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是個多雨的城市。
撐著傘走在汽機車亂停的巷弄,楊曉希不免想念起大片好山好水的花蓮,還是很難想象,她是在台北這個大都會長大的。
下午四點,她正好結束貧困家庭的訪查,順道去了一趟郵局後準備返回辦公室。
再轉過一個巷弄,善慈基金會就在前方不到一百公尺的地方,忽地,一台尊貴的黑頭車從她身旁緩緩駛過。
基于本能,她挪開傘往車內瞅望。
車窗一片黑根本看不到什麼,但楊曉希總感覺坐在車內的人正用冷鷙的眼眸注視著她,是她想太多了嗎?
楊曉希搖搖頭,反正黑頭車已經與她錯身而去,她無須在意。
到了辦公室的樓下,她收好傘苞警衛打了聲招呼,搭電梯直上位于十樓的辦公室。
一踏進辦公室內她便感受到里頭不尋常的氛圍,似乎大家都處于興奮狀態,坐立難安。
「發生什麼事了嗎?」她走回自己的位置,闖隔壁的月姐。
「剛剛有個身價不凡的黃金單身漢來過,大家都被他迷得暈頭轉向,連辦公的情緒都沒了。」
月姐嘴角嵌著笑說,其實身為基金會的老員工,是資歷老年紀也老的那種,她可以體會會里那些平常工作忙碌沒空談戀愛,且也沒機會遇到帥哥的單身女員工的心情。
所以她也任由大家分心,暫且放下手邊的工作,討論起先前的訪客——開益科技公司的總經理張拓載。
「喔。」得到答案後的楊曉希並沒有繼續追問,因為她對所謂的「帥哥」沒有興趣。
倒是月姐覺得沒有男友的楊曉希反應很奇特,她靠過頭來問︰「你不好奇是哪位帥哥嗎?」
楊曉希好笑的揚起嘴角。「不管他多帥,既然沒有福份親眼見到,知道也沒用。」
「不對,你應該看過他才對。」月姐回想起之前善慈育幼院新校舍動土典禮的那天。
「我看過?誰呢?」這下換楊曉希好奇了。
「就是開益科技公司的總經理張拓載,那天在舊校舍你們兩人不是有照過面嗎?」
楊曉希本來拿在手中的卷宗忽然掉落在地,她急忙掩蓋自己的驚慌失措,彎撿起。
「我……他……不,我不知道……」她結巴的跟月姐解釋。
「莫非張拓載在你眼里不算是帥哥?」月姐自己做了解釋。
楊曉希順著她的話點頭,讓月姐這麼誤會也好。
「哈哈,那你的眼光真是異于常人,若張拓載還不算是帥哥,那全台灣應該也沒帥哥了。」
楊曉希陪著月姐干笑兩聲,小手卻是緊張的握起拳來。
張拓載到基金會來做什麼?是跟她有關嗎?希望她是往自己臉上貼金,張拓載的到來跟她一點關系都沒有。
當她仍忐忑不安之際,有同事喚她——「曉希,會長找你。」
「喔,好。」楊曉希不曉得會長找她何事,難道跟「他」有關嗎?
楊曉希一進到會長的辦公室,徐會長即刻開懷的迎了上來,他握住曉希的雙手上下搖晃,熱切的感謝她。
「曉希,謝謝你,真是太謝謝你了。」
楊曉希一頭霧水。
「會長,你是謝我什麼?」
「謝謝你,是因為你讓會里扶助的小朋友有了更大的後盾。」
善慈基金會主要扶助的對象是被雙親遺棄,從小無完整家庭照顧的小朋友,或家境清寒無法受教育,沒營養午餐吃的小朋友以及受虐的小孩。
徐會長的話讓楊曉希更加不解。
「原來開益科技公司的總經理跟你是舊識,他說在動土典禮那天遇到你非常的訝異,知道你在基金會里為社會弱勢團體付出努力,他決定助我們一臂之力,從今年度開始,開益科技將成為我們固定的捐助單位。」
徐會長沒有注意到他的話讓她渾身僵硬,他依舊興高采烈的滔滔不絕。
「開益科技所捐助的款項可不是小小的一筆,張總經理承諾一年至少三百萬,而且五年內絕對不會終止。」
一年三百萬,五年則是一千五百萬。對一個僅是依靠小額捐款或是某些企業不定時捐助的基金會而言,這確實是一筆大數字,也難怪徐會長會興奮成這樣。
而張拓載的目的到底為何?
他跟徐會長說出他們兩個認識的事實到底用意為何?就算真要捐款行善也無須搬出她這個「舊識」當借口,畢竟當年他們兩人分開時,關系已經徹底被她親手給搗毀了。
「其實張總經理有特別吩咐,不需要讓你知道,可是我忍不住,我覺得人家捐了這麼一大筆錢給我們,不親自過去道謝就太不應該了。」
楊曉希陷入自己的沉思當中,她沒有听清楚徐會長所說的話,她敷衍的點了點頭。
「真是太好了,你一定要親自登門道謝才能顯出我們的誠意。」徐會長繼續握著她的手猛搖晃。
楊曉希被他那句「親自登門拜訪」給驚醒。
「會長,你的意思是……」要她親自去見張拓載?
徐會長笑著點點頭。「一切拜托你了。」
楊曉希麻木的踏出會長辦公室,要她親自上門去找張拓載,這……她不敢想象兩人面對面的後果,畢竟當初是她堅持要離開要放棄的,他對她應該只剩下恨,愛意早已隨風飄散了。
拖延了好幾天,在徐會長一褥地催促之下,楊曉希硬著頭皮撥電話到開益科技,要跟張拓載的秘書約時間。
話說回來,身為一家上市公司的總經理應該是個日理萬機的大人物,或許在秘書這一關就會被擋下來也說不一定。
楊曉希期盼自己被擋下來,如此一來她便有理由告知徐會長,並不是她沒有親自登門道謝,而是張總經理是個大忙人,對于善慈基金會的感謝已經將透過他的秘書代為轉達。
秘書小姐以她專業又親切的聲音詢問她的身份。
楊曉希趕緊報上自己的單位與姓名。
秘書小姐似乎早就獲得指示,一听到楊曉希的姓名,不但沒有詢問她的來電用意,更沒有以「總經理忙碌」為由拒絕她的約訪。
「楊小姐,總經理有指示,要您今天晚上八點到……」秘書小姐口調清晰的報上一個地址。
楊曉希愣住,原來張拓載早就預料到她會找上門,難道這一切都是他預謀好的?
「楊小姐?您還在嗎?」秘書小姐沒听到楊曉希的回應,出聲喚她。「需要我重復一遍地址嗎?」
「好的,麻煩你。」楊曉希無聲的輕嘆,拿來紙筆將秘書所說的地址抄了下來。
她現在無暇去揣測張拓載到底意欲為何?既來之則安之,這一面她勢必得去見的,事先假設太多都是無用的。
掛掉電話後,楊曉希對自己落寞的一笑。
如果可以的話,她真的好希望三年前她提出分手的那一天從不曾發生過,她是如此愛他啊……
晚上八點,楊曉希直接從辦公室離開抵達張拓載所指定的會面地點。
到了以後她傻了,這不是常在電視上看到,號稱全台最昂貴的信義區豪宅,里頭住的都是達官顯要或上流富豪,隨隨便便一間價值都是好幾億。
張拓載怎會跟她約在這種地方?是她听錯了嗎?
楊曉希從口袋里拿出抄寫的地址字條,一再地對照,是這里沒錯。
面對那富麗堂皇,警衛森嚴的豪宅,楊曉希突然感到自卑且緊張,但她仍鼓起勇氣向前邁開步伐。
一名警衛馬上往前擋住她的去路,示意她不可以再向前了。
「小姐,請問你有什麼事嗎?」
楊曉希只好硬著頭皮,報出自己的姓名並且說是開益科技張總經理約她過來的。
警衛一听到楊曉希的姓名,本來嚴厲的神情瞬間丕變。
「楊小姐這邊請。」
楊曉希跟著警衛踏入宛如另外一個世界的豪宅大樓,警衛為她帶路到光潔明亮且寬敞的電梯前並為她按下樓層,最後還畢恭畢敬的深深一鞠躬目送她上樓。
電梯上升的很快,根舉不顧楊曉希忐忑的情緒。
頂級豪宅采一層一戶的設計,鋪著大理石的寬敞回廊儼然是自家的玄關,而回廊牆上所掛的畫是出自名家的真品,一旁擺設的藝術品相信是一般老百姓花光積蓄也收藏不起的。
她不清楚張拓載特地約她在他家見面有何用意?但她還是很開心他已然如他所願,踏上金字塔的頂端,成為商界的強者。
站在象牙白的雕花大門前,楊曉希遲疑了一會兒,倏地,門被打開了,她嚇了一跳,然後,牆上的高科技對講機傳來張拓裁低沉的聲音——「進來吧!」
顯然他早就透過隱密的攝影機看到她了。
楊曉希深呼吸一口,然後推門而入。
偌大的客廳空無一人。
楊曉希呆站在入口處不知該不該往前踏一步?
她左右顧盼……張拓載的品味一如他沉穩內斂的性格,客廳的裝潢簡單大氣卻看得出來經過精心設計。
所有的物品都是名家制造,或是從歐洲進口的昂貴手工家具。
「你是來罰站的嗎?」張拓載從樓中樓設計的旋轉梯而下,說話的口吻帶著諷刺意味。
他穿著手工縫制的黑色襯衫,襯衫下擺被拉出,胸前的鈕扣隨性的被解開了兩顆。
三年不見,他一如自己記憶當中的清朗英挺,只有氣質更加的內斂跟成熟。
張拓載走到客廳附設的小吧台。
「要喝點什麼?」他問。
「水……水就好了。」楊曉希抿抿嘴。
張拓載輕挑起一邊的眉。「或許你該喝點酒,瞧你緊張的樣子。」
他為她倒了杯水拿到沙發處,落坐在單人沙發上,雙腳交疊,仰視著她,表情莫測高深。
「我不會吃了你……」言下之意,她可不可以不要再站在門前,他並不是邀她來他家當門神的。
楊曉希膽怯的深呼吸一口,然後才走向他。
「請坐。」他比了比她對面的長型沙發。
「謝謝。」她艱澀的吐出這兩個字。
「曉希……這三年你好嗎?還記得當初你迫不及待的離開我,是因為已經厭倦跟著我吃苦,想過更好的生活……」
他是故意提起令她難堪的往事。
楊曉希閃躲他的注視,也故意回避他的問題。
「我們不要提過去好嗎?」她卑微的請求著。
「不好。」張拓載直接拒絕。
楊曉希激動的抬頭看他。
「怎麼,願意正眼看我了。」他的口氣依舊嘲諷。「我們之間只有過去,不談過去難道談未來嗎?」
「我今天來主要是替基金會感謝張總經理慷慨的捐助……」楊曉希像是在念演講稿般將感謝詞說出,她只想盡快說完,盡快離開這里。
他,讓她坐立難安。
但他怎麼可能如她所願。
「我並非慈善家……」張拓載聳了聳寬肩,「大公司本來就以捐款來節稅,開益科技每一年捐出去的款項豈是幾百萬而已,只是全台灣需要捐助的弱勢團體跟慈善機構實在太多,為了公平起見,開益科技的捐款從不特別偏頗,我對善慈提出的捐助計劃的確是‘私心’居多。」
她猜得果然沒錯,張拓載突然莫名其妙捐給善慈基金會那麼一大筆錢,絕對是沖著她而來的。
張拓載看著楊曉希緩緩的說道︰「當然,我也可以隨時終止捐助計劃……」
「你不能。」
「我為什麼不能?」張拓載反問,「你想想,若我終止捐助並有意無意在商界留下謠言,說善慈在財務上似乎有不清不楚的狀況,那麼試問,以後還有誰敢捐款給善慈呢?」
楊曉希瞪著張拓載。「你怎麼可以……」她突然住口,張拓載沒有帶著一絲笑意的冷眼告訴楊曉希,他真的會這麼做。
他說得到做得到。
她不敢置信的喘息著,不敢相信他竟然可以冷血到這等地步。
「張拓載,你到底想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