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的,溫柔的,她親吻著他的下巴,他的鼻,他的嘴,一下,又一下,再一下,正當他將她抱起,想將她帶回大屋兩人的偏房時,卻听到外頭的音樂停了,有人吵鬧了起來。
他不想理會,他只想和她在一起,但有人跑進了薩林住的小院,直喊著。
「大哥、大哥一一啊,抱歉一一」鐵木爾進門就撞見嫂子跨坐在大哥腿上,雖然兩人衣衫未解,但那模樣顯然就是情深意正濃,他一怔,忙住了口,尷尬的往後退了出去。
繡夜羞紅了臉,小手仍攀在他脖頸上,方才那一瞬,她真的完完全全忘記自己人在哪,直到鐵木爾闖了進來。
他巳經完全被喚起了,正祇著她。
「對不起,我……」
她滿臉通紅的欲起身,他卻緊抓著她,嗄聲要求。
「等等,別動,再一下一一」
她不敢動,只感覺他將臉埋在她肩頭,氣息粗喘。
半晌,他方平息下來,抬起頭來,咕噥抱怨︰「如果不是重要的事,我要宰了那小王八蛋。」說著,他還是忍不住親了她一下,才松開了手,讓她起身,然後也站了起來,撫著她熱紅的小臉道︰「你回家等我,我忙完就回來。」他的話讓她微愣,不自覺壓著心口。
他像沒意識自己說了什麼,只是先走了出去。
家呢一一
她喉微哽,心好熱,到這時,才猛然驚覺。
是的,她也早巳把那兒當家。他與她的家,雖然還附帶著一個脾氣古怪的巫女,但那確實是她與他的家。
就連阿潯和那些烏鴉,都是家人。
她在月下站了好久,被那簡單的字眼,深深感動。
因為羞,她等了一會兒,才跟著走出去。
誰知道,卻發現外頭的歡笑聲早已退去,男人們不再彈唱,原本來湊熱鬧的姑娘們也早已離開,就連營火也被人熄了。
大部分的人都已散去,就幾個人面露不安的收拾著殘局,而他和另外幾個男人,站在另一頭,低聲快速交談著。
「巴圖爾,發生了什麼事?」不想擾他,她叫住那個在收抬桌椅的小弟問。
巴圖爾看著她,再瞧瞧另一頭的那些男人,才低聲說出了那在轉瞬間,驅散了一夜歡樂的消息。
「大可汗死了。」
她一怔,心頭一寒,不禁再次抬頭朝他看去。
像是察覺了她的視線,他也抬起頭來,兩人隔著長街相望。
在這一剎,她知道,她偷來的日子巳經結束。
事實上,這整個世界都將天翻地覆。
這天下,大汗有好幾個,不同的部族有不同的大汗。
但整個世界,就只有一個大可汗一一蒙哥。
大可汗蒙哥,是蒙古國地位最高的權力者,掌控著萬里疆土,就連他們這兒,其實也屬蒙古國。
她將廳里的地爐生起了火,為他和城里的幾位大老板和守衛隊的幾名隊長級別的成員泡茶。
那些男人憂慮的交換著彼此的意見與听來的消息。
「蒙哥已死,這消息是千真萬確的,其弟忽必烈秘不發喪,是為趕回北方承繼大位。」「你確定?」
「確定。這事沒讓人外傳,但商人消息靈通,有一說大可汗是在川地染了病,一說是中了箭,但不管是哪個,他死了是真的。大可汗前往西征的三弟旭烈兀聞訊也已將大軍從阿勒坡回轉,趕著回去爭大可汗之位。」這消息,如平地一聲雷,震驚四座。
「他當然也想,但我看他必斗不過人也在東方的二叔忽必烈,我見過此人,他城府極深,胸懷韜略,楮隱機謀,蒙哥一死,他必會藉此爭位。而旭烈兀身擁數十萬雄軍,必也不甘屈居于下,我看這天下,勢必再次大亂。」「那咱們這兒,還可待否?」
「我看,是待不得了。旭烈兀回東,必經大山之南,他要爭位,得要錢、要糧,這兒雖不在要道上,可也有不少人知曉這處,他必派大軍來此行搶劫掠。」
「瓦哈昔,難道我們就這樣放棄這座城?」
「不如此還能如何?南方的火州都已亂了,忽必烈和旭烈兀的兩邊人馬,在那兒打了起來,城里到處一片狠藉啊。」「哪邊贏了?」
「我听說是老三。」薩比爾道︰「他手下有一員大將拉蘇,極為凶暴,所經之處,無一完好。」繡夜一驚,差點將自己手中那杯茶給灑了,但他握住了她的手,緊握。
她鎮定下來,將茶擱到了地上,回握著他的。
段松堂聞言,忍不住道︰「可我實在不甘心,咱們在這兒費了不少心血哪。」年輕氣盛的巴圖爾端坐在旁,到此終忍不住插嘴道︰「我們難道連試都不試嗎?蒙古兵也不都是每戰必勝的,西南的馬木留克,國主也是奴隸,他們也已起兵反抗,甚至立國一一」「我們就一座城,立國什麼的,太過荒唐了。」瓦哈昔搖著頭站了起來,道︰「我已打算舉家北移,避開此劫,你們自個兒看著辦吧。」鐵木爾至此,也沉不住氣了,只看著那回回大商,道︰「大老,恕我直言,城里已不是一年前那般盡皆商旅,多有人在此定居,這要跑,能跑得了多少?又跑得了多遠?戰事既已波及到火州,大軍怕已在附近,就算正在翻山越嶺也有可能。如要在無所遮掩處逃跑,被強搶在半途,還不如在此,大家齊心協力的守城。並派人尋求黃金斡爾朵的庇護與支持,那兒的大汗與旭烈兀早有不和,此處也算是中間地帶,若真要說,咱們這兒還較靠近黃金斡爾朵。」這主意,立時讓屋子里的人沸騰了起來,男人們激烈的爭執著,為要留守,抑或棄城而逃,甚至開門投降而爭吵。
身旁的男人,沒跟著出主意,就是沉默。
她握緊他的手,傾身輕間︰「什麼是黃金斡爾朵?」他垂眼看著她,停頓了半晌,才告訴她︰「斡爾朵是宮帳,黃金斡爾朵是北方一座黃金大帳,大帳之主別兒哥是北地汗國之主,他用黃金裝飾他的圓帳,所以被稱為黃金斡爾朵。」她听過別兒哥的大名,也听說過那大汗確實沒旭烈兀那般殘暴,別兒哥曾斥責過旭烈兀屠城之舉,讓市集不少人暗地叫好。
她知道,他們會這樣爭得面紅耳赤,就是因為和那黃金斡爾朵之主求援是可行的。她也曉得,鐵木爾是對的,若要棄城逃跑,攜家帶眷的,能跑得了多遠?她與他當初能逃出生天,是因為只有兩個人,此時大軍若來,這些商隊、家眷,還不被殺個片甲不留。
拉蘇有多殘暴,她與他最是清楚,這一年,兩人陸續皆有听聞他西征途中,讓人發指的暴行,有座城甚至在開門投降後,仍被他派人屠殺所有降兵。他若來此,絕不會輕易放過這些私下聚集在此交易的商旅,更別說那些身為奴隸逃兵的烏鴉們。就算大伙兒棄城逃了,也會被他派兵殲滅。
她可以不管的,和他一起遠走,但她清楚,他不可能放下他這班兄弟,她也不可能看著這些人去死。
她握緊了他的手,他深深的看著她,看出了她的打算,看出了她的想法,他惱怒的回握著她的小手,只堅決的吐出了一個字。
「不。」
「你知道自己不可能就這樣轉身走開。」她看著他,悄聲道。
「我可以。」他斬釕截鐵的說,眼里透出一抹久違的凶狠。
他當然可以,他不想讓她再身陷戰火之中,更不想教人發現她的才能,不想讓她變成人人爭奪的東西。
繡夜知道他可以,也能從他眼中看出他的決心。
為了她,他可以變得比誰都還要自私,可以再次拋棄驕傲、自尊、良心,拋棄現有的一切,可以再次變成人人懼怕也唾棄的阿朗騰。
可她不要那樣,她不要他為她失去所有。
她知道他,比他自己還了解他,繡夜溫柔的瞧著他,只問了一句話。
「那你為什麼還坐在這里?」
他渾身一震,下顎緊繃。
她知道,他對這些人有情、有義,無法棄之不顧,所以才繼續待著,所以還坐在這里。
繡夜松開了他的手,站起身,欲揚聲開口制止大伙兒的爭吵,他霍然起身,抓著她就往屋後走。
那些正在爭吵的男人沒幾個注意到,可也有些人發現了,但這兒討論得正熱,也沒人跟上。
他將她拉到了屋後,一路帶著她往後院走。
「張揚,等等,你做什麼!」
「帶你走!」他一把將她扛上肩頭,咒罵著︰「我他媽的該死了才會讓你為了救這些人,把自己置身險地!」「你放我下來。」她抓著他身後的衣,拍著他厚實的背,「張揚,放我下來!我們一走,你一輩子都會想著如果這時有留下來,能救多少人一一」他將她放下來了,放在黑馬背上,因為他已翻身上了馬。
她跨坐在馬背上,面對著他,捧著他的臉,道︰「我知道我能救多少人,我知道你能救多少人,五千八百二十四人,這是今天中午為止,薩林登記的進城人數,你難道要為了我,看他們去死?!」「你應該知道,我本來就不是個好人!我他媽早就爛到底了!」他黑眸收縮,眼角抽緊,一臉凶狠的低咆著︰「所以,是的,我會看著他們去死!如果那會害死你,我寧願看著他們去死!一一」她撫著他緊繃的胸膛,壓著他狂奔的心,凝望著他,柔聲道︰「你要真那麼糟,就不會為了奴隸營里那些人去殺敵買糧,不會寧願讓人很你,也要逼著他們鍛鏈自己,如果當年你都無法對那些奴隸營里的同伴棄之不顧,你如何能放棄這群跟著你,信任你,喊你大哥的兄弟?你要真那麼爛,如果你真那麼糟,我早就死了。如果我們現在走了,你很快就會開始後悔,後悔沒有留下來,沒有同烏鴉們站在一起,沒有與兄弟們並肩抗敵,後悔自己連試都不曾去試。」他僵住,惱怒的瞪著她?「我不一一」
「不要說你不會,你會!」她抬手壓著他的唇,斬釕截鐵的看著他道︰「我知道你會,我知道。所以你才會救我,才會試圖挽救奴隸營里那些人,才會明明轉身不讓自己去管鐵木爾他們,卻又在深夜無法入眠。」她的話,教他黑臉微微泛白,眼前的小女人,早已看透了他,她是靠得那麼近,近到仿佛就住在他心上,將他模得一清二楚。
「我不會死的。」她看著他,啞聲道︰「人們就算知道了我,也只會想活捉我,而不是殺了我,就算是拉蘇,也會知道我的價值。」「我不要冒這個險。」他惱怒的咬著牙說。
可是,她知道他已經動。
「你知道我是對的,你知道我可以守住這座城,我不是想自找死路,只是提供我的知識幫忙守城。這世上,就只有宋人擋住餅蒙古國的大軍,我爹曾是大宋兵部主事之一,你懂得該如何攻城,而我知道該怎麼守城,我從小就學著該如何守城,這座城地勢很好,依山傍水,外圍有山林,有沼澤,有沙地,最適合對付騎兵。只要城防稍加改善,就算擋上幾個月都不是間題。」他啞口無言,只能怒瞪著她。
她能看見痛苦與憤怒在他眼底交錯、掙扎。
「別讓我成為那個使你拋棄自尊、驕傲,與榮譽的那個人。」繡夜凝望著他,道︰「我不要這樣,我不要你為了我,失去一切。」「你就是一切。」他抬手覆著她冰冷的小臉,痛苦的啞聲道︰「我不要失去你。」這話,深深的溫暖了她。
繡夜心一緊,眼眶微熱,她伸出雙手擁抱他,緊緊的抱著,在他耳邊道︰「你不會失去我的,不管發生什麼事,我永遠都會是你的。你知道我沒有那麼脆弱,我可是待過阿朗騰的奴隸營的,這世上再沒比那兒更危險的地方了,無論遇到什麼事,我都能夠應付。更何況,我還有你。只要有你,就算要我到黃泉去走上一回,我都不怕。」他喉頭一哽,不由得也將她緊擁。
「再說,拉蘇不知守兵是你,必也輕敵。我們若拖得夠久,拖到援兵到來,說不得便能將他前後夾擊一舉殲滅,如此一來,便再也不需擔心他了。」是的,她其實也有私心。
他為她叛了拉蘇,挖掉了拉蘇的眼楮,拉蘇想要他的命,只要拉蘇還活著,他就不可能有安生的一日。
她想要保護他,她知道自己能夠做到,就算要賠上她一條命,她也願意。
他沒有開口,只是緊抱著她,只有心頭狂跳。
半晌,她听見他咒罵出聲,知道他已經退讓。
「如果情況不對,如果別兒哥不願意發兵來援,你必須讓我送你走。」她喉頭微緊,開口承諾。「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