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錦園,黎育莘、黎育清下意識深吸氣,平日,他們不被允許靠近這個院落,對于老太爺和老夫人,他們心里沒有半分印象,只覺得他們高高在上,不是自己能夠親近的人物。
黎育清握住扮哥的手掌心微微沁了些汗,黎育莘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笑容,她點點頭,響庋他的安慰,兩人沒有說話,只是一個眼神便心靈相通。黎育清很高興,小時候的感覺又回來了,他是她意氣風發的哥哥,不是那個被人打壓、頹靡喪氣、自甘墮落的哥哥。」五少爺、八姑娘來了。」錦園的小丫頭看見他們,連忙進去稟報,不多久,他們就被請進大廳。
黎育莘松開妹妹的手,拍拍她的低聲對她說︰「別怕,我們沒有做錯事,就照咱們方才商量的辦。」
黎育清笑道︰「清兒不怕,我有哥哥。」
看見妹妹眼底的信賴,他恨起過去的自己太荒唐,怎就沒想過,自己是妹妹的靠山,若是為掙得一口氣、逞一時之快,自己沒了,妹妹一個人在這府里,還不被啃得尸骨無存?!
但,以後不會了,一次生死,再看不懂那些糟心事,他未免笨得過分。
黎育莘走在前頭,黎育清在後面跟隨,兩人雙雙走進大廳里,老太爺、老夫人坐在主位的軟榻上,莊氏、萱姨娘各坐在下首左右處,二房、三房與四房的子女分別立在她們身後。
廳里最顯目的是站在廳中央的黎育岷,他身穿一襲白色長衫,質料不壞,與平日里他們穿的粗布衣裳不一樣,這是萱姨娘的指示,他們身旁的丫頭都會「適時」提醒主子出現在長輩跟前時要打扮合宜。
黎育岷本就是翩翩佳公子,身材頎長,五宮清秀俊逸,氣質溫潤,再加上這身刻意的打扮,怎樣看都是豪門貴公子的模樣,誰能想得到他私底下被人苛待?
走進廳里,黎育莘、黎育清便站到黎育岷身邊,躬身向長輩請安。
坐在上頭的老太爺、老夫人細細地審視四房這三個庶子女,他們進黎府己經四、五年了,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四房孫輩眾多,平日里難得出現跟前,有幾個孫女他們甚至叫不出名字,尤其是這三個,一個是青樓女子所出,一對是寡婦所生,他們進府時是由楊秀萱安排的,從沒在他們身上用過心思,沒想到今日一見,那不俗的氣質倒教人有幾分意外。
老太爺的目光在他們身上停駐片刻,老四長相俊秀,膝下子女本就比別房子女來得清秀雅麗,但這三個-
他看一眼長身玉立、朱面丹唇、豐神俊朗,渾身透著股書卷氣的黎育岷,略略點頭,但當目光調到黎育莘身上時,不自覺地他嘴角挑起些微笑意.
這孩子酤似自己年輕時的模樣,身形挺拔,劍眉斜飛入鬢,鼻梁挺直,濃眉大目,臉型方剛,可眉眼一彎卻又格外生動,他少了自己幾分儒雅,但那是長期在書文中浸潤而來的氣度。
眼光轉過,他望向黎育清。
見她毫無畏懼地迎視自己,他心頭一喜,這丫頭倒是有勇氣,只見她一雙靈活黑眸如春天的湖水似的,教人瞧著瞧著便移不開眼,一張宜喜宜嗔的瓜子臉兒,帶著七分稚女敕清純,談淡的笑意滿布臉上,像是在看什麼新奇事。
「丫頭,你在看什麼?」難得地,老太爺露出三分笑意。
听見老太爺挑黎育清說話,下意識地,黎育岷皺起眉頭,看來這場審判對自己不會太公平,他原本想說服黎育莘的,但去找他時他不在,還來不及找時間再想辦法說服他們兄妹,就被叫到了錦園。心思飛轉,他想著自己要怎麼做,才能將傷害降到最低。
「清兒瞧著有趣,爺爺和五哥哥長得真像。」脆生生的音調在大廳里流轉,軟軟的、甜甜的,像往人心頭澆上蜜汁似的,連老夫人都忍不住揚起笑意。
楊秀萱見狀,連忙插話低喝,「八姑娘,要叫老太爺,怎麼可以叫爺爺,沒規矩!」爺爺、女乃女乃是嫡孫才能喊的,她連自己的孩子都沒敢讓喊,這丫頭歷越了!
黎育清怯生生地朝楊秀萱望去一眼,不說話,但滿眼委屈,她悄悄退開一步,「嚇得」緊緊握住扮哥的衣角。
明明她半句話都沒講,整個大廳的人卻全看出來了,看出這位萱姨娘對待庶子女有多刻薄。
她這動作,惹得楊秀萱滿肚子怒火,這丫頭吃錯藥了?枉她平日在她面前溫柔作態,還讓她喚自己一聲母親。她、她……她這是吃里扒外、恩將仇報!
老夫人不豫,老太爺難得開開心心同孫輩說話,她氣楊秀萱沒眼色、破壞氣氛,目光閃過,尚未開口,二夫人莊氏立刻出聲道︰「萱姨娘,不過是件小事,值得你喊得那麼大聲嗎?瞧,一個俏生生的小丫頭被你嚇得,我這個伯母看在眼里都心疼。」
楊秀萱看見老夫人的眼色,心中有氣,卻不得不閉緊嘴巴,任由莊氏挑釁。
莊氏微微一笑,見好就收,眼神轉往黎育清身上。
老太爺揚聲問︰「我同你五哥哥哪里像?明明一個是俊朗少年,一個是滿臉皺紋的老頭子,年紀輕輕,眼力恁地差了。」老太爺刻意說反話,他與老夫人相視一眼,兩人臉上都盛滿笑,這丫頭,眼色好得緊吶。
「不像嗎?可那眼楮、那眉毛、鼻子、嘴巴、臉型……明明都一模一樣呀,要不……」說著,她又朝萱姨娘悄悄望去一眼,欲言又止.
「有什麼話就說,怕啥!有爺爺替你撐腰」
老太爺一向不滿意楊秀萱,若非蘇氏年紀太輕,而四房庶子女眾多得有人管理,他是連見都不想見她,唉,再過三、兩年,蘇氏也該嫁進門了,趁這機會敲打敲打也好,讓她弄清楚自己的身分,別給了把凳子,就以為自己可以攀上天了。
老太爺一句不輕不重的話,讓楊秀萱慘白了臉色,她後悔,今兒個不該讓這幾個下賤胚子進錦園。
「我想……」黎育清把兩只小手掌往臉頰左右處一壓一推,把臉皮往兩邊拉。「我想爺爺把皺紋拉掉,肯定就和五哥哥長得一模一樣了。」
哈地一聲,老太爺大笑,好久沒這樣開心啦。
孫子孫女一、二十個,人人見他就像見到下山猛虎似的,別說逗他樂呵,便是路上踫著、他多問上兩句,沒嚇出一身冷汗就算好的。
見老太爺被自己逗樂,黎育清沒有適可而止,反而多話起來,她明白,機會不多,她得好好把握,若是能在這回讓老太爺留下深刻印象,日後她與哥哥的生活定會好過些。
她轉頭,扯扯黎育莘的衣服說道︰「哥哥,你得好好念書呀,你和爺爺這麼像,以後皇帝一定會讓你去教皇子念書的。」
「你這丫頭,可不能隨便胡扯。」老夫人心頭一驚,急急阻止。
老太爺拍拍妻子的肩膀道︰「沒關系,都是自己人,讓她講,為什麼皇帝會讓你哥哥去教皇子念書?」
黎育清不急著給答案,反而揚起笑意道︰「以前娘知道清兒喜歡讀書,可家里窮,只好典當一根銀簪子給清兒買書,那書冊清兒都快翻爛了,可現在每天晚上還是喜歡讀個幾遍,因為讀著讀著,就會想起娘的好,想起娘千叮嚀、萬囑咐,要哥哥和清兒听話乖巧、好好孝順長輩」
「所以呀,清兒想,五哥哥和爺爺那麼像,哪天皇帝見到五哥哥,肯定會讓五哥哥去教皇子念書,皇帝見著五哥哥教皇子讀書的模樣,定會像清兒一樣,看著看著就想起以前爺爺教皇上的情景,會想起爺爺的好,想起爺爺的千叮嚀、萬囑咐,會車牢記住,要听話乖巧,好好把朝政給治理好。」
一串話,黎育清把想說的全說了,她提及幼時的貧困無助,提及母親的好,提起自己的知恩記恩的心情,然後再順著風,拍拍老太爺的馬屁。
誰不曉得,老太爺與皇帝感情深厚,先帝之所以特別看重皇上,也是因為老太爺的大力薦舉,那是老太爺一生最大的成就,只要提及此事,他就會不自覺的喜上眉梢。
老太爺撫撫長須,笑道︰「說的好,但願皇上會記得老夫的話,以仁治國,以天下百姓為子女善待之,不過丫頭,你也別想著讓你五哥哥去教皇子念書了,皇子們可比你哥哥大上好多歲呢。」
黎育清聞言,嘟起嘴巴、皺眉,低聲道︰「真可惜。」
老夫人見老太爺歡喜,便對黎育清招招手,說︰「過來女乃女乃這里坐。」
這舉動讓楊秀萱氣紅了眼,連育鳳都沒受過這等待遇,這賤丫頭……怎地一落了水,整個人都變得機靈了?
黎育清笑逐顏開,燦爛的笑靨像盛開的花朵似的,美得教人移不開眼,才十歲啊,待她長大了會是怎番模樣?老夫人越看越心喜,想著這丫頭該好好栽培。
她快步走到老夫人和老太爺跟前,微屈膝,沒強擠在兩人中間的軟榻上,反而搬了張小杌子,坐在兩人腳邊。
「丫頭,怎麼不坐上來?」
「娘教過,小孩子家不可以太享福,要砥礪心志、刻苦耐勞,日後才會成材。」她指指軟榻,說︰「好東西是用來孝敬長輩的。」
她幾句軟言軟語,逗得老太爺又是一陣大樂,楊秀萱瞬間變了臉色,她身後的黎育鳳更是咬牙切齒、絞緊手中帕子,氣得頻頻發抖,憑什麼一個下賤丫頭可以得到老太爺厚待?!
莊氏看一眼楊秀萱,心底雖有些酸意,但能親眼看見她吃癟,還是忍不住滿眼笑意,人人都以為楊秀萱心慈仁善,她可是從柳姨娘那里知道她不少骯髒事呢,她不過是戲演得好、能唬過上頭長輩罷了。
「你也想成材?難不成想考狀元?」
「爺爺這是拐清兒吶,清兒知道,女子不能考狀元,可若是好好讀書寫字,好好學剌繡、勤練琴棋書畫,說不定會成為大齊第一才女。」
「當第一才女做啥,難不成你想進宮當娘娘?」老夫人笑話她。
「什麼?當第一才女得進宮當娘娘?」黎育清皺起柳眉,眼巴巴地望向老太爺和老夫人,神情猶豫地問︰「爺爺、女乃女乃,有沒有辦法又當第一才女,又不必進宮當娘娘?」
「不喜歡當娘娘,干麼非要搶第一才女的名號?」
「娘教過清兒,子女對長輩最大的孝順就是顯耀家族,娘說,進了黎府就要盡全力給家族增光,榮耀長上,若是黎家有個第一才女,爺爺、女乃女乃肯定會很有面子。」
幾句話引來老太爺撫掌大笑,「說的好,給家族增光、榮耀長上。」
突地,他的視線轉向站在下首的黎育岷和黎育莘,話鋒一轉,怒聲問︰「當妹妹的都曉得要盡全力給家族增光,你們這兩個做兄長的在干什麼?打架、挑釁,搞到差點丟掉性命,自己的命丟掉就算了,還危及到妹妹,你們這可是做兄長的道理?!」
見老太爺把話給繞回來,楊秀萱松了口氣,她還真擔心事情被黎育清給攪亂了,老太爺便輕輕放過黎育岷。
黎育岷上前一步,正要開口認錯,卻被黎育莘一把拉住,他轉頭,對上黎育莘含笑的眼楮,驚疑不定,不知這對兄妹是要演哪一出?
「四哥,此事是弟弟不對,老太爺該責罰的是我。」
黎育莘此話撂下,楊秀萱眼底瞬間沖上兩簇怒火,這個蠢材是怎麼了?難道是被老太爺的氣勢給嚇著,怕惹來一頓痛罵,才把滿肚子怨氣給吞回去?
她不信他不惱火黎育岷,這回,可是連他最寶貝的妹妹都被拉下水,他理應大鬧一場才對。
眉頭一緊,楊秀萱迅速拉起笑意,細聲細氣地提醒,「五少爺,你有什麼委屈盡避說,這會兒有老太爺和老夫人替你作主,誰也冤枉不了你。」
她語氣寬容,但盯著黎育清、黎育莘的目光卻似噴出火蛇,要將他們生生給燒死方才甘心。
黎育莘沒被她的恐嚇嚇著,反而一雙妙目熠熠生輝,閃著寶石般的燦爛光彩,沖著楊秀萱笑道︰「萱姨娘,育莘沒有委屈,只有悔意,這回的事的的確確是育莘做錯了。」他轉過身,繼續回話,「老太爺,育莘不如四哥哥滿月復才學,學問上有不解處自當悉心請教,不該一知半解便與四哥哥爭論。」
听黎育莘這般回話,不只楊秀萱錯愕不己,連黎育岷也驚疑不定,他這是想大事化小?可……這不是他的行事風格,莫非後面還有後著?
盡避黎育岷心生疑惑,卻也明白,若此事能眵私了總好過攤在老太爺面前,領一頓責罰事小,就怕有心人從中作梗,讓人追悔莫及。
黎育岷深吸氣,配合他的話說道︰「稟老太爺,此事不能全怪五弟,育岷也有錯,于學問上,各人見解有異本就是常事,是育岷過于固執了。」
「所以說,你們是討論學問,討論到一言不合便動起手來?」濃眉一凜,老太爺擺明不信。
老夫人見狀,連忙推推黎育清問︰「清兒,你來說說,你四哥哥、五哥哥是怎麼個討論法,能把人給論進池塘里?」她想,黎育清年紀小,學問不大,就是想要編造謊話、誆騙長輩,也沒這份本事。
可老夫人想錯了,前世黎育莘于學問不上心,處處屈居黎育岷之下,不時讓學堂夫子拿來嘲笑比較,為此她經常代哥哥臨帖作文章,學問雖稱不上精通,卻也不遜于學堂里的學子,何況該說的話,她己與哥哥私底下商量過。
黎育清起身,站到老太爺跟前,一雙水靈靈的大眼楮帶著幾分天真,她說道︰「四哥哥那天在塘邊背書︰『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與之聚之,所惡勿施爾也』」(能得到天下的人民,就能得到天下,而要得到天下的人民,便要得到民心,而要得到民心,就必須將人民所需求的聚集起來,人民所討厭的,不要實施就行了。)
「五哥哥听了,直說不通,他道︰『天底下百姓都厭惡戰爭、厭惡國家征糧征兵,難道朝廷便不做了?難道要眼睜睜看著蠻夷擾境、蠶食鯨吞我大齊疆界?』」
「四哥哥道︰『皇上以仁治國,善用宮員,便無貪宮污吏會巧立各秤名目向百姓征糧,與四國交好,互通有無,利益共分,便不至于硝煙四起、為禍百姓。』」
「五哥哥說︰『話說得容易,咱們要同人交好,就能保證對方也願與咱們交好?你願意與人利益共享,怎知對方不想將利益一鍋端了?邦國之交,非自己一廂情願之事,里頭牽扯太多利害關系。』」
「就這樣,他們一人一句越爭越起勁,這本來沒有清兒的事,可清兒見他們越說越大聲,心底害怕,扯著五哥哥的衣袖,硬要把他拉開,沒想到清兒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一只腳絆上石子,身子一歪,朝池塘里栽了下去。」
「五哥哥見狀,一心想救清兒,想也不想便急急忙忙跳下水,卻忘記自己也不善泅水,幸而四哥哥性子沉穩,連忙喚下人來將清兒和五哥哥救起,若不是四哥哥…….她咬唇,心有余悸地道︰^爺爺,下次清兒再不敢做這麼魯莽的事了,哥哥也罵過清兒,下回再有這等事,哪里平安往哪兒站去。」
黎育清此話一出,吃驚的人多了去,楊秀萱不說,便是黎育岷也難以置信,她不但把他給摘得一干二淨,還給他送了一頂救人的高帽子,黎育岷想不透,這個向來處處和自己不對盤的小丫頭是怎麼啦?!
如果這話由黎育莘或黎育岷來說,老太爺自然是半句不信,可由一個沒進過學堂的小丫頭說出來,他想不信都難。何況,倘若此事真如楊秀萱所言的那樣,是黎育岷戕害弟妹……他不信,不信一個年紀輕輕的小丫頭能以德報怨。
不過,他還是試了試黎育清,「丫頭可不簡單,話只听一次便記得清清楚楚,那可是你四哥哥花了不少工夫才背下的書。」
黎育清吐吐舌頭,向黎育莘做個鬼臉,笑道︰「五哥哥,我得出賣你了,你別氣我呀,是你教妹妹不能對長輩說謊的。」
黎育莘聞言一笑說︰「出賣就出賣吧,反正哥哥己經準備好受罰了。」
黎育清望向老太爺道︰「四哥哥再勤勞不過啦,白日背書、夜里默書,這段盂子曰我听得都滾瓜爛熟了,可五哥哥每次听見總要批評一聲食古不化,學問得活用,就算背出千篇好文章,也不能治國平天下。」
老太爺莞爾一笑,算是認同了她的說法,他朝那個和自己極相似的小子瞥去一眼,道︰「治國平天下?好大的口氣。」
黎育莘與黎育岷互視一眼,這時候就算黎育岷再笨,也曉得該隨著他們把戲給演好,他拉起黎育莘的手,齊齊走到老太爺身前,屈膝跪地。
「是孫兒不知天高地厚,才敢謬論朝政,請老太爺懲戒。」黎育岷道.
「孫兒未進黎府,便听娘時時提及老太爺碩學德重、通達政務,孫兒仰慕,私下欲模仿,殊不料畫虎不成反類犬,此次害得妹妹受苦,孫兒謹記教訓,以後再也不敢妄言。」黎育莘一揖到地。
「你娘倒是對老夫很清楚。」
「娘是名門千金,未出閣之前曾經讀書識字,只因紅顏薄命,丈夫早逝,夫家人畏其爭產,便將她趕出家門,娘有骨氣,不願投靠娘家,便靠著一手好繡活謀生,誰知……娘本想好好教養我們兄妹長大的……」
他欲言又止,淚水在眼眶中滾兩後才續道︰「娘希望莘兒勤奮上進,光耀門楣,可惜莘兒資質魯鈍,遠遠不如四哥哥,日後莘兒定閉門勤學,以四哥哥為榜樣,不教老太爺失望。」
老太爺沒接話,向楊秀萱投去一眼。她可行吶,把這樣兩個好孩子藏得密密實實、不教人知曉,若不是出了大事,他怕是還不曉得黎府里有這兩株好秧苗。
他不介意女人使手段,若楊秀萱沒個手段,四房哪能這般安靜?何況自己的兒子不長進,他只能睜一眼、閉一眼,求個家宅平安,然而事關後代子孫,他不能讓她的嫉妒毀了黎府未來的可能。
老太爺莞爾道︰「你有這份心思很好,但劉夫子教學太刻板,不懂得活用,以後你下了學,便到錦園來吧。」
言下之意是老太爺願意親自點撥哥哥學業?黎育清雙眼綻出光芒,跳下杌子拉扯起黎育莘說︰「五哥哥,能讓爺爺親自教導,你和皇帝一樣好運道呢。」
「多謝老太爺。」黎育莘聞言喜出望外,又往老太爺跟前一跪,接連幾個叩首,欣悅之情溢于言表。「孫兒一定奮發勤學,不負老太爺所望。」
楊秀萱氣得幾乎要吐血,她攥緊拳頭,若非老太爺在場,怕是要飛身撲過去,用長長的指甲抓出黎育莘滿臉血痕。
黎育清看見楊秀萱的怒發沖冠,心頭一樂,笑眯眼說道︰「爺爺,你也教教四哥哥嘛,四哥哥很聰明的,五哥哥常說,學堂夫子很夸贊四哥哥呢,說不定四哥哥以後會替咱們黎家拿個狀元。」
「四哥哥能拿狀元,五哥哥不行嗎?你這丫頭,可又出賣了你五哥哥一回。」老夫人湊趣道。
_我這不是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嘛。」她噘起嘴,小女兒嬌態盡現。
「哦哦,原來你四哥哥還是你這小丫頭的仇啊。」老太爺笑道。
被老太爺這一調侃,滿大廳的人全笑了。
黎育清咬咬唇,叨念道︰「讀書就是這等好,知識多、腦子轉得快,爺爺兩句話就說得清兒回不了嘴,四哥哥、五哥哥,你們可得多讀點書,把爺爺肚子里的學問全摳下來,回頭教教清兒.」
「還說回不了嘴,听她這一會就說上多大一篇吶。」老夫人將黎育清拉過來,捏捏她的小臉蛋,她的皮膚本就白,這一掐,兩團粉紅立刻躍上臉頰,看起來更可愛了。
見著黎育清對老夫人撒嬌,黎育鳳氣憤不己,憑什麼她可以坐在那里、憑什麼她可以對老太爺說一堆話,要比漂亮、比可愛,自己可是半分也不遜于她!
黎育鳳再也忍耐不住,以往,她怎麼也不敢在老太爺、老夫人面前說話造次,可今兒個見老太爺對那三個賤種那樣親切溫和,她滿心不是滋味,她不顧一切,搶上前道︰「老太爺,你太不公平,黎育岷、黎育莘出這等大事,不罰己經是過了,還賞他們到錦園念書,那以後黎府的哥哥弟弟們全不守規矩造反起來,天天吵、日日鬧,黎府的名聲可就好看啦!」
這是在指責他處置失當?老太爺銳眼眯緊,向楊秀萱望去一眼,楊秀萱低下頭,不敢與老太爺對視,就怕老太爺以為黎育鳳是受自己指使。
他收起怒氣,沒指責黎育風,反倒說︰「五丫頭說的對,此事不能不罰,不過看在你們兄友弟恭的分上,兩個人一起到外頭罰站,三個時辰後進來向老夫人跪安,再回自己院里。」
「是,育莘領罰。」黎育莘笑著應下。
「是,育岷領罰。」黎育岷滿面春風,因為這不是罰,而是賞,黎育岷不似黎育莘心思淺,他心底明白,老太爺的下一句話黎育鳳有得受了。
果然,在兩兄弟雙雙應聲、退到門外罰站後,老太爺接著道︰「至于你,五丫頭,是誰教你在大人說話時插嘴的?是誰教的規矩可以不喊四哥哥、五哥哥,直喚姓名?」
這話問的是黎育鳳,可老太凌厲的目光卻緊緊盯住楊秀萱,令她全身起了一陣陣寒意,瞬間她冷汗淋灕,背後一片濕意。
老夫人接話道︰「都要議親的年齡了,還這等脾氣,萱姨娘,你是不是該多點時間用在教養女兒身上?」
此話一出,楊秀萱驚悸不己,擔心老夫人要奪她中饋之權。
她想得到這點,莊氏自然也想得到,她微笑道︰「娘,您也別怪萱姨娘,四房的子女眾多,她一個人哪照看得過來,又要管府里中饋、又要管院子雜事,在四叔身上又得多花些心思,著實為難。」
老夫人嘆氣,她不滿意老二家的落井下石,卻也明白,憑楊秀萱的身分執掌中饋本來就不易服人,她嘆道︰「五丫頭,你可知道自己做錯什麼?」
黎育鳳本想爭辯,為什麼黎育清可以在老太爺跟前說話,她就不行?可她忿忿然的表情讓楊秀萱瞧見,她急急輕扯女兒的衣袖,給她一個示意她按捺的眼神。
黎育鳳不平,卻還是壓下腦袋,低聲道︰「回老夫人,風兒明白。」
母女倆的眉來眼去,老太爺、老夫人全瞧在眼里,他們忍不住輕嘆,不是名門閨秀,教養就是不行。「五丫頭,罰你抄一百遍《女誠》,沒抄完不準出門。」
她咬牙輕哼,恨恨地瞪了黎育清幾眼,才應聲道︰「是,鳳兒領罰。」
老太爺揮手,讓眾人退下,黎育清陪著老夫人、老太爺離開大廳後才折回來,走到黎育莘、黎育岷身邊,笑咪咪地往兩人中間一站。
誰都沒發現在屋頂上,一白一黑兩道身影安坐,方才的對話全落進他們耳里,他們淡然一笑,像是諷笑又像是自嘲。
穿白衣的問︰「你相信天底下真有手足之情這回事嗎?」
黑衣人依然面無半分表情,回道︰「不信。」
「很好,我也不信。」白衣人笑意盈滿眼底。「不過,連個小泵娘都曉得治國道理,看來這黎正修對政事還真不打算放手了。」
黑衣人沒應話,目光靜靜地投注在那個小丫頭身上。
「餓了嗎?」
「餓了。」
「想不想吃豬蹄?」
是大福酒館的小二說的,說他們的廚子和黎家廚子有親,因此從黎家廚子那里學得一身好廚藝,只不過什麼都學得像,就是這豬蹄怎麼都燒不出那個好味道。
黑衣男想到豬蹄,平板的臉孔拉出兩分情緒,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