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珍英？」
身後忽然冒出一聲低喚，失魂落魄走在返回工作室路上的金珍英，心一緊，惶惶然地回過頭。
不是藍呈凱。
也對，他怎麼可能追出來？他一定很怕兩人的關系起了變化，所以才會刻意裝作若無其事，不希望她把事情點破。
喊住金珍英的是一名氣質溫婉的婦人，那是金珍英的干媽何敏如。
金珍英的大哥在加拿大溫哥華和朋友一起經營滑雪場，幾年前她爸媽從公職退休，因為喜歡溫哥華的環境，也跟著一起移民到加拿大。
家人統統不在台灣，親戚們又大都住在南部，平日最照顧她的，就是跟母親情同姊妹的干媽。
「干媽。」一見到關系親近的長輩，金珍英忍住低落的情緒，強顏歡笑的打招呼。
何敏如靠過來，挽住她手臂，關切地瞅著她微腫的眼，「你眼楮怎麼紅紅的？走路也心不在焉的，剛才干媽看你過馬路還差點被機車撞到，都替你捏了把冷汗。」
「沒什麼，剛剛在路上看到車禍，被嚇到了，所以才會這樣。」金珍英胡亂找了個借口。
「你這孩子，就是心腸軟。」何敏如一臉欣慰。
金珍英長得白淨可愛，個性善良，內在也有一顆柔軟的心，看到有人乞討，會將身上的現金全掏出來，見到滿身皮膚病的流浪狗，她會忍住眼淚，把狗狗抱到動物醫院治療，等狗狗恢復漂亮毛色，再送到動物保育協會，留待好心人士領養。
因為能力有限，配合保護動物協會「您領我養」的政策，她認養了好幾只流浪狗，每個月會挑幾個假日，到收容所探望她認養的小狗，還會到老人養護中心擔任志工。
「大家心腸都是軟的，又不只有我。」金珍英打起精神，跟著何敏如一起手挽手，散步走回工作室。
「記得有一次，你在路上救了一只被車輾斷腿的小狗，結果搞得全身是血的跑回家，把我們大家都嚇死了。」如今回想起來，何敏如仍是心有余悸。
「事發突然嘛，那天我剛好忘了帶手機，身上又帶不夠錢，只好趕快跑回家求救。」金珍英赧然。
何敏如模模她俏皮上翹的發尾，語氣慈藹地說︰「你是個好女孩，好女孩不應該繼續蹉跎青春。」
「干媽，你該不會……」又想幫她安排相親？金珍英在內心叫苦。
「你年紀不小啦，也該找個好對象定下來，昨天你媽媽還特地打電話給我，要我替你留心不錯的人選。」
一個干媽也就算了，居然連媽都這樣，她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是不是全天下的父母都很怕孩子年紀大了，會變成滯銷貨，所以要趕快想出各種「促銷」的方式，把孩子銷出去？
腦中閃過藍呈凱談及婚姻就陰沉的臉色，她胸口咚的似被重物撞了一下，悶悶地痛著。
你接觸的異性太少，所以才會對我產生這種錯覺……
這句話很傷人，他知不知道？好，如果他真這樣覺得，那麼或許她是該認識別的異性，讓自己的感情冷卻下來。金珍英心灰意冷的想著。
「上回我幫你介紹的那個張冠學，他真的很不錯，在大學當講師，有房有車，人又長得斯文，不抽煙不喝酒，沒有不良嗜好。相親嘛，又不是什麼大事情，就是吃個飯聊聊天……如果不喜歡張冠學，干媽也可以幫你安排別的對象……」
「干媽，你幫我安排吧。」
「你是說真的？」何敏如才想著，要怎麼好好勸干女兒，想不到她竟然主動要求相親，真的太出乎意料了。
「嗯，真的。」金珍英牽起嘴角，笑意卻到達不了眼底。
「太好了！我馬上聯絡。」何敏如高興得手舞足蹈。
只要多接觸其他異性，就不會對藍呈凱產生愛情的錯覺？他是這個意思嗎？好吧，那她就試試看，反正……反正他的意思擺明了是拒絕她。
「哇靠！你真的拒絕了個性軟綿綿的小清新？！」一接到急call就趕到Lounge Bar的倪智翰，在听完藍呈凱心情煩躁的原因後，一邊啜著酒，一邊發出驚呼。
藍呈凱冷瞟他，「我沒拒絕。」
他只是需要一點時間厘清，沒想到向來好脾氣的她，反應竟會這麼大。
「你說的那些話，也跟拒絕沒什麼兩樣。」倪智翰揚眉聳肩。
「這一個月來，我的心情很混亂，我不知道珍英竟然喜歡我……真該死！我居然從來沒發現。」藍呈凱修長的手指爬梳過有型的黑發，舉杯喝了一口烈酒，還是無法淡化惡劣的心情。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
「你到底把小清新當作什麼？好朋友？青梅竹馬的妹妹？」
藍呈凱沒應聲，只是垂著眼，轉動手中的酒杯。這些問題，不用倪智翰提問，他已經在心底問過自己不下數百次。
兩人從小就認識，對彼此的熟悉，就像親人一樣，但是兩人同輩，他卻不曾把她當作妹妹看待。
他們一直以好朋友相稱，就算他交了女朋友，還是不會冷落她，也不會在女朋友面前刻意避嫌，對他來說，她的存在確實很特殊，他們的關系也難以界定。
「特殊？怎樣的特殊法？」听完他的想法，倪智翰又追著問。
「她比我的親人更了解我，我的興趣嗜好，她比誰都清楚。」說不定比他自己還清楚。藍呈凱自嘲的想。
「小清新看起來是挺善解人意的。」倪智翰一臉打趣。
「我們上同一個幼稚園，念同一間國民小學，同一間私立國中，到了高中才讀不同的學校。我青春期的每個階段，她都參與到了，就算我爸媽離婚，我跟著我爸搬走，我們也沒斷過聯系。」
「我只想問一句，認識這麼多年，難道你從來沒有一次把她當作一個女人看？」倪智翰斜睨他。
藍呈凱舉起酒杯的手一愣，正想肯定的回答沒有，腦海卻浮現一幕久遠以前的記憶。
數年前的某天晚上，兩人一起出席了共同朋友的婚禮，那晚珍英被一群老朋友包圍，一下子敬了太多酒，婚禮還沒結束，人先醉倒在桌上。
他只好抱著珍英到車上休息。那是他第一次這麼親密的抱著她，從婚宴現場到地下停車場的短短距離，她靠在他的胸口，眼眸緊閉，雙頰泛著醺然的紅暈，配上當天精心打扮的嫵媚造型，他的目光不禁多停留了幾秒。
她無意識的伸出雙手，勾住他的頸子，因為呼吸困難而微微張開的紅唇，擦過他的白色襯衫衣領。
當下那一刻，他的心髒停了好幾秒，站在空間狹小的電梯里，突然覺得口干舌燥，呼吸變得困難。
她緊緊挨著他的胸膛，純然女性化的柔軟，香水的氣味，以及她不設防的睡容，在那短短的幾分鐘，讓他毫無招架之力。
他竟然覺得珍英很美，很有女人味，他很想擁抱她，親吻她。
發現藍呈凱陷入失神狀態，倪智翰搖搖手指，「看你這表情，我就知道，你早就意識到她是個女人，只是你假裝沒發現。」
藍呈凱抱頭申吟。
不！這是錯誤的！珍英是他的好朋友，他的家人，他怎麼可以對她產生這麼邪惡的念頭？
「藍呈凱，承認吧，你對你的小清新，其實並不是完全沒動搖過，你只是後知後覺，遲鈍得像頭牛，始終沒發現這一點。」倪智翰拿起酒杯敲了敲藍呈凱的。
玻璃敲擊的清脆聲，听在藍呈凱耳里，像極了諷刺他的聲響。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跟珍英是家人，是好伙伴，不可能會產生這以外的感情。」藍呈凱灌下一口酒，想讓自己更清醒，成效卻不彰。
「話可別說得這麼死。」看見他失去平日的冷靜，握緊酒杯牛飲的逗趣模樣，倪智翰覺得很有意思，決定再刺激他一下。
「不然我問你，假如說，你的小清新有一天要跟別的男人結婚，你會怎麼樣？」
這個問題就像一道閃電，狠狠劈上藍呈凱的頭頂。
「別跟我說，你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倪智翰大笑，「難不成你以為她會一輩子單身，當你的小清新？你忙工作的時候，她幫你喂貓，你被女人甩掉之後，她當你的垃圾桶，陪你喝酒吐苦水，藍呈凱，你沒這麼天真吧？」
藍呈凱的表情就像是踩到狗屎，臉上掛滿黑線條。
說句實話，他還真的沒想過這些事！他從沒听珍英提過關于尋覓另一半的話題，也沒看過她對哪個異性產生興趣，自然沒想過這些問題。
「唉，就連我這個品質優良的合伙人，都沒法通過你嚴格的代友擇偶標準，你覺得天底下還有哪個男人配得上你的小清新？」倪智翰好像唯恐天下不亂，繼續言語煽動。
哪個男人配得上珍英？這個問題像第二道雷，劈得藍呈凱腦袋快燒焦，思緒大打結。
倪智翰賊賊的看他一眼，口氣很故意，「小心啊，時間可是女人的殺豬刀，被逼急了，你的小清新也可能把心一橫，一有機會就把自己推銷出清，要是你到那時候才覺悟，想哭也來不及。」
藍呈凱滿臉黑線，看著手中那杯酒，忽然有種越喝越清醒的感覺。
要是珍英真的打算嫁人，他……他舍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