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見苗嬤嬤出去吩咐了幾句,不到一刻鐘,府中幾個繡娘一起到來給惜玉跟溫潤玥量身量腳,半個時辰後送來衣服兩套和鞋子,那繡娘的頭兒還急著道歉,說趕著給姑娘沐浴後穿,所以繡工不太精致,新的衣裳這幾天會陸續送過來。
因此之後幾日,每天都有衣服往牡丹院送來,惜玉現在穿的衣服已經非常正式了,對領,三繞襦裙,對領處繡有喜雀桃花,袖口祥雲,一身明媚妃色,配上嫣紅腰帶——雖然得到苗嬤嬤的大力贊賞,但惜玉卻覺得不自在,怎麼顏色都這樣招搖。
一問之下才曉得因為溫潤玥年紀尚幼,因此裁的是柳綠,青白,丁香,藕荷色為主,而她已經是大姑娘,顏色則以胭脂,品紅,湘色為主。
惜玉看著自己一身女兒嬌色,真是——別說這個世界,她在二十一世紀也不會穿成這樣紅彤彤啊,但要請繡娘們再忙一場這種話她也說不出口。
況且以她目前的狀況,衣服真的不算什麼,另外一個迫切的問題是,她沒錢真真正正的沒錢,全身上下剩不到二十顆銀錁子。
當日出門匆忙,攜帶的現銀有限,客棧,車夫,加上這幾日打賞下人,銀子已經用得差不多,溫任遠最快也得五個月後才回得來,最慢可能要七八個月,這時間還那麼長,她要的可不是一點錢而已,而是需要很多錢。
朱府有屋有檐,可不等于安全。
她知道盧氏的妹妹小盧氏帶著兩個女兒也住在朱府。
小盧氏夫家姓張,連生兩女,丈夫過世後被庶子逐出門,只好帶著兩個女兒來投靠姐姐跟姐夫,大女兒張梅兒十八,小女兒張蘭兒十六,張梅兒的目標是朱行雲,這基本上沒問題,但張蘭兒的目標卻是朱勉雲,這可大不妙。
惜玉可預期一趟浴佛山之行回來,發現理想的丈夫跟理想的女婿被搶走了,小盧氏跟張蘭兒肯定是不高興的,盧氏應該也是——她上有婆婆,妹妹帶著女兒長住愛中的確不太像話,但若結成兒女親家自然另當別論。
也就是說,等朱太夫人一行人回府時,她們的日子可能就沒這麼好過了,這時候便得靠忠誠可靠的下人,別人欺上時要護住主人,別人沒欺上也得要打探消息讓主子防患于未然,而什麼能讓下人忠誠又可靠呢?
自然是銀子。
銀子就是正義,只有跟正義在一起才不用害怕。
只是惜玉左算右算,現下至少得五六個金元寶那麼多的正義才能確保她與潤玥可以在這宅子安然等到溫任遠行海歸來,這是不少的一筆錢。
當然,惜玉也想過賣店鋪換取現銀,可若是要賣店鋪莊子,她還得跑回杉天府找人幫賣一次,過契一次,林氏跟知府勾結,指不定早派人盯著這幾處地方,萬一被逮到可沒人能救她,她要不被當成逃奴打死,要不就是姐代妹嫁,給知府那傻兒子當妻子。
她兩者都不要,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借錢。
可是啊……只是啊……唉……
糾結又糾結,如此過了數日,終于是山窮水盡,實在變不出銀子,她只好去跟苗嬤嬤問道,「苗嬤嬤,我想見你家大少爺,能幫我問個話,什麼時候方便過去嗎?」
尬的,惜玉終于知道當朱行雲要人把牡丹院整理出來時,那兩個俏丫頭在驚訝什麼了——原來牡丹院跟朱行雲的定將院只有一牆之隔。
真的是一牆,而且還不是實心牆,牆上有一塊又一塊的花形漏窗,她之前經過都還可以透過漏窗看到一些鄰園景致……這種距離更加深了她內心的臆測,朱行雲那種看肥肉的眼光,之後派來超級夠力的苗嬤嬤都是另有想法,而在這種時空之下,那想法半福半禍。
總之,唉。
定將院不愧是未來的家主院落,大就別說了,丫頭小廝特別多,而且一路行來人人都認得苗嬤嬤,也沒人問她來這里做啥,顯然這院子是她之前常走動的。
「苗嬤嬤。」
有人頗為熱情的招呼,惜玉一看,正是那日的初曉。
而初曉顯然也看到她了,原本笑容可掏的臉一僵,接著別開眼神,完全不打招乎。
惜玉想,心眼夠小了啊,怎麼說她在這里的名義是「未來三少女乃女乃的姐姐」,也算是主人家的親戚,按理說是她該跟自己行禮的,假裝沒看到是哪招?但算了,看初曉這身行頭,這個性子,可見是頗受朱行雲寵愛的大丫頭,自己來這里是借錢的,又不是來招仇恨,無視就無視吧,沒關系。
「溫大姑娘想見少爺,初曉姑娘去傳一聲吧,我們在小廳等著。」
「少爺在看帳呢,嬤嬤不如先回去,待少爺閑時,我再差人去請您來,如此可好?」
老人家顯然知道她在玩什麼把戲,「姑娘是不願意傳話嗎?」
「苗嬤嬤,我都說了少爺在看帳……」
「少爺即便就寢了,也是見人的,何況現在是醒著看帳,老奴要沒記錯,這定將院可還沒夫人在,初曉姑娘這可是擺起女主人的架子了嗎?」
「嬤嬤別誤會,我怎麼有那個意思……」
一陣吵鬧,便見東廂的門呀一聲開了,晚晴走了出來,「吵什麼呢……哎,原來是苗嬤嬤跟溫大姑娘,是來見少爺的嗎?少爺早上才說起,兩位請進。」
晚晴將門全推開,往旁邊讓了讓,又跟一旁的小丫頭吩咐,「送些點心上來。」
苗嬤嬤跟惜玉道,「姑娘既然是有事情跟我家少爺說,老奴就在小廳等著,不進去了。」
「謝苗嬤嬤。」
事已至此,無法回頭,惜玉深吸一口氣,跨過東廂的門檻走了進去。
東廂內,朱行雲已經在窗邊的軟榻上坐著等她。
小幾上有兩杯茶,顯然是剛剛才倒好的。
他抬頭對她一笑,「溫大姑娘請坐。」
惜玉想,她確實需要坐,坐著比較好想事情。
這種事情還是要速戰速決,因此惜玉在內心默數一二三之後開口了,「冒昧來訪實在是因為有事情希望朱少爺能幫忙我出門匆忙身上銀子已然用盡希望朱少爺能借我一些應應急。」
呼?
就見朱行雲哦的一聲,「這大姑娘想借銀子?」
「是。」
「不知道要借多少?」
「六錠金元寶。」
朱行雲笑了出來,「那真不少。」
「正是因為不少,才來跟朱少爺開口,待任遠歸來,自會連本帶利歸還。」
「可任遠最快也要五個月後才歸,六七個月都有可能,這麼多金銀,只憑著一句話,我總覺得不太合算。」
「若不然,我將溫泉院的地契先押給你。」
「我可不缺溫泉院子。」
「茶莊?」
「我對茶莊沒興趣。」
「海船?」
「海上不是朱家的地盤。」
所以,這少爺對她手上有的值錢物品都沒興趣,但看他神情,眼中帶笑的,又不像真的不願意借……
惜玉看著他腰上的琉璃珠墜,那可是溫家的商物,他留著這東西還隨身配戴,若不是對潤玥有意,就是對她有意——惜玉仔細想了想,覺得若猜測為真,是她的機率會大一點。
當年初見,潤玥才幾歲大,講話還不太流利,倒是她跟他的年紀比較相近,說的話也多,古代人跟異性接觸的機會有限,在情竇初開的年紀踫上了什麼人,萬一個性又稍微固執一點,就很有可能念念不忘了。
看著他的表情,惜玉越覺得自己應該就是那塊肥肉。
所以他明明跟溫任遠有往來,卻不願意借錢讓他妹妹安生,所以他明明是商人,卻放著低價買進茶莊海船的機會不要。
朱行雲雖然已經算文明,但在他心里人肯定是可以買賣的……他吃定她山窮水盡,故此不要這不要那。
當然,她也是有那麼一點二十一世紀的骨氣,只是穿越至今她領悟到,骨氣是什麼?能吃嗎?不能,她的現代技能在此完全無用武之地,不管是銀子還是溫家消息,現在來說都只有一個人可以做到,就是跟她隔著一張矮幾,正含笑品茶的朱行雲。
她差點死了,好不容易再活一次,而且月兌離後母虐待,在溫府過得順風順水,原以為靠著溫太夫人的承諾可以保持單身,沒想到八歲之時求人買下自己,現在又要求人買下自己,到底是……
可平心而論,她也沒有掙扎的立場,她不只需要錢,還需要他的幫忙。
因為這時代重男輕女的價值觀,在朱富戎心中,朱行雲的地位絕對比盧氏還高一些,簡單來說,只要朱行雲願意,她跟潤玥就能安生等到溫任遠歸來——他也很清楚,才會對這沒興趣,對那沒興趣,其實是等著她提出他想要的東西。
結論就是,二十一世紀的人權主義者此刻得把自己當對象拍賣,太哀傷了。惜玉從腰包中拿出一整卷各式地契,「也不知道押什麼大少爺才願意借銀,這里是我攜出來的事物,請少爺看看。」
就見朱行雲拿起那一卷紙,一張一張看過,終于微笑,「這個吧。」
黃來弟的賣身契是也。
「若是服侍丫頭,看書時幫我研墨,吃飯時給我布菜,粗活可免,晚飯過後便可回牡丹院休息,例銀六兩,瞧在任遠的分上可讓你預支半年,當然,若是半年後你不願待下可隨時離開。」
六兩,連打賞丫頭都不夠啊,根本無法奢望她們忠誠,說不定小盧氏賞錢下來,那些丫頭立刻捏造事實反咬她們一口。
「但若溫大姑娘願意當我的近身丫頭,金銀都不是問題,不過此後便得留在定將院,賣身契歸我,人也歸我,不管時間多久,無論溫大姑娘願不願意都是不能離開的。」
嗚,所謂形勢比人強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有錢有正義,沒錢沒正義,她對這深宅大院沒興趣,也不打算長留在此,但潤玥不行,這里以後就是她的家,若無法立足立威,苦日子就沒盡頭了,深宅大院的女人使起絆子來,那可不是普通的厲害,林氏就是好例子。
而在朱家,由于潤玥跟朱勉雲迅速訂親,可知的敵人有小盧氏跟張蘭兒,盧氏肯定是幫著妹妹跟外甥女,敵人多且強,她們能不能待到「以後」都還是未知數,說不定一兩個套子下來,她們就變成小偷或不知羞恥的女人,然後被轟出去流落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