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育清奔回梅院找到楊秀萱,表現出滿臉的驚惶恐懼,一進星便猛撫胸口,急促稟報五姊姊與二姊姊、六姊姊起了爭執,要萱姨娘快去勸勸。
楊秀萱聞言心頭一震,她們怎麼會起爭執?她耐心等待的不該是這樣的消息呀。
楊秀萱匆忙起身,與黎育清一起回到荷塘邊,可荷塘邊早己人去樓空。
心念一動,楊秀萱往錦園走去,黎育清緊緊跟隨在她身後,走得太急,楊秀萱差點與迎面而來的彩蝶撞在一塊兒。
為謀劃今日之事,楊秀萱特地讓彩蝶到女兒身邊幫襯,沒想到事發突然,幾個嬤嬤將小姐連同丫頭們一起帶走,彩蝶好不容易尋隙偷偷從錦園溜回來,見著主子便迫不及待將事情稟報給主子。
楊秀萱的腳步不見緩,她一面听著彩蝶口齒清晰地將方才發生的事敘述一遍,越听越是生氣,而黎育清則是默默地瞧了彩蝶幾眼,這丫頭記心強,居然能夠一字不落地將黎育秀和黎育鳳說的話全轉述出來,不是個簡單的人。
黎育清知道,彩蝶是楊秀萱身邊得用的,前世她與楊晉樺的初遇,也是因為彩蝶的指引,之後幾次她好意向扶桑透露道︰「若是八姑娘有需要,奴婢願為姑娘效力。」
從此自己與楊晉樺書信往返,全賴扶桑與彩蝶相幫。
彩蝶甚至一次次破壞黎育鳳與楊晉樺的相會,氣得黎育鳳鬧到楊秀萱跟前,要她將彩蝶打賣出去,但楊秀萱怎肯?她可是楊秀萱的得力臂膀,那時的黎育鳳不懂得母親的一片苦心。
黎育清覷一眼火冒三丈的楊秀萱,她己失去平日的沉穩,撕開慈慧和婉的面具,露出滿面猙獰。
死攥帕子,頷頭青筋迸出,楊秀萱目露凶光,恨死了二房,好好的一個計劃就這樣讓二房破壞掉,教她如何甘心?
這下子,就算三皇子對鳳兒有意,听見女兒與姊妹們的爭鬧,怕也是把那顆心放回肚子里去了。該死的莊氏!處處與她作對,連黎育薔、黎育秀兩個下作丫頭也不肯放過鳳兒?
楊秀萱領著黎育清與彩蝶進入錦園,方到廳外,彩蝶對上趙嬤嬤的凌厲眼神,瞬間一股寒氣從脊梁骨往上竄,雖然對方沒說半句話,可那表情擺明知道自己的小動作,彩蝶心寒膽顫、一張小臉霎時一片慘白,不過楊秀萱正著急著廳里的女兒,哪里會照管一個奴婢的恐懼。
楊秀萱和黎育清走入廳里,彩蝶想跟著進去,卻讓兩個嬤嬤橫手攔住。
趙嬤嬤淡道︰「主子的事輪不到丫頭來插手,若主子有事自會命人來喚,你還是在這里同大伙兒一起等候傳喚吧。」黎育清和楊秀萱進到廳里,只見一群姑娘分成兩排跪在堂前,黎育清見狀,二話不說地走上前去,跪在黎育蘭身側。楊秀萱沒理會她,徑自走到老夫人跟前,望著老夫人陰晴不定的表情,胸膛里那顆心評評亂跳一通。
楊秀萱看一眼臉色鐵青的莊氏,擰緊眉頭,恨恨道︰「請老夫人明察,鳳兒這丫頭自小就是個正義的,看不得別人私底下做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才會不顧場合怒斥姊妹,她是沖動了,可……若非有人刻意激怒鳳兒,鳳兒還是很守規矩的。」她把罪過全往黎育薔、黎育秀身上推。
莊氏聞言大怒。「萱姨娘這話可說的不對,自家姊妹差點出意外,五丫頭不知道幫襯著還落井下石,在三皇子、世子爺跟前對姊妹們口出惡言,這等張揚跋扈,究竟是親人還是仇人吶?!」
「二夫人,你怎能怪罪鳳兒?今兒個如果不是鳳兒出面,咱們黎家可要惹出大禍啦,屆時別說你或二姑娘,怕是連二老爺的官位都要保不住。」
楊秀萱出聲恐嚇,她心底再明白不過,女人在後院爭爭鬧鬧,老夫人可以睜一眼、閉一眼,但若涉及老爺的名聲官位,就不是玩笑的。
「你別危言聳听,不過是薔兒失足、差點落水,怎就連累到我們老爺了?」莊氏輕嗤,她可不是被嚇大的,跟著二老爺那麼多年,就算不是個能干的,也多少磨練出幾分膽識。
「難道二夫人還不知道二姑娘和六姑娘說過什麼話?」
「她們說什麼?」
莊夫人直覺回問,卻沒想到這一問,便己落入楊秀萱的陷阱。
楊秀萱朗聲道︰「先是六姑娘冤鳳兒推二姑娘下水,再是二姑娘淚汪汪地對三皇子道︰男女授受不親,三皇子眾目睽睽下救了她,自該負責任。」
「這種話,一個清白女子怎麼能夠親自同男人說?便是她再心悅三皇子,也得由長輩出面探詢吶,這般暗使手段又不顧名譽纏在男人跟前……唉,二夫人不知,當下三皇子臉色有多難看,若是他就此遷怒黎家,受災的可不只是二房。」
「之後,六姑娘又把一件簡單的事牽扯到二房與四房之爭,這算什麼跟什麼?!六姑娘這番話是活生生將家丑給明擺到皇上跟前去啦,若不是後來咱們十姑娘說了公道話,三皇子總算不再生氣,怕是這會兒老太爺都不曉得該怎麼把事情給圓回來。」
「倘若皇上因此大怒,責怪老太爺治家不嚴,你說、你說……唉,鳳兒都拉下臉皮子做到這等程度了,二夫人不憐惜反倒出言相責,這可是做人伯母的道理?」
楊秀萱說完,瞠著杏眼瞪向莊氏。
想同她斗?莊氏還有得學了,過去忍她讓她,不過是一個四夫人的名頭尚未到手,如今……事出頻頻,她是再也忍不住了。
在園子里發生的每一件事,老夫人全知道,在場的人唯有莊氏蒙在鼓里,老夫人不動聲色地看一眼楊秀萱,向來溫厚良善的萱姨娘幾時變得這般刻薄厲害,字字句句不提五丫頭的惡毒,專挑二丫頭和六丫頭的錯處?
「萱姨娘,你這是造謠,老夫人,您可不能允許一個姨娘毀壞黎家姑娘的名聲吶!」莊氏眼淚一滴,跪在老夫人跟前。
早就知道楊秀萱是個有心機的,沒想到竟是深沉至此,過去還想著她的心計能好好管束四房那群姨娘通房、好好管束兒子一心向上,沒想到這等心機不單單是用在四房身上,也用到自己跟前。
老夫人也不是什麼善茬,能扶持老太爺、整治後宅門風,那本事便是楊秀萱也及不上,只不過人老了,想清清心,能少管的便少理會幾分,如今,她怎能忍受楊秀萱在自己跟前弄鬼。
看一眼爛泥扶不上牆的莊氏,她搖頭問︰「當時你在那兒嗎?怎麼姑娘們的對話你句句都清楚分明?」
老夫人一問,楊秀萱慘白了臉色,如果說她在,怎能讓姑娘們起爭執,若她說不在,那通風報信的彩蝶定會受到老夫人責罰……
心念一動,她抬頭向老夫人回話,「回老夫人,是八姑娘來報的信兒。」
哈,舍不得丫頭,居然要舍了她這個庶女?!如果她認了,豈不是挑撥姊妹、挑撥四房與二房之爭?!
黎育清想起齊靳的話。退讓,的確不能保證平安,時刻提防,也提防不了惡人心腸,這時候便是沒做大事的野心,也容不得她猶豫不決。
「八丫頭,那些話是你同萱姨娘說道的?」
老夫人出聲問黎育清同時,楊秀萱一雙銳目對上黎育清,眼底滿是狠毒惡庚,她這是在硬逼著黎育清認下.倘若是過去,她肯定會咬緊牙關、乖乖忍下,但經歷過那樣的一生,她再吞忍,豈非辜負上天讓她重來一回?
「回老夫人,清兒見姊姊們爭執,人小口舌笨,無法勸阻,只好去找長輩搬救兵,那些話……清兒但願自己腦子伶俐些、能夠記得住,可當時清兒心頭驚嚇,根本記不清楚,幸好來錦園的路上遇見彩蝶姊姊,彩蝶姊姊能干,方能將經過說得有條有理、字字清晰。」
一篇話,黎育清把自己摘了出去,她之所以沒在這里與大家同時受罰,是因為她去找長輩討救兵,黎育鳳之事怪不上她,而搬弄是非這種事,是楊秀萱身邊的人干的,與她無半點關系。
「你怎麼沒讓身邊的丫頭去搬救兵,卻自己跑一趟?」
老夫人可不是好糊弄的,這時候,黎育清真感激自己的貪心。
倏地,她臉色緋紅、滿眼羞慚,低眉低眼低聲道︰「今兒個十一妹妹的生辰會上,有許多好吃的小點心,清兒想到五哥哥曾提起,近日老太爺給的功課重,經常要熬夜,方能將課業備下,可夜里肚子餓得緊了,沒有東西可吃,只好畫張大餅充饑。」
「清兒心疼四哥哥、五哥哥,便悄悄多帶幾條帕子,將姊姊妹妹們沒吃完的點心打包起來,打算給兩位哥哥送去。」
老夫人瞄一眼鄭嬤嬤,她輕輕點頭,認下黎育清所言。
主子念書,屋里連小點心也沒備下,這些下人還真當自己是主子了?
老夫人怒極反笑,忿然的臉龐里透出一抹笑意,她向黎育清瞧去一眼,很好,這個家里總算還有人懂得手足情深、兄友弟恭。
因為上次的事情,更因為老太爺的吩咐,她對四房情況甚是上心,明查暗訪之下,知道楊秀萱是怎樣的「寬容大度」,怎樣的「公平善待.四房子女,也知道黎育莘、黎育岷和幾個丫頭身邊都有楊秀萱安插的人。
這些下人仗著楊秀萱的勢,不盡心侍奉主子就罷了,還不時往楊秀萱那里遞消息,並且頻頻挑撥主子間爭斗。柳姨娘生的那四個丫頭,好歹還有親生母親護著,清兒三人可就沒有這等幸運了。
包教人痛恨的是,居然有奴婢在私底下喊萱姨娘「四夫人」,這讓將規矩看得比什麼都重的老夫人氣憤難當。
貪婪吶、得寸進尺吶,這天底下就是有人不知足。
望著楊秀萱,老夫人眼底透出極度厭惡,本就想等三皇子離去後,尋機好好敲打敲打她,沒想到人家等不及,竟在三皇子跟前使手段,也不想想那等粗制濫造的小手段……比起後宮那些,簡直是淺薄。
好吧,既是她們自己找死,可怨不得她動手。
何況楊秀萱說對一句話,黎家是得罪不起三皇子的,今日之事她們自以為演技高超,能把過錯賴到別人身上,說不定三皇子就等著看她們這群跳梁小丑要怎麼將戲給圓起呢,這時候,她若不使出鐵腕手段處置此事,對她們留情,便是對黎家無情。
「鄭嬤嬤,去把彩蝶叫進來。」
鄭嬤嬤出匿不久後,彩蝶和趙嬤嬤隨她身後進屋,老夫人未發話,趙嬤嬤己搶先一步跪在老夫人跟前,認錯道︰「稟老夫人,老奴方才領命去請二夫人過來,沒想到這丫頭趁人沒注意便溜了出去,老奴有錯,請老夫人責罰。」
「此事暫且擱下。」老夫人揮手,趙嬤嬤退下。
老夫人看向彩蝶,淡然一笑,還真是個忠心耿耿的丫頭,知道自己命人去請莊氏卻沒請楊秀萱,生怕自家姑娘吃虧,便忙著去搬救兵。
可惜她精明過了頭,卻不知道楊秀萱再能干,終究只是個姨娘,這等主子大事,姨娘是上不得台面的。
今曰,自己有意壓楊秀萱一頭,她這般撞出來,豈不是自尋死路?!
「是你向萱姨娘稟報姑娘們說了些什麼話?」
彩蝶一驚,目光投向楊秀萱,她出賣了自己?
緊咬下唇,她全身忍不住簌簌發抖,若是主子肯將此事承擔起來,頂多是一頓責罵罷了,可若事情攤到下人身上,那頓責罰豈能善了。她不信自己這般對待萱姨娘,萱姨娘卻……
「怎麼?是主子說謊、冤了你嗎?」
老夫人揚聲問,冷冽目光直逼彩蝶,嚇得她驚恐難當、淚流不止。
那個眼神……老夫人是要她死嗎?求救無門,她只能住楊秀萱跟前爬過去,抱住楊秀萱的腿,殷殷哀求,「主子,救救奴婢。」
此刻,楊秀萱己是心煩意亂,老夫人的話字字偏向二房,她擔心老夫人會動手處置風兒,靜安寺的事未了,如今又添上一妝……在滿心慌亂之下,她哪肯分心思照管一個小丫頭。抬腿一踢,她將彩蝶踹開,抽回自己的腳。
彩蝶見狀,無聲啜泣變成號啕大哭。「主子,您得救救奴婢呀,奴婢全是听您的命令行事。」
楊秀萱心頭亂糟糟,彩蝶還在這時候扯她後腿,她能不火大?
怒目一瞠,她斥喝道︰「你給我閉嘴!老夫人說你錯,你便是錯了,還敢狡賴,命都不要了嗎?」
話听至此,彩蝶哪能不明白,萱姨娘這是要舍棄自己,對主子忠心竟換得這樣的下場,教人氣難平吶!怒氣揚、憤懣起,她千萬個不甘心,視線轉向老夫人,為救下自己一條命,她豁出去了!
老夫人無言無問,只是靜靜回望彩蝶,她波濤起伏的心思己在臉上昭明,老夫人是何等的人精豈會不明白?她何需要言語,自會有人把楊秀萱的罪證給點得清清楚楚。
果然,一個狠咬,彩蝶a中冒出血腥,她放聲大哭道︰「萱姨娘,奴婢沒有做錯啊,奴婢每件事都是遵照您的吩咐,是您要奴婢幫助五姑娘摔下池塘,是您要測試五姑娘在三皇子心中的分量。」
「別人不清楚,五姑娘心底明白得很,當時五姑娘己經準備好,半個身子都懸在欄桿外頭了,就差這麼一點點,該被三皇子救上來的是五姑娘啊,怎知陰錯陽差,摔下橋面的竟變成二姑娘……」
「您說沖著這份救命之恩,四房就得送重禮去秋爽居,那份重禮當中自會有五姑娘親手繡的荷包,可試探三皇子于五姑娘有無心思。您說,只要三皇子有這個心思,就定能讓老夫人促成此事。壞了計劃的是二姑娘,不是奴婢吶,您不能為此就恨上奴婢。」
「過去十數日,您要奴婢幾度安排五姑娘與三皇子偶遇,奴婢做得很好;您要奴婢尋人時時在三皇子跟前宣揚五姑娘是樂梁城第一美女,奴婢也做得很好。您要奴婢做的每件事,奴婢都傾盡全力做了……今日的差錯,您千萬千萬不能怪到奴婢頭上,求求您不要把奴婢發賣到那個骯髒地方,奴婢真的盡力了,您不能舍棄奴婢啊……」
話听起來語無倫次,但目的很清楚,既然楊秀萱己經不保她,她便得自保,于是她一方面卸責,讓所有人知曉,今日之事主謀是楊秀萱,如果她沒回梅院報信,自己的下場將淒慘無比,她不是惡意多嘴,而是身不由己。
同時,她也在向莊氏示好,揭露此事,五姑娘、六姑娘的口角之爭便不再重要,並且口出惡言、栽贓嫁禍的人變成了五姑娘。
人在這樣急迫的狀況下,還能有條有理、替自己找到最有利的位置,這種人當丫頭太可惜,只不過……
老夫人怒目微瞠,黎家不需要這種厲害丫頭。
听見彩蝶自清的言語,廳里眾人無不心驚不己,原來背後還有這樣一出?
楊秀萱聞言,更嚇得不能自己,她怒指彩蝶說︰「說謊!你膽敢陷害主子,虧我教導你這麼多年,竟然教出你一副黑心肝……」
這時候除了打死不認,楊秀萱已經無法替自己做任何辯解,她氣得拉起彩蝶又打又捶,怒恨到極點,甚至拔下發間簪子,朝著彩蝶身上猛剌,一下子工夫,彩蝶身上的衣服被撕扯得破碎,傷口處鮮血淋灕,染紅了大半件衣裳。
彩蝶哭哭鬧鬧、萱姨娘打打罵罵,廳里鬧個不休。
老夫人揚聲怒吼,「夠了!這都成什麼樣了,潑婦罵街也不過如此。鄭嬤嬤,找人把彩蝶拉下去,給她上了藥、發賣出去!」
「趙嬤嬤,你走一趟梅院,把四少爺、五少爺身邊的丫頭全清理一遍,那些個連替主子備下點心都不會的丫頭,也一並發賣了!」
「是,老夫人。」趙嬤嬤應聲,與鄭嬤嬤拉著彩蝶一起下去。
彩蝶被拉起來時,黎育清見到她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她贏了,也解氣了,至少讓老夫人出手,她不至于被賣到青樓,至于萱姨娘……經過這一場,她那溫柔賢淑的假面撕去,她妄想當嫡妻的念頭可以消了。
發落完下人,老夫人開始發落主子。「莊氏教女不當,罰月銀半年,與二丫頭、六丫頭禁足兩個月,不準離開竹院。」
「是,媳婦領罰。」
莊氏領著兩個女兒伏首磕頭後退到一旁,她暗暗提醒自己,千萬要以黎育鳳之事為誡,好好教導兩個女兒收收性子,免得日後嫁到婆家受盡委屈。
「三丫頭、四丫頭、九、十、十一、十二丫頭,你們見姊妹爭執,不但沒有上前勸解,反而添柴加火,品性不端,教養失當,罰你們禁足一月,罰抄《女誡》、《心經》各一百篇。」
「是。」幾個姑娘磕頭受教後,跟著退到一旁。
緊接著,老夫人看著跪在堂下的楊秀萱,冷起臉道︰「萱姨娘,你放縱女兒為害黎家名聲,讓你掌理院子,卻苛待姑娘少爺,本顧念著你替四老爺生下育武、育文有功,方讓你執掌中饋,沒想到你的作為如此令人痛心!」
「也罷,就當我錯看了你,蔣嬤嬤會過去掌理梅院諸事,你把帳目交給她,以後府中諸事你別踫了,中饋就由莊氏全權負責,讓三房曹姨娘出來幫幫手,你就待在院子里靜靜心,修身養性吧。」听聞老夫人如此發派,莊氏興奮不己,忘記自己被禁足了,樂得笑出一臉花。
相對于莊氏的快意,楊秀萱怒得青筋暴起,怒目往莊氏身上一掃,要殺人似的猙獰。
可目光閃掃間,她發現老夫人還盯著自己看,連忙換上一張臉,伏地跪拜、號哭道︰「老夫人,婢妾是一時胡涂,千錯萬錯都是婢妾的錯,求求老夫人給婢妾一次機會,婢妾一定會痛改前非……」
廳里靜悄悄的,連闖下大禍的黎育鳳也不敢發出半點聲響,唯有楊秀萱賣力演出。
地板間傳來一下又一下沉沉的叩首聲,她演得激動,可旁觀者卻是滿臉平靜,她哭得嗓音撕啞、涕泗縱橫,滿廳女子卻無人動容,老夫人不發話,由著她去哭去鬧,直到力氣耗盡、癱軟在地。
老夫人冷冷一笑,凝聲道︰「哭完了?哭完就回梅院去,若你再來纏不清、鬧上四老爺,就收拾收拾包只,和五丫頭到靜安寺去休養吧。」
她知道兒子的性情,楊秀萱手段厲害,慣會攏絡丈夫,若讓她到兒子跟前哭上幾回,說不定兒子真會來同自己求情。
這次的事己是板上釘釘,不死死將她壓制住,就怕日後蘇氏進府……她可從沒忘記黎育鳳那句︰她敢進門,我娘就敢讓她直的進來、橫的出去!
楊秀萱猛然抬頭,視線對上老夫人平靜的雙眼。
到靜安寺?不行,她不能去,她一走,那院子里多少狐狸精要出來作怪,何況她還有育武、育文呢,他們年紀還小,如果被那些個姨娘通房給害了怎麼辦?
這些年她暗地里做過的手腳不少,過去還藏著掖著,怕人知道,這些年執掌中饋、有了底氣,便光明正大起來,那些姨娘多少知道自己做過什麼……
不行,她一倒,兒子女兒全要毀了!瞬間,她理智恢復,即使她滿心瘋狂、想一刀將莊氏殺掉,即使她不甘心多年的經營,淪落到今日的下場,卻還是強咽下那口氣,硬逼自己向老夫人叩首,道︰「多謝老夫人教導。」
堂下只剩下黎育鳳和黎育清跪在地上,黎育鳳怯憐憐地發抖著,像落水狗似的,與黎育清的淡定截然不同。
老夫人向蔣嬤嬤攤開手,蔣嬤嬤意會,將黎育鳳呈交上來的罰寫送上,老夫人略略翻了幾下,凝聲問︰「五丫頭,你來說,這一百遍《女誡》都是你親手抄的嗎?嗯?」
黎育清垂眉斂目,心知,老夫人這是要算總帳了。
黎育鳳被老夫人「嗯」的一聲驚嚇得更厲害了,但即便如此,她還是反射性地把滿肚子謊話說出來,「是……是孫女熬了一天一夜,方才抄出來的。」
「哼!熬一夜能寫出五種截然不同的字體;不簡單吶。」
老夫人向黎育惠、黎育芷等人望去,幾個小丫頭哪受得了這種銳利眼光,心頭一驚,跪倒地上,全招了。
「老夫人,是五姊姊逼我們寫的,我們不敢不寫吶,五姊姊還說隔天就要,五十遍《女誠》,我們姊妹四人合力抄上一晚方才完成的。」
老夫人冷哼一聲,問︰「清兒,這也是五丫頭逼你寫的嗎?」
老夫人讓身邊婢女拿著其中幾十份《女誡》到黎育清面前。
黎育清抬眼細細看過後,回道︰「回老夫人,這字的確出自清兒的手,但清兒不知道是不是五姊姊要我寫的,只因那日清兒犯了規矩,不該喊老太爺爺爺,喊老夫人女乃女乃,因此萱姨娘罰清兒抄寫五十遍《女誡》。」
爺爺、女乃女乃只有嫡孫、嫡女才有資格喊的,她不過是庶女,萱姨娘以犯了規矩為由罰她,半點錯都沒有,只不過黎育清明知道這是黎育鳳的蠢行,卻還是要將萱姨娘給拖下水,這一點是有些歹心……黎育清向萱姨娘瞥去一眼,反正,她也不指望萱姨娘經過此事還能饒過自己了。
楊秀萱幾句話便听出來龍去脈,但她頭仍低垂著,死死咬住唇,半分都辯駁不得,反駁說不是她罰黎育清的,更只會害了女兒。
「你這筆字寫得倒是不壞。」老夫人嚴峻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罰寫是讓清兒自省,清兒不敢不盡心盡力。」
「所以這頓反省,讓你記住,以後得喊老夫人,不敢逾矩再喚一聲女乃女乃了?」
「是,清兒己經明白道理。」
老夫人輕描淡寫地看了黎育鳳一眼。「八丫頭說的真好,罰寫是為了自省,結果該反省的沒反省,反倒是讓旁人去反省了。」
這次,黎育清不敢應話,老夫人也沒打算讓她回應,又對黎育鳳道︰「既然抄寫于你無益,萱姨娘又沒本事將你教養好,你馬上收拾包只住到靜安寺去吧,讓惠安師太好好點撥你身為女子該守的規矩。一年後,若是有了長進再回來,若是沒什麼改變……就繼續待著吧。」
聞言,黎育鳳放聲大哭,她嘶喊道︰「老夫人,是鳳兒的不是,您饒我這一回吧,風兒去了靜安寺,傳出去會掃了黎家顏面……求老夫人看在爹爹的面子上饒了風兒,鳳兒願意禁足梅院一年,日日誦經祈求老太爺、老夫人身體康健,風兒發誓,這次一定會努力反省、痛改前非,再不會想差做錯,求求老夫人千萬別將風兒送走……」
黎育鳳哭得聲撕力竭,楊秀萱心有不忍,終是自己身上的一塊肉呀……她無助地朝老夫人望去,見她冷肅嚴厲的臉龐沒有半分松動,楊秀萱心底明白,老夫人這回是鐵了心要讓自己顏面盡掃。
眼看女兒的哀戚不平,眼看黎育清平靜無波的臉龐,這樣強烈的對比,讓楊秀萱心頭恨意更加熾烈,她死命咬住下唇,長長的指甲掐入掌心,帶起一陣陣剌痛,今日的痛苦,將來她定要她們加倍償還,她會讓二房付出代價,會讓黎育清這個賤種死無葬身之地,她會毀了她們,一定!
老夫人清冷的聲音揚起,我倒不知曉,黎家的顏面需要你這小小庶女的名聲來維護.
老夫人的話驚得黎育鳳頹然跪坐,像是當頭棒喝似的,敲醒她作了多年的美夢。
庶女?她怎麼會是庶女?她的娘掌四房、掌中饋啊,打她出生那天起,娘就不斷教導她,不能矮了氣勢,她與其它姊妹們不同,她是正經嫡女。
娘說姓蘇的斗不過她,說她不過是個小丫頭、不必放在眼中,娘說早晚這嫡女名頭將會落在自己身上……娘說了那麼多,她老早就把自己當成正經嫡女了呀!
老夫人怎麼可以說這種話?這是污蔑、是侮辱呀!一個庶女要怎麼嫁到好人家?她想當王妃、想當官夫人,她就不能是庶女……
老夫人平和地看著跪在下頭的兩名孫女,兩人容貌不相上下、各有各的美麗,不過黎育鳳贏在妝扮,而黎育清身量尚未長開,可兩人的氣度相去甚遠,不可同日而語。
他們是看走了眼,還以為寡婦膝下養不出好兒女,沒想到到頭來四房里真正能讓人瞧上眼的竟然是寡婦與妓女所出。
老夫人眼底泛上無奈,她嘆氣,讓所有人退下,眾人旋即離開,蔣嬤嬤上前,令婢女拉起黎育鳳,一起回到梅院。
黎育清走在最後面,刻意躲開楊秀萱的視線,待屋里己無人時,黎育清回頭看一眼老夫人,她在那一道道的紋路上看見傷心、看見疲倦,不自覺地,她又猶豫了……
心底聲音響起,悄悄對黎育清說︰不關你的事,待哥哥羽翼漸豐,你們就可以離開這里,黎府的所有人、所有事都與你們無關,何況……若不是老夫人、老太爺首肯授意,母親怎會為了成就你們兄妹,選擇投自盡?
只是,看著老人家滿面的苦澀頹然,她忍不住想要上前安慰。
家族、名聲,以前的她不懂,她怨恨老太爺、老夫人,刻意與他們保持距離,如今,重活一世,許多事情看得清楚分明,她漸漸理解大家族不得不為的束縛,漸漸明白寧可死也要維護名譽的心情。
雖然荒謬,但事實就是如此,他們便是肚腸爛盡,也要將名聲緊緊護持。
那是家族壓力,是社會環境造就的態度,她不能怪在這樣教養下長大的長輩們,若真要怪……也只能怪母親識人不清,愛上父親這般沒擔當的男人。
黎育清欲言又止的神情落進老夫人眼底,老夫人淡淡一笑,朝她招手,「清兒,過來坐。」
黎育清折返回來,在老夫人腳邊踏凳上坐下。
「有話想對女乃女乃說?」她拉起黎育清的手,輕輕拍著。
「嗯。」黎育清乖巧地點了點頭。
「想說什麼?」
「想說老夫人別擔心,五姊姊年紀輕、想事不深,再過個三、五年,長大後自然會慢慢學得深思熟慮。」
「你倒是個心善的。」楊秀萱想害她,她卻反過來替黎育鳳說好話,這樣的孩子……她該怎麼說?
「不是心善,是想得深。哥哥們要建功立業,得有個好家族、得養出好名聲,清兒是小女子,不能幫家族什麼,只能乖巧婉順、親近姊妹,盡己所能,好好照顧哥哥、孝順長輩。」
「萱姨娘這般待你們,不苦嗎?」
「以前娘常對我們說幾句話,清兒記得很清,也努力身體力行。」
「什麼話?」
「娘說︰『身上事少自然苦少,口中言少自然禍少,月復中食少自然病少,心中欲少自然憂少。咱們不怕沒錢只怕沒志氣,只要努力上進,生活上瑣碎的痛苦便不算什麼。』_所以那些瑣碎痛苦迫害不了他們,真正能為難他們的,是胸膛里的那顆心。」
「你娘倒是個知書達禮的,當時她怎麼寧可留在府外,不願與你們兄妹一起進府?」她難道不知道,有娘的孩子是塊寶,沒娘的孩子是根草嗎?
什麼?!老夫人的話讓黎育清大為震驚。
母親寧可留在府外、不願與他們進府?換句話說,娘進府也是一個選項?既然如此,娘為什麼舍得拋棄她和哥哥?如果可以這樣選擇,娘為什麼要用七尺白綾換得他們的前途?
是哪里錯了?難道……她閉了閉眼,不敢繼續往下想,可卻己明白了些什麼,心揪緊似的疼痛……
老夫人見黎育清怔忡,還以為她想起母親,輕輕模了模她的頭,柔聲道︰「好孩子,以後別喊老太爺、老夫人,喊爺爺、女乃女乃吧,听著你這丫頭軟軟的聲音喊爺爺女乃女乃,心里便說不出的受用。」她愛憐地拍拍她的小臉。
這話暗指了老夫人想將他們兄妹寄名到未進門的蘇氏底下的心意,這對庶子女即將成為四房的嫡子嫡女,在一旁服侍的丫簦們互視一眼,心底明白,從今天起,這對兄妹咸魚翻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