆顆滑落,他終于能確定那些是淚水,不是雨水。
蕭牧野心一揪,不知怎地,看著她紅著眼楮,縴細的身子陣陣輕顫,他忽然聯想起小時候他養過的一只兔子。
那只兔子是他在外頭撿到的,撿回來時才剛出生,又小又弱,只有巴掌大,還受了傷,他治好了牠的傷,細心地喂牠養牠,慢慢地將牠養大了養胖了,哪知有一天,因為牠不听話,他故意將牠丟著不管,結果牠竟溜出家門,被一輛經過的轎車輾過……
「教授。」她細啞的嗓音拉回他心神。「你如果要管我,可不可以……再管我最後一次?」
「什麼意思?」他蹙眉。
她張開唇,欲言又止。
「有話就說啊!」他不耐煩。
「你……娶我吧。」
他悚然一震。「妳說什麼?」
「教授,你娶我好不好?」
他忘了呼吸,心跳乍停,好半晌才找回遺失的神智,一把將她拉起來,大手拍拍拍地就罰了她柔軟的翹臀幾巴掌。
「妳胡說八道什麼?這種話是女孩子可以亂說的嗎?妳知不知道羞恥!」
「教授,你別打了。」她嗚嗚求饒。
「我就打妳怎樣!」忿忿地又打兩下。「我看妳還敢不敢亂說話!有種妳再說啊!」
「教授,你……娶我吧。」
她居然還敢說。
這下蕭牧野整個愣住了,他不敢置信地瞪著這個像兔子一般柔弱縴巧的女孩,她怎能說出這種大膽無恥的請求?
他得罰她,得好好地訓她,教不嚴,師之惰,他不能教出這種學生丟自己的臉,他心亂如麻,腦海思緒糾結,過了好一會兒,也不知哪根神經搭錯線,他沙啞地撂下狠話——
「娶就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