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金珍英握緊了放在腿上的兩手，心跳的速度已經超出正常標準值。
擺在桌上的，是一式兩份的「試婚契約」，桌角邊，立著她拎來的小碎花拼布旅行袋。
這里是藍呈凱的家，而他就坐在她的正對面，雙手交抱著胸口，性格有型的臉孔直瞅瞅的看著她。
她的心，跳得更快，臉頰開始充血，從來沒在他面前這麼緊張過，幾乎都產生逃跑的念頭。
「喵。」米果趴在沙發上，很慵懶地舌忝著前足。
空氣中飄散著男性氣味，屋內的每樣家具、每個擺飾都是她熟悉的，也許是氣氛與心態的不同，這一刻看起來，卻覺得每一樣都陌生。
「我們先試婚半年，半年後，如果彼此都不排斥，我們就結婚。」藍呈凱指著契約，逐字逐句的念出來。
「我還是弄不懂，你為什麼會想跟我試婚？你懂試婚的意義嗎？」試婚之後的結局，不是結婚就是分手。
如果能順利結婚，固然是好，但是如果試婚失敗呢？他們是要分手，還是回到好朋友的位置？
經過半年的試婚，兩人還有可能恢復成原本的關系嗎？
「這是我提出的，我怎可能不懂？」他可不是傻瓜。
「你真的想跟我結婚？」她就是無法相信，前一秒還躲著她，下一刻卻提出試婚……他真的是她熟悉的藍呈凱嗎？
「不然我為什麼要提議試婚？」
「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我說的是結婚，結婚耶！」她應該是除了他自己以外，最了解他的人，她才不相信他會想定下來。
而且……定下來的對象還是她。
「我認真的思考過了，既然我們的年紀都已經到了，何不在一起試試看？」
「你曾經告訴過我，結婚不在你人生的選項中。」這句話她至今記憶猶新。
「人都是會變的。」她幾時變得這麼羅唆了？為什麼不能欣然接受就好，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但是前不久，你才因為不想結婚，跟賴小姐分手。」
某人無言了。
「我不是在質疑你，只是好奇你為什麼會突然做下這種決定？」
因為不喜歡你偷偷跑去相親，還想跟毫無感情基礎的陌生男人交往！這句話差一點就說出口，藍呈凱自己也嚇一跳，立即緊閉雙唇，不著痕跡的把話吞回。
「因為我想改變。」這是他唯一擠得出來的好借口，「就像你說的，年紀不小了，必須考慮到未來，我總不可能真的單身一輩子吧？我也需要老婆，需要傳宗接代，需要幾個小屁孩在家里跑來跑去，但是我對每個交往的女人，都充滿了不信任感，我唯一的結婚人選，就只有你。」
淡淡的喜悅，在心頭漫開，金珍英不得不承認，光是听到這種話，就足夠讓她心花朵朵開。
至少，當他在做人生中最重大的決定，第一個考慮的人選是她。
這就表示，她在他心中佔有很大的分量。
「你是認真的？」出于難以置信的心情，金珍英忍不住想再確認一次。
「不然我們怎麼會坐在這里，面對這份契約？」她一臉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表情好可愛，為什麼他從來沒發現？
「如果試婚失敗，那我們——」
「都還沒開始，你就朝負面的結果想，思考會不會太悲觀了？」他不悅的打斷她的憂心。
說的也是，她何必在一開始就想嚇跑自己？這場試婚來得正是時候，能跟他改變現狀，跨過好朋友那條線，不就是長久以來她所期望的？
「好，我們來試婚吧。」金珍英小臉一亮，拿出私人印章，沾了沾紅印泥，在白紙黑字的試婚契約蓋下自己的名字。
藍呈凱必須承認，直到她將印章蓋上契約的瞬間，他才終于松了一口氣。
老實說，試婚這個大膽的想法，連他自己也沒把握能不能hold住。
他從沒打算跟一個女人走到人生盡頭，更別說是跟一個女人天天生活在同一個空間。
但是，如果同居的對象是她，也許一切都會不一樣吧？
金珍英的視線從契約上抬起，忐忑的看著他，那表情像是在等他說出反悔的話。
他胸口一窒，開始懷疑，他的決定有這麼不可靠嗎？
「你……會覺得奇怪嗎？我們的關系一下子改變這麼大。」雖然說她很高興，但他的心情應該很復雜吧？
「我們認識幾年了？至少超過十年了吧？結婚是什麼？結婚就是一對男女成為親密的家人，這對我來說有什麼困難的？」寬背往沙發倚去，他雙手抱著胸，臉上找不到一絲尷尬的痕跡。
這就是屬于藍呈凱的自負吧？
無論何時何地，面對何種狀況，他永遠不慌不亂，就連被女人逼婚，也可以用著超然的冷靜，果斷而理智的處理。
「我想你可能搞錯了。」她忽然發現，才剛蓋完章，決定與他試婚的決定，也許是個天大的錯誤。
「搞錯什麼？」他可不覺得自己有錯。
「如果沒有堅固的愛情當基礎，一對男女再怎麼努力綁在一起，最後還是會分開。」她會同意試婚，是為了跨出友情，跳進愛情的圈圈。
「我們在一起，彼此感覺舒服，不感到負擔，為什麼會分開？」
「藍呈凱，你是真心想跟我試婚嗎？」她生氣的瞪他，「如果是的話，那就別再把從前的關系，拿來跟現在相提必論。」
「為什麼？」
「因為從現在開始，你必須把我當成你的妻子，而不是跟你認識超過十年的好朋友金珍英！」她倏地起身，拎起行李就往樓梯口走去。
原本她都已經想放下這段無望的單戀，是他將她拉回來，又點燃她心中熄滅的希望。
既然試婚是他提出的，那他就應該要有相當程度的心理準備，面對接下來的轉變。
她不會再默默背著好朋友這個悶殼，她會主動出擊，讓他明白試婚可不像他想象的那麼簡單！
好香。
藍呈凱走出書房，循著香味走入廚房，看見金珍英穿著她自備的拼布圍裙，揮動鍋鏟炒著粒粒分明的金黃色炒飯。
蓬松的短發在腦後晃動，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她的後頸弧度非常美麗，又細又白，臉部的側面輪廓縴細秀氣，睫毛又長又翹，他的心跳驀然漏跳了兩拍。
打從入住這座豪華公寓以來，采用一流配備的廚房，對他而言就只是一個多余的空間。
但是，此時看見她站在燈光橘黃的廚房里，用一堆食材與陌生的廚房用具施展美味的魔法。
一陣又一陣的熱香，從她手邊的鍋爐散發出來，她一邊揮動鏟子，一邊起鍋盛盤，手背不時往前額輕點兩下，抹去幾顆不听話的汗水。
這個平凡的畫面，重重地震動了他的心。
金珍英正好轉頭，有點訝異他的不語凝視，「怎麼不出個聲？你差一點就嚇到我。」
「難得看你大秀廚藝，我看得目瞪口呆。」他走近，手勢很自然的接過盤子，熱氣氤氳了他的俊臉。
她心髒猛地一跳，這瞬間才真正感覺到兩人同居的事實。
「你說得好像從來沒看我下過廚，先前你忙工作的時候，我幫你送過好多次消夜，你都忘了？」
想捏菜偷吃的藍呈凱一听，微詫，「那些消夜，原來都是你自己親手煮的？」
不打自招的金珍英，臉紅了，沒有正面回應，轉過身，繼續著手煮下一道。
睇著她微紅的耳根子，他的嘴角竟忍不住勾起一個弧度，故意走到她身後，身軀往前傾，貼近她的後背。
「我真的沒想過，原來你這麼喜歡我。」他故意用著跟女人調情的輕松口氣，忍不住想逗逗她。
「因為你從來沒把我當女人看。」她突然甩頭，回眸一瞪。
沒想過她居然這麼在乎這問題，他倒是挺錯愕的。
不把她當女人看嗎？听她這樣一說，他的腦中又浮現那天在電梯里，醉茫的她靠在他懷里，上了唇膏的嘴唇擦過衣領的畫面。
「如果你是真心想跟我結婚，從現在起，你要把我當成一個女人看，而不是再把我當成你從小認識到大的金珍英。」
「對我來說，金珍英就是金珍英，這有什麼差別嗎？」他笑了笑，真不明白為什麼她這麼介意這種區別？
如果她不是他所熟悉的金珍英，他怎麼可能提出試婚的要求？
「你老實說，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藍呈凱單手往流理台一扶，高壯修長的身軀形成一道屏障。
翻弄鍋中青菜的鍋鏟頓了一下，她裝忙的轉過身去找盤子，「啊，青菜好像放太多鹽了，會不會太咸？真糟糕……」
「珍英，你不是裝傻的那塊料，從實招來。」他沒放棄逼供。
眼見逃不過，又了解他是一咬住獵物，就絕對不會松口的個性，她心一橫，干脆大方招認，「從一開始，我就喜歡你。」
藍呈凱好錯愕，「你的意思是，你從幼稚園的時候就喜歡我？」
暈倒！她最好有這麼早熟啦！金珍英生氣的瞪他一眼，「你覺得有可能嗎？」
「Sorry，我夸張了。」他聳了聳寬肩，露齒一笑。
「從高中的時候，我就喜歡你。」想想兩人都已經正式同居試婚，她也沒必要再隱瞞，索性從實招了。
沒想到他卻一臉不意外，還點了點頭，「我早就猜是那時候了，原來是真的。」
「那你呢？」她豁出去了，既然他先起這個頭，不能怪她順水推舟的追問。
「我怎麼樣？」
「你對我到底是什麼感覺？像兄弟一樣的好朋友？」雖然已經用這種身分，陪在他身邊超過十年，不過從嘴里說出來，心還是難免有點酸。
「別傻了，我才不會把女人當兄弟。」有些話可以跟男人說，有些話卻不能，他分得很清楚。
「所以你把我歸在哪一類？」她堅持想得到答案。
「你對我來說，就像家人一樣。」老實說，他自己也很難界定兩人的關系。
「所以是妹妹？」
「拜托，我才沒這麼大的妹妹。」當慣了獨生子，他的認知里可沒有兄弟姊妹這種東西。
「所以是朋友？」她就是不死心，連鍋里的炒青江菜已經滾至熟爛都無暇顧及。
「反正……就是像家人一樣。」藍呈凱那顆比電腦還精明的腦袋，第一次嘗到當機的滋味。
「你這樣說得不清不楚的，有說跟沒說都一樣。」
她握緊鍋鏟，嗔怒的表情意外看起來好可愛，他的心跳瞬間又漏跳了好幾拍。
是女人一站進廚房，整個人就變得不一樣，還是只有她特別？
「你看，青菜都滾爛了。」他逃避她的追問，指著鍋里焦黃的菜葉，第一次起了想從女人面前逃走的沖動。
「藍呈凱，你少給我逃避話題。」她恨瞪他一眼，利落的拿來盤子，將青菜盛起。
「我沒逃避，我只是餓了，有什麼話等吃完飯再說吧。」他接過那盤炒青江菜。人家是尿遁，他是「飯遁」。
金珍英只能生著悶氣，將來不及逼供的話留到下一回合。反正往後住在同一個屋檐底下，她就不信他每次都能逃得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