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並沒有很明顯在況炎勛和成雨宓之間發酵。
至少在園游會之前,他們的高中生活和平常並沒有什麼兩樣。模擬考的英文成績發下來,況炎勛的分數是六十一分,剛好跨過及格邊緣,課後籃球隊每星期一、三、五的練習也恢復了,只剩下星期二和星期四兩天,成雨宓繼續陪況炎勛溫習英文。
冬季天冷,況炎勛還是照樣圍起那條淺藍色圍巾。他們對那場沖突只字不提,況炎勛也沒跟成雨宓解釋脖子上的圍巾到底是誰織的。
直到園游會來臨,那天正好寒流來襲,熱食攤位生意特別好,也特別熱鬧。二年三班正好就是賣紅豆湯圓,沒幾小時,鍋子就已見底,成雨宓和梁青荷剛好還能撈到一碗熱呼呼的湯圓,剛吃兩口呢,成雨宓就被熱音社同學叫去發表會捧場。
听了一兩首刺耳喧囂、怪里怪氣的搖滾樂,成雨宓跑回班上攤位找梁青荷,只見桌上的碗清空了,她一陣納悶。
「青荷,你把我的熱湯圓吃掉了?」怎麼這樣!
梁青荷剛吃完熱湯圓,摘下霧氣泛白的厚眼鏡,擦拭著。
「才不是我。是剛剛況學長來過,熱湯圓賣完了,看見桌上你那碗,他問我是誰的,我說是你的,他就把它淅瀝呼嚕吃掉了。」
「可是,這我吃過了耶。」成雨宓眉心微蹙,黑眸疑惑。
「也告訴他了,但他還是吃掉,就拿著你吃過的湯匙喔。」梁青荷唇角漾開曖昧的微笑,戴上厚眼鏡,凝瞅成雨宓。「不是我說,學長好像愈來愈明目張膽了。」
成雨宓白皙臉頰沒來由地透出一抹淺淺紅暈,奇妙的感覺又在心底張揚,瞄了梁青荷好幾眼,不知該說什麼。
後來,下午,梁青荷和成雨宓去電影社的放映室看一場三十元的電影;放映室擠進很多觀眾,許多人沒有位子就站著看,幽暗的放映室,闃靜的氣氛,只有投射在白色布幕的光影發亮。
是楚浮的《四百擊》。這是一部法國新浪潮時期的電影。成雨宓正為劇情入迷,看得很專心,忽然有人輕輕踫觸她垂下的手指,她愣了愣,側過臉,望見況炎勛站在她身後,黑暗中,他深邃的五官更加立體。
起初,他只是輕輕踫觸她的手指,後來忽然默默握住她的手,修長的手指,溫潤的掌心,溫暖包裹著她。恍然間,他低垂面容,輕輕將臉靠在她肩膀上,他的呼吸穿越飄浮的光影,溫柔落在她頰邊,話語傾吐,說了些什麼,只有很短暫的幾秒鐘,又抬起頭。
成雨宓眨了眨睫毛,以為自己听錯了。
她的心髒剛開始跳得又亂又快,但當她坦誠接受,心瞬間變得透明亮晰;像是童年玩的吹泡泡游戲,一顆顆泡泡極為透明,緩緩飄浮在半空中。
況炎勛一直緊緊握著她的手心,直到電影散場,室內的燈光陡然明亮,他悄悄放開她,不等其他同學注意,就先離開放映室。
亮晃晃的放映室,梁青荷瞄著成雨宓,忽然說︰「雨宓,感冒了嗎?你的臉好紅喔。」
「有件事要告訴你。」
況炎勛停留在她耳畔的細語彷佛仍未消散,成雨宓的臉頰始終熱熱燥燥的。
「什麼?你真的生病了?」梁青荷見她一臉恍惚,黑眸如水般迷蒙,忍不住問︰「有發燒嗎?」
「不是生病。」成雨宓忽然鎮定,靜悄悄地轉過臉,說︰「我想,我應該是戀愛了。」
「嗄?」梁青荷差點驚叫,立刻被成雨宓捂住嘴巴,久久不放,等她放開,因鏡片而縮小的眼楮無法相信地用力大瞠,小聲問︰「真的嗎?」
成雨宓用力點頭。梁青荷猛然抱住她不肯放,在原地興奮地又跳又叫。
冬季假日午後,成雨宓穿了牛仔褲和球鞋就要出門,成媽媽在後面叫住她。
「雨宓,你要去哪里?房間很亂喔,怎麼不整理一下再出去?」
成雨宓坐在大門鞋櫃旁的椅子上,急忙穿好球鞋,拎起大衣,結結巴巴說︰「我……我和同學有約了,晚上不回來吃飯。」
「是和青荷嗎?替我向她媽媽問好,上次在超級市場我們遇到……」
眼看媽媽又要滔滔不絕說下去,成雨宓隨口亂應,很快拉開門跑出去。他們家住在有警衛有電梯的公寓大廈,一下電梯到達戶外,隨即望見況炎勛站在公寓大樓玻璃門外。
她心髒莫名其妙地跳得好快,盡量試著不慌不忙穿上大衣,拉開玻璃門走了出去。
「學長。」輕輕叫住他。況炎勛雙手放進運動外套口袋,忽轉身凝瞅她,黑眸深邃,眸底蘊含溫暖的光芒,其中浮動淺淺的微笑。
後來,他們沿著第一次相遇的小徑,往遠離學校的方向散步而去。前一晚,他們在電話里說好了,電影院韓言凱假日經常去,籃球場一定有安柏漢的身影,泡沫紅茶店會有梁青荷,學校附近商店街,教官會不定期出沒巡視。
他們極有默契地想避開這些地方,萬一遇見朋友,兩人一定會尷尬。于是,他們選擇搭公車到比較遠的鬧街。
星期日午後,況炎勛帶成雨宓去鬧區的游樂場,他們幾乎玩遍所有的游戲機,大部分成雨宓從來沒玩過。
教她的時候,況炎勛一邊低喃數落她太笨,一邊卻不動聲色,悄悄卻故作自然地覆住她握著游戲搖桿的小手,指揮她向左或向右。
手掌親昵握住她的手,修長的身軀還會故意貼靠她很近、很近,只要回首,雙唇就會不小心踫觸他下顎,空氣抽離,她的心胡亂跳動,始終沒辦法專心。
然而,況炎勛卻像若無其事,嘴中還不忘念她「學妹,怎麼這麼笨?」之類的話。
每次游戲機的分數都低得不像話,成雨宓微微懊惱,況炎勛卻笑笑的。他不願放開她,甚至故意將下顎靠在她頭頂,面容順勢往下,熨貼她耳廓,在漆黑發亮的發間細語︰「成小宓?」
「什麼?」她怔怔楞住,感到頭腦混亂,莫名暈眩,心室宛若埋藏許多蝴蝶,因為他,正狂亂展翅飛舞著。
「原來你也會有差勁的時候,這很糟的分數。」況炎勛故作嚴厲,手指敲了敲游戲機的玻璃面板。玩了好幾次,游戲機的分數始終超低分。
「不公平,你故意干擾我。」成雨宓回眸指控他,很羞澀地用力推開他。「再玩一次。」
「我沒零錢了。」況炎勛掏光口袋。
「我有。」成雨宓拿出零錢,卻被況炎勛拉著離開,兩人擠在投籃機前面玩籃球。況炎勛什麼奇怪的投籃姿勢都有,根本就是亂玩一通,成雨宓唇角忍不住一直揚起,快笑倒了。
後來,他們接吻了。
生命中第一個異性之吻,是在拍攝大頭機粉紅色塑膠簾幕里發生的。
況炎勛和成雨宓的牙齒差點撞在一起,況炎勛很突兀地覆住她柔美的雙唇,雙手抓她的肩膀,力道大了一點,完全是因為他也很緊張的緣故。
成雨宓被動地任他吻她,起初羞澀、矜持,然而僅只這樣已夠讓她喘不過氣;後來當他抓住要領,慢條斯理吻她,輕輕含住她柔女敕的雙唇,來回舌忝噬……
他手心的溫度、嘴唇的觸感,他們情竇初開的悸動、四周喧鬧的噪音、暈暗的空間,面板霓虹不停閃爍,還有室內冷氣冰涼的溫度……
有些事物將會隨著流光遠離、消逝,有些事物不會輕易消逝。
有關況炎勛,到後來都成為她無法遺忘的回憶,深深埋藏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