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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狼(下) 第二章

作者︰黑潔明類別︰言情小說

收留他倆的阿得不知從哪兒來,她自個兒也從來不提,但那巫女懂得很多,幾乎沒有不會說的語言。

來這兒找阿潯治病的人屈指可數,沒被門前屋瓦上那些烏鴉嚇跑的,多是走投無路、痛到忍無可忍的人,在這商旅聚集之地,還真什麼樣的人種都有。她看過金發碧眼的,也見過紅發綠眼的,甚至有一回還來了一位全身膚如黑炭的男人,他們都說著不同的異族語言,但阿得總能用同樣的話語對答如流。阿潯脾氣雖不好,但卻對那些人幾乎來者不拒,有錢的她就收錢,沒錢的,給貨換藥也行。

也不知是不是這個原故,鼓起勇氣上門來的人還漸漸多了起來。

這一日,天冷氣清,她一早酲來,煮了女乃粥送到阿潯房里,阿潯遞了張紙,和一小袋碎銀給她。

「這些藥材沒了,要你男人到街上去買。」

她接過碎銀和那張紙,看見上頭密密麻麻的寫了許多藥材名和所需分量。

她在後院柴房外頭找到了那個正在劈柴的男人。

「阿潯要你到街上去買這些藥材,銀兩在這兒。」「她缺了些什麼藥材?」他停下手邊的工作,但仍抓握著那斧頭,只間。

「肉桂、藿香、胡麻之類的,分量都寫上頭了。」她沒多想,只低頭看了眼紙上的藥材名,在他停下動作時,再次把單子遞上。他聞言,方松開斧柄,再慢條斯理的在衣上抹了抹手,才接過銀兩,間。

「你有需要什麼東西嗎?」

她頭,看著他略一點頭,這才接過那張單子,看也沒有多看一眼,就把那寫滿藥名的單子收到懷里。

她看著他把斧頭拿去收好,把劈砍好的柴堆放到屋檐下,再看著他轉身走開,但有種怪的感覺,上了心頭。

在拿單子之前,他遲疑了一下,那只是一個快速的,幾不可覺的停頓,幾乎只是一眨眼,但她瞅見了,他臉上閃過的那抹微僵。那個僵硬且略顯尷尬的表情,她以前也在男人身上看過,在那些必須听她指示、解說使用那些武器的士兵身上看過。

這個領悟,讓她愕然的看著那男人的背影。

但那不可能,如果他不懂,不看過兵書,他怎會如此善戰?那般善于用兵?

可他的表情不對,而她知道,他在沙場上奮力求生了十幾年,他確實可能從實戰中學習。

戰爭是最好的師傅,能教會他所有為了生存,應該要懂的東西。

他沒有看那紙上寫了些什麼,一眼都沒有。

一般人都會看,看了,才能盤算要到哪兒釆買那些東西。

當他要踏上院廊,她忍不住開口叫住了他。

「張揚。」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來。

「我同你一塊兒去吧。」她朝他走去,和他伸出手,「我想起廚房還有些材料快見底了,單子給我,我記一下,免得等一下忘了。」他看著她,瞳陣微縮,厚唇微抿。

這一瞬,她確定他曉得她知道了。

但他什麼也沒說,只一聲不吭的,把那張他看也沒看一眼,但已抓皺的紙,從懷里掏了出來,交給了她。

她也確定了那個領悟。

他不識字一

若識字的人,多少會看一眼,確定上頭寫的是不是自己識得的文字,可他從頭到尾就沒看那張紙上的文字一眼。

心,在剎那間縮得很緊,極痛。

回想起來,他和那些人討論攻城計劃,從來不寫下來,他的帳中沒有筆墨紙硯,沒有兵法書冊,沒有任何記錄下來的只字詞組,唯一有寫上字的,是羊皮畫的地圖。

那表示他所知的一切,都是親身體驗才學來的。

要經歷多少場戰爭,承受多少死亡,受過多少教訓,才能學會那些足以讓他生存下來的事?

她一直覺得他是殺了很多人,做了很多可怕的事,才爬上那個位置,但在戰場上,不拿刀自保,那就是死路一條。他教她不要抽刀,是因為她不需要跑在最前面,而這招實際上也只能賭上一賭,賭那個眨眼間的運氣。

他有多少次是因為嚇得忘了抽刀而保住一命,又有多少次被逼著拔刀殺人才能存活下來?

十幾年前,他也只不過是個男孩,一個戰場上的少年兵。

她垂下眼,收回視線,看著那張被他抓皺的紙,極力鎮定的道。

「你……到門口等我一下,我去拿筆。」

說著,她轉身去和阿得借下筆,寫上幾樣廚房里的消耗品,才到大門去找他。

她猜她不需要這麼做,但他需要,他不想讓她知道,而她不想戳破他。

天寒地凍一

純白透明的冰晶結掛在樹頭,有些冰霜甚至包里了整棵樹,讓滿城的枯枝都像穿上了襲透明白裳,像是異域國度的玻璃。

她看著那綺麗的風景,心思卻只在身旁這男人身上。

他很安靜。

一路上他都不多說什麼,對她沒把單子還他,更是提都沒提,只在她被路上和雪絆了一下時,才伸手扶了她一把。

她清楚他刻意放慢了走路的速度,好配合她的腳步,除此之外,她全然不知他在想什麼。

待她一站穩,他就把手縮回去了,讓那被他握住的臂膀,微熱。

她繼續跟著他往前走,無盡的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所幸,在走出阿得住的那條長街之後,往來行人變多,越往市集那兒走去,開門做生意的攤販和店家就越多,也變得更加熱鬧。街上除了人與羊,還有驢與馬,更常有高大的駱駝就這樣慢條斯理的從她身旁經過。

商人們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有時兩人交握的大手上還特別蓋了一塊布,不知在做些什麼,讓她看得萬般好。

「那是在議價。」

听到他的聲音,她轉頭看他,只見他說。

「買方和賣方會在那塊布下頭,比出希望的價錢,若願意就成交,不願意就繼續以手勢在布下討價還價。」「為何要蓋著布?」她困惑的間。

「蓋著布是防止被旁人看見對方的出價,省得下一個人也來用同樣低廉,甚至更低的價錢要求成交。」她驀然領悟,不禁道︰「所以蓋著布是為了能有議價的空間?」「對。」他點頭。

「你怎知道這些?」她以為他一直都待在軍營里四處征戰。

他把視線從她身上挪移開來,看著那些議價的男人,半晌,才淡淡道︰「我爹以前也是商人。」她一愣,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轉身走開。

她快步跟上,卻被來往的人群撞了一下,差點又跌倒,可他听見她輕呼的聲音,已及時回轉過來抓握住了她,將她拉到了懷中。

「還好嗎?」他攬著她的肩頭間。

「嗯。」

她點點頭,感覺他又松開了手,心頭無端又微緊,可下一瞬,卻察覺到他牽握住了她的手。

繡夜一愣,抬頭看他,但他看著前方,帶頭走在她面前,用強壯的身軀替她分開了逐漸擁擠的人潮。

「走這兒。」

他淡淡說著,一邊帶領著她往前走,她卻只注意到他的大手粗糙如皮革,整個包里住了她的手,隔絕了寒凍的風,讓原本冰冷的小手慢慢暖了起來。然後,他就一直握著了,即便已經擠過那人潮較洶涌的地方,他也沒有放手。

她就這樣讓他牽握著,什麼也沒說。

可他曉得,她知道了,知道他不識字。

這女人顧全了他殘余的自尊與驕傲,在這之前,他甚至不曉得原來他還殘留那些沒用的東西。

張揚不知她想些什麼,他沒有回頭看,即便她沒有抽手,還顧著他的面子,他仍怕會在她眼看到掩藏不住的隱忍。

然後她停了下來,他心頭一緊,不得不回頭,欲解釋他只是因為擔心她再跌倒,所以才會繼續握著她,誰知回首卻見她只是被一旁吹著笛子,變繩子戲法的天竺人吸引了。

那天竺人讓繩子隨著笛聲從竹籠中冒了出來,不借任何外力就如蛇一般在半空舞動,讓她看得一愣一愣。

旁邊又傳來掌聲,她轉頭再看去,只見那兒有個雜耍藝人用十指在操作一模樣可愛的懸絲傀儡,他每一根手指都套著一個指套,上有細線連到傀儡木偶上,操縱那傀儡走路、翻滾,甚至用 語和那木偶一搭一唱的,讓那木偶看來栩栩如生。

這兒聚集的商人從四面八方而來,那些連眼珠發色都不同的商旅,賣的商品更是五花八門,除了各式香料,五顏六色的織毯、絲綢,還有羊毛、獸皮,當然也有許多人販賣馬、牛、羊,買賣驢子和駱駝。

「這兒怎會這麼熱鬧?我以為你說這是荒城。」「十多年前是。」發現她的注意力被轉移,他心頭一松,解釋道︰「你看到旁邊那雪山了嗎?」她轉頭看去,看到城外遠處那座連綿的雪山,她知道兩人就是翻過了那座山脈,才到了這兒來。

他站在她身後,以只有她能听到的音量解釋︰「這座山脈長達千里,山上的雪,終年不化。山脈南邊自古就是絲綢之路,一路上大城小城不少,可那兒早已被蒙古大軍把持。」她知道絲綢之路,她從書冊上看過。

他告訴她︰「大軍軍隊是由各種不同的蒙古部族組成,那些部族間也不是真的就合作無間,你給了這位族長規費,就不能不給那位族長送禮,若一個不小心,錯判了情勢,得罪了其中一位,那整年的商貨被沒收充軍也不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更別提時不時有軍爺這要拿、那要吃,就算沒付錢,也只能敢怒不敢言的自認倒霉。」她領悟過來,「所以商人們才聚集到這里來。」「對,久而久之,山脈北邊的這座荒城,就成了一些沒那麼多錢打通關節的商旅,趁冬季私下交易的聚集地。」她在他身前轉身,好的仰頭看著他︰「但這兒,至少得多繞上百里吧?」聞言,他再道︰「雖然得多繞百里路途,可商旅們大老遠來,千里都走了,當然不在乎這區區百里,況且少了軍爺們的剝削,利潤可遠比走南邊那兒豐碩許多。」確實,若無利可圖,也沒人會大老遠繞這麼一大圈,橫跨那雄偉的雪山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她就差點死在那里。

「為何要趁冬季?冬季不是更不好——」

她話到一半,自己反應過來,喃喃道︰「因為冬季嚴寒,走商難,行軍也難。」「對。」他看著她,扯了下嘴角,「你很聰明。」這句稱贊,讓她眼一黯,月兌口就自嘲的道︰「太聰明也不是什麼好事。」他一愣,她也是。

一時間,繡夜有些尷尬,怕他間起她為何會這樣說,她垂下視線,慌忙從懷里掏出那張被皺的單子,道。

「我們需要買胡麻、枸杞、藿香、肉桂……之類的,你想這兒有嗎?」她的嗓音,微緊且啞。

他知她在轉移話題,只輕握著她的手,淡淡道︰「那應該是在前面右手邊那條街,我們過去看看吧。」繡夜沒抬首,只點點頭,任他再次牽握著她的手往前走。

因為他沒多間,因為他握著她的手,因為他不疾不徐的陪著她走,她慢慢的放松下來,偶也會瞧一下旁邊那些商人小販,說唱雜耍。

她拿著那單子,告訴他需要什麼樣的藥材,他就帶著她去有販賣的攤子或店面釆買。

繡夜有些好,他若不識字,之前是如何和人交易,但她很快發現,他有很強的記憶力,只要同他說過一次藥名和分量,他從來不搞錯,而且他比她清楚那些藥材長什麼樣子,甚至懂得分辨好壞。再加上他身材壯碩,那滿布傷疤的臉,讓他就算不橫眉豎目也顯得嚇人,倒也沒幾個商人敢隨便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