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靳一直沒有回信,黎育清覺得奇怪,「學習單」接連送去好幾張,可是封封石沉大海,因為戰事吃緊、無法回信?她沒有答案。
天氣漸冷,她給哥哥和齊靳捎去了厚棉衣,照理說,再怎樣都得寫封致謝信,可是齊靳沒回,而哥哥只寫著︰平安,勿念。
新任四夫人脾氣不壞,如同致芬所言,是個和善人。
董氏進府後祖母發了話,府里中饋由她接掌,兩個嫂嫂輔佐,黎育清卸下一身家事,便在心底盤算,可不可以回京城長住?
然而年底時祖父下令,讓父親帶著新媳婦進京過年,黎育清心知肚明,那是皇帝爹爹想見流落在外的公主。
這下子,她又去不成京城,父親帶新母親進京,她自然得留下來幫著打理府里,心情有些郁悶,卻是莫可奈何。
沒有楊秀萱的黎府一派和平,兩個嫂嫂像比賽似的忙著生小孩,那邊二嫂才懷上,秋天一到,大嫂肚子里又有好消息,接連的喜事傳出,讓二伯母心情愉悅。
說實話,住在樂梁絕對比住京里舒心,京里的宅子小,住的人又多,雖然六姊姊和七姊姊己經出嫁,可二伯母算得精,說再過不久,大哥哥、二哥哥就得進京赴考,她得先將院子給預備起來,這樣一來,便佔去兩個院子。
這時候她如果進京,不是得挨著女乃女乃後頭的小屋住,就是必須同哥哥們擠一處小院,想到這個,她又想起要在京里買宅子的事,她托阿壢哥哥幫忙打听,也不知道現在情況怎樣。
沒事可做,她懷念起致芬在時,大家一起忙碌的情景。
那時候事情一妝接一樁的,沒完沒了,可天天都過得很充實,現在……她嘆口氣,除家事外,她只能提筆寫信。
齊靳不回信。
哥哥只寫了五個宇。
致芬最夠意思,每次回信都是滿滿的好幾張信紙,不過那肯定是歲歲寫的,致芬那手毛筆宇啊,實在是……不堪入目。
她先寫給致芬,報上一堆事,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連黎育清自己看著都覺得無聊,于是將剛畫好的幾張繡樣附上。
給致芬寫完再給哥哥寫,也是雜事,不過多少可以提及小時候的回憶,多了點溫馨,很公平,和給致芬的信一樣,也是滿滿兩大張,寫完,裝入信封。
取來干淨信箋,輪到齊靳了。
她最喜歡給他寫信,天南地北亂七八糟的想法通通可以在里面落筆,可是,他己經那麼久、那麼久沒回信……是因為真忙?還是因為大將軍不想同小丫頭繼續有往來?!後面那個念頭,讓她很沮喪。
門外一聲敲叩,木槿上前,開門。
站在門外的是常業,意外見到他,黎育清很開心,他最近神龍見首不見尾,每次要托他帶信,都得先把信存在常寧那里。
如今常業像變成送信的,常寧變成貼身保鏢,黎育清知道他們都是武功高手,該有片廣闊地界供他們大展拳腳,她本不打算這樣支使他們的,可日子一天天過去,不知不覺間,自己成為他們的責任。
「常業哥,你回來了?」黎育清客客氣氣地迎上前,她知道常業不會進屋。
「三皇子有信給八姑娘。」他謹守分際,將信遞給木槿後,轉身沒入夜色中。
看著常業背影,黎育清有些疑惑,齊鏞怎麼會突然寫信給她?難道是……一陣突突亂跳,她莫名感到不安,莫不是哥哥又……拿起剪刀,飛快絞開信封,黎育清抽出里頭的信箋,下意識地,她的左手微微壓住胸口。
腦子紛亂得緊,怕有遺漏處,她閉眼再張眼,逼自己定下心神,細細閱讀,可是明明每個宇都讀進眼里,怎麼會腦子依舊—團混亂?
是生病了嗎?還是……
猛搖頭,宇在眼前跳躍,她死命咬住下唇,一讀二讀三讀、再讀、再讀、再讀……直到讀通讀透、讀到能夠理解……原來這就是大將軍不回信的原因。
她真不是普通厲害啊,居然隨隨便便就猜到因由,打死不回信……大將軍果然想同她斷絕交情。
見姑娘這模樣,木槿心生警惕,先將黎育清扶到一旁坐定,端來一杯溫茶水,讓姑娘慢慢喝進去,才開口說話,「姑娘,三皇子信上怎麼說?」她沒應,只是攥緊拳頭,眼楮像是要把那張單薄信紙給看穿似的。
「姑娘,你還好嗎?」木槿急了。
可黎育清沒听見她的聲音,只忙著在心里做出重大決定,猛地,一個起身,她怒道︰「不行!他不可以這麼任性,他想同我相交便相交,想斷交就斷交,憑什麼他可以片面做出決定?朋友是平等的,得互相尊重,他得听我的意見、得同我商量,我不點頭,他就得和我當一輩子的朋友。」
「姑娘,怎麼回事?」木槿被她弄得心急火燎,偏偏姑娘像陷入迷陣似的,看不見她、也听不見她。
黎育清沉默,所有念頭在腦子里集合。
是,她怎會忘記這麼重要的事?建方十七年,威武平西大將軍陣亡于戰場……歷史轉變,齊靳沒死,卻是受到重創。
齊鏞說他的臉毀了、腿斷了,從此以後再也無法上戰場,說他之所以中敵計,竟是因為親弟弟出賣自己,還說若不是黎育莘拚著一條命將他背回來,他早就沒命回到京里。
被親弟弟出賣!
她就想啊,明明最近邊關沒什麼大戰事,他怎會忙成這樣?
誰能想得到,母親想害死他、弟弟也不希望他存活,害他傷他的不是敵人,而是親人,這教他情何以堪?
想到這里,黎育清更生氣,什麼叫做「平安、勿念」,身上插著兩枝羽箭也叫做平安?人都傷到被送回京城,還教她勿念?有這種哥哥,她哪里需要敵人!
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齊靳和黎育莘,她要是不狠狠朝他們揍上幾拳,她難以泄恨。
木槿見她一下子咬牙切齒、一下子呆得像木頭人似的,想起五少爺誤傳死訊那次,心吊起來。
「姑娘,你說說話啊,你這模樣,木槿害怕。」木槿不顧一切,扣住黎育清的肩膀搖晃。
黎育清回神、深吸氣,吞下滿肚子怒火,對木槿說道︰「齊將軍和哥哥在戰場上受傷了,我必須進京照顧哥哥,你幫我把所有的東西全裝好,我們立刻上路。」
「全部的東西?」意思是……不回來了嗎?
木槿沒听錯,就是全部的東西,除了皇上給的那兩箱賞賜外,剩下的物品和金錠、銀錠,她老早換成銀票貼身收藏。
不回來了,她要在京里建屋購地,讓哥哥住進去,不回來了,她要成天到晚跟在齊靳身邊,讓他深刻理解,朋友交情是什麼東西,絕不是說棄就可以棄!
她腦子亂哄哄的,事情想不齊全,只想著要馬上走、立刻走,用最快的速度走到齊靳跟前!
她想用最磅礡的氣勢,怒指他的胸口說︰「要擺月兌我嗎?這輩子,想都別想!」她想揍他兩拳,怒罵道︰「大丈夫干麼在意一張臉,又不是娘兒們。」她還要一坐在他桌旁,逼著他給自己回完前幾封信,才肯作罷!
木槿明白她的心思,卻也清楚沒這麼容易,她說︰「姑娘,大少爺、二少爺不會答應的。」木槿的話將她拉回現實,可不是嗎?她胡涂了,哥哥們怎麼可能讓她只身進京,五哥哥的傷鐵定不重,否則早早就會派人傳來消息,她能有什麼借口……有了!
她對木槿說︰「祖母上一封信里說,入了冬經常喘咳,我同哥哥們說去,就說,我去給女乃女乃侍疾。」這倒是個好借口,不過也沒道理這樣急匆匆的就要趕出門啊,至少得讓大少爺修書一封,問問老太爺、老夫人的意思。
可……看姑娘這副模樣,怕是沒辦法等待,上回五少爺墜谷的消息傳回來,四老爺不讓姑娘進京,姑娘還不是照樣偷偷瞞著,讓蘇大、蘇二把她們送進京里。
姑娘這些年是益發有主意了,尤其跟蘇姑娘處在一起之後,她想做的事,誰能阻上得了?
「要不,姑娘去同大少女乃女乃說說,老夫人病著,姑娘替女乃女乃去給老夫人盡孝心?」都說枕頭風威力大,不管是真是假,由大少女乃女乃出頭,機會應該比較大,況且大少女乃女乃何嘗沒有獨攬中饋之心。
黎育清松口氣,幸好有木槿,自己這一慌亂就什麼都顧不上了。
木槿的心思越來越靈活通透,每次都說她學致芬,可她自己不也隨了歲歲月月年年,人啊,都得有個人可以學、可以仿效,才能進步改變。
她壓下心中狂亂,努力讓面上不顯,足足喝完兩盞茶,這才拍拍自己的臉,說道︰「我去同大嫂說,你悄悄地把屋子里的東西收拾整齊,這里,咱們不回來了。」
「要長住京城嗎?可上回姑娘一提,二夫人就說那里窄,住不下更多人。」
「放心,我心里有數,反正東西不多,把皇上給的和常穿的衣服帶上就行,那些杯盤碗盞、筆墨紙現的小東西都別帶。」交代清楚,足下不猶豫,她飛快往竹院走去。
黎育清心情忐忑,滿肚子盤算著,到京城後要怎麼向長輩們解釋自己的突然到來?
撒撒嬌,祖母那里還可以過得了關,但祖父那雙眼楮,怕是隱瞞不了。
可她要怎麼說,大膽向長輩表明心跡?若是齊靳根本沒將自己放在心上,若從頭到尾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怎麼辦?她是不是別進黎府,先見見齊靳,再做之後的打算?
她在心里做過幾十種假設,再一種一種慢慢推翻,說實話,這樣子沖動,她自己何嘗不害怕,可是再害怕,也壓抑不了想見他的心。
然而意外地,情況與她假想出來的幾十種都不相同,讓她有說不出口的心虛。
當她踏進黎府時,一句話都沒說,先接觸到祖母那雙心疼、憐惜、不舍、難過……充斥著許多復雜情緒的目光,頓時,她發覺,自己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她不願意說謊,卻又不知道怎樣說實話,矛盾在心頭掙扎,而祖母卻像洞悉一切似的說︰「這麼長的路,累壞了吧?」黎育清猛搖頭,直覺該找出一些話來講,于是東拉西扯,將樂梁城的大事小事、家事雜事,全部抓出來講,她很緊張,話說得很急迫,那個態度叫做欲蓋彌彰,老夫人是何等人物,怎會不明白?
可老夫人沒說破,聊過一陣後,拍拍黎育清的手背道︰「先下去休息吧,有什麼話,以後多得是時間聊,己經讓人去叫你四哥哥、五哥哥回來了,你洗漱一下,他們大概就進門了。」黎育清垂下眼睫,眼底裝滿抱歉。
老夫人忍不住笑開顏,這孩子還真沒有做壞事的本領。她安撫說︰「好孩子,女乃女乃懂的。」懂?懂什麼?祖母懂了,她卻滿頭霧水。
照理說,祖母應該追問她為什麼進京,可她半句不問,而一路陪著她到後院休息的大伯母李氏,只是臉上帶著微笑,也不肯多話。
李氏將她領到哥哥院子里的小屋前時,解釋道︰「京里宅子小,你委屈些,暫時住下,日後再給你挪地方。」
「大伯母,沒關系的,這里很好。」黎育清急道。
李氏拍拍她的手,心疼她的懂事。「還沒看屋子呢,就知道很好?你的丫頭己經在里面整理,缺什麼,讓她到前頭說一聲,我立刻差人送過來。」
「謝謝大伯母。」
「說什麼謝呢,都是一家人。」李氏嘆口氣,撫了撫她的肩頭,眼底也掛著淡淡憐惜。
黎育清不解,卻不知道該怎麼問。
「進去吧,洗個澡、休憩一會兒,育岷、育莘也該回來了。」
「好。」黎育清順著大伯母的意思走進屋里。
屋子真的很小,但也因為如此,剛燃起的炭火就讓整間屋子都暖和起來。
下人早將她的箱籠搬進來,東西真的不多,黎育清進屋時,木槿己經將東西拾掇妥當。
「姑娘,要不要喝口茶?」
大夫人做事妥貼,她們前腳進門,後腳丫頭嬤嬤就幫著把屋子給布置起來,床褥墊子全是新的,茶杯盆盞樣樣齊全,小幾上還有兩枝初綻新梅。
看見梅花,黎育清展顏,原本她很討厭梅花的,但那個傷心的除夕夜里,滿園梅花怒放,他牽著她的手,走過一片祀心暖香,于是,她對梅花有了新的感覺。
「不,我想先沐浴。」
「是,東西己經備下,我去給姑娘傳熱水。」
「好。」黎育清應聲,走到床邊,看著嶄新的被子,上面有她最得意的卡通板丫頭,這是特地為她備下的?怎麼可能,在那之前,長輩們並沒有讓她進京的打算?還是大哥哥己經將她要進京的消息傳來?
更不可能,她走得急,又是日夜兼程、餐風宿露,便是差人送信,恐怕速度也不會比她更快。
她想不通,帶著滿月復疑問到屏風後頭洗浴。
洗去一身塵埃後,她吃點東西、喝喝水,木槿勸她上床眯一下眼,她卻開始認真考慮,要怎麼上將軍府,求見將軍大人?這時,黎育莘和黎育岷回來了。
木槿開門,迎進兩位少爺,分別給兩侗少爺上茶後,她乖覺地走到門外守著。
黎育岷和黎育莘的態度大相徑庭,黎育莘見到妹妹,笑彎兩道眉毛,一把抱住她,大笑,說︰「好清兒,哥哥就知道你冰雪聰明,一定會做出最正確的決定。」她做出什麼「最正確的決定」?盡避她真的很冰雪聰明,還是弄不懂黎育莘是什麼意思,只看得懂他樂彎一雙眉,眼底、嘴角全是歡暢。
但他這副表情,讓黎育清安心,不管自己在無意中做出哪個決定,都很符合哥哥的心意。
可……視線轉到黎育岷身上,他的眉頭像被誰揪著、硬打個死結似的,眼底裝著和祖母相似的情緒,只是,他沒像祖母那樣保持緘默,而是一開口就罵人——「笨丫頭,你有沒有腦子?這件事若傳出去,你以後還能談什麼好親家?」兩個哥哥的態度天差地遠,讓黎育清無法招架,她看看黎育莘再看看黎育岷,嘆氣道︰「要罵我、要夸我,至少得讓我先明白到底是為了什麼事吧?」有道理!黎育莘點點頭,問︰「你收到三皇子的信才上京的,對不對?」
「是。」
「你知道世子爺傷重的消息,便迫不及待進京?」黎育莘沒多想,只想盡快得到答案,卻沒想到這種話讓黎育清該怎麼回應。
黎育岷看一眼大大刺刺的五弟,恨恨地翻個大白眼,依他這種解釋法,黎育清大概要弄到下輩子才能厘清來龍去脈。
他放下茶杯,娓娓說道︰「兩個月前,世子爺在戰場上受重傷,被送回京里,傷得相當嚴重,他無法行走,一張臉也毀了,他失意、心情低落,不願意見任何人,成天將自己關在屋里,連太醫也不讓診治,三皇子為此憂心忡忡。無意間,他發現世子爺在讀你的信,你與世子爺……一直在通信?」見四哥哥眉一挑,黎育清雙頰緋紅,應該解釋幾句的,就說︰剛開始寫信是因為要安慰齊靳喪妻之慟……可這番解釋,是越描越黑呵,那麼多年過去,難不成她還得一封接一封、安慰個不停?
見她微微張口後又閉上嘴巴,黎育岷在心底無聲嘆息,看來三皇子的話不假,這丫頭的心事藏得深,全府上下竟無人知道。
「世子爺很喜歡你的信,一讀再讀,因此,三皇子認為他對你有心。」黎育岷無法否認齊靳是好人,他有那心思,卻因為自己的傷,不願意傷害一個好姑娘,自從受傷後,他再沒給清兒回信,一封都沒有。
可這件事讓齊鏞知道了,他正想盡辦法幫齊靳恢復精神,有這樣的可能,他怎麼肯放過?
黎育清心跳得厲害,滿腦子都回繞著那句「他對你有心」,怎麼可能啊?他心里只有一個人,是他的亡妻江雲呀,他們只是很好的朋友,但……他把她的信一讀再讀,就像她讀他的信那樣……突然間,心頭漲得滿滿的,她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但那東西讓她想跳起來、想轉圈圈、想唱歌,想……做一堆不合禮儀規矩的事。
黎育岷沒等她反應,自顧自往下說︰「三皇子不厚道,他心里只想著世子爺,卻沒想過你的處境,他直接將此事捅到祖父跟前,祖父自然相信你的品性,認為你只是將世子爺當成另一個義兄,何況世子爺都傷成這樣子,祖父怎麼能夠害你終身?」
「于是三皇子與祖父打賭,他讓人送信到樂梁城,信里寫明世子爺的情形,如果你對世子爺上心,必定會想盡辦法來到京城,屆時,他便會請求皇帝賜婚,如果你對世子爺只是兄妹之情,依然留在樂梁城,只是寫信安慰世子爺,此事便作罷。」
「可是你來了,祖父賭輸了,恐怕三皇子知道訊息後會立刻進宮,向皇上請求,為你和世子爺賜婚。」黎育岷輕嘆。他是個心眼多的,他打心底明白,依黎家與齊鏞的交情,就算祖父輸掉賭約,他硬要為孫女的幸福推托抵賴,齊鏞也不會拿黎家怎樣。
但是祖父會這麼做?不,他不認為祖父會。
世子爺功在朝廷,早己賞無可賞,如今為國受傷,皇家怎麼做,百姓們都在看著呢。
齊靳可不是普通人,他是將大梁半壁江山收入大齊疆域,是不損一兵一卒消滅嶺南盜賊、開通商路,是打海盜、滅北夷的大英雄!
百姓能夠不受戰火荼毒,最該感激的就是威武平西大將軍。
這次的事件是珩親王次子惹出來的,但珩親王願意以命抵命、救下次子免于斬首之刑,而珩親王妃在後宮慟哭、苦苦哀求皇太後,為珩親王留下這株根苗後,皇太後攬下了此事。
一邊是親弟弟、一邊是母親,皇上根本沒辦法處決凶手,這種情況下,皇上面對世子爺,心里怎能不負疚?
雖然世子爺硬把暗虧吞下,悶不吭聲,但他的消沉失落、他的自閉隱忍,百官朝臣全都心知肚明。
何況,若是世子爺一直這樣消沉下去,朝廷損失可大了,一個常勝將軍、一個運籌帷幄的人才,就因為爵位之爭,遭受手足謀害,這事若傳出去,珩親王府不受世人唾棄才有鬼。
若是此時,有個能讓世子爺上心的懷恩公主下嫁,便可彰顯皇恩;若是清兒真有那麼大的力量,讓世子爺停止消沉,那便是朝廷之幸;若是世子爺能夠與公主留下子嗣後代,百姓必會將此傳為佳話……嫁一個公主,就可以解決眼前困境,這麼簡單的事,皇帝根本就不需要任何考慮。
至于黎家,在皇帝焦頭爛額的時候,賠出去一個女兒,表達對皇家的忠心、為皇上分憂,定能換來皇帝更大的眷顧恩寵,何樂不為?
祖父一生都在為黎家的榮耀竭盡心力,定不會舍不得一個小孫女。
何況清兒這一嫁,首先受惠的不是別人,絕對是自己和育莘這兩個哥哥,如果他肯自私一點,他就會像那個沒心沒肺、把世子爺當英雄崇拜的傻弟弟一樣,笑得臉上開出朵花兒,但是他沒辦法,沒辦法眼睜睜看著清兒嫁給一個殘疾男子,婚姻是一輩子的事啊。
黎育莘不滿地瞪黎育岷一眼,說道︰「四哥,你干麼講成那樣,能夠嫁給世子爺是福氣,你別把清兒給嚇壞!」他拉起妹妹的手,揚聲道︰「別怕,別人不了解世子爺,哥哥一直跟在他身邊,對他的性子清楚得很。」
「世子爺這個人,面冷心熱,對戰友手足好得很,他有多厲害聰明,這點哥哥就不提了,不是我夸口,世子爺比起我們的四哥哥有過之無不及,你不知道啊,面對千軍萬馬迎面襲來時,他不驚不懼,眼底只有無比的堅定。他說︰『如果連我都不相信自己會贏,怎麼說服眾兵將,我們定會凱旋歸來!』瞧吧瞧吧,他真的不是普通人吧……」
「有一回咱們落入敵人圈套,三千軍士心里都想著,這回死定了,有人己經咬破手指想寫遺書呢,沒想到世子爺只輕飄飄說一句,『誰落入誰的圈套還不知道!』頓時,渙散的軍心便齊集一起。」
「果然,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敵軍在高處要朝咱們射箭時,咱們的兵將居然出現在他們後頭,將軍讓我們高舉起矛,他們摔一個下來,咱們就往他們身上刺個窟窿……」講起齊靳諸多事跡,黎育莘有掩也掩不住的驕傲,黎育清一面听、一面笑,心想,他們果然是兄妹,哥哥崇拜齊靳的興奮眼光,和自己崇拜致芬的模樣相同。
黎育岷忍不住出聲阻止,「夠了,清兒不是要到世子爺手下當兵將,她是要嫁給他,成為他的妻子。」就算齊靳沒受傷,他也不認為嫁給長年不在府里的大將軍有什麼好,加再上眼前又是這種狀況,他搖頭,不贊成!
「女人不都想嫁給英雄嗎?世子爺就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錯過可惜呀!」對于齊靳,黎育莘有滿肚子的崇拜崇拜加崇拜。
黎育岷則是滿臉的受不了,他真想剖開黎育莘的頭,看看這個弟弟腦子里到底裝著什麼。
「他傷了腿、傷了臉。」黎育岷強調。
「世子爺是什麼人吶,只要他願意,一定可以再站起來,眼下,他只是氣不過,一時消沉而己。至于傷了臉,拜托,他又不是娘兒們,干麼要一張好容貌,在戰場上,傷了臉的人多了去,他們一個個可都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在我看來,他們比京里那些靠祖輩庇蔭的小白臉就好看得多。」尤其是珩親王的次子,那個不懂戰術、只有滿肚子髒水的白面書生,在他眼中就是個屁,還是大臭屁。
「如果世子爺……」黎育岷看一眼黎育清,咬牙恨道︰「難道,你要清兒當一輩子寡婦?」
「怎麼會,最危險的時候都挺過來了,世子爺己經沒有生命之險。」對于男女之事,黎育莘仍然懵懂,但黎育清听懂了,她是女子,重生前還是個生過孩子的婦人……臉迅速轉紅,她低下頭,無言以對。
「總之,如果你不願意,我現在馬上送你回樂梁。」就算違反祖父、齊鏞和皇帝的意願,會傷害自己的前程,他也不管。
黎育岷這話,黎育莘可不愛听,清兒都和世子爺通了那麼久的信,兩人的交情定是不淺,何況世子爺是個知根底的人,他的性情、他的才智、他的勇敢……整個大齊,他怎麼都找不出第二個可以和他媲美的男人。
這樣好的親事,打著燈籠都找不到,干麼要往外推?何況清兒又不是那等庸俗勢利之人,怎會見到世子爺落難便瞧他不起。
「清兒,你別听四哥胡說,這門親事挺好的,哥哥給你拍胸脯保證,世子爺真的很棒。」
「你不要胡亂保證,以後的日子是清兒在過,你又不能代替她。清兒,你想清楚,趁現在三皇子尚不知道你進京,還有機會挽回。你真的願意嫁給世子爺嗎?」黎育岷問完,兩個人、四顆眼珠子直愣愣地盯住黎育清,想從她臉上盯出自己要的答案。
黎育清看看四哥哥再看看五哥哥,這樣一大篇一大篇的話砸下來,她都還沒消化呢,就要她做決定?
她當然喜歡齊靳,當然也懷著那份不該有的心思,她當然也想美夢成真,她當然不是勢利眼的女人……只是,他真的心悅于她?
她願意為他而努力,但前提必須是對方樂意,江雲那樣一個善良溫厚的女子,在他心底那樣深刻地存在著,她從不認為自己有半點機會。
蘇致芬說︰「面對愛情,你不能膽怯。」她不在意齊靳的身分地位、不在意他的財富或能夠給予的保障,只要他有一點點喜歡她,讓她的努力可以看見希望,她便願意勇敢面對接下來可能遇到的任何困境。
「說話啊,清兒,你是願意的,對吧!」黎育莘催促他。
黎育清看一眼黎育岷,問道︰「四哥哥,一個男人經常翻看女子給他的信,是不是代表他心里有這名女子?」黎育岷想違心回答——不對。
但黎育莘動作比他更快,笑著搶答,「當然啦,如果心里對這個女人沒有感覺,便是面對面,也會覺得生厭,想逃得遠遠,怎麼可能拿著人家的信,翻來覆去看過幾十遍。」人就是這樣,說謊言需要醞釀,說實話只需要憑直覺。
「四哥哥,我明白你心疼清兒,但是,我願意……」黎育清的話還沒說完整,在外頭己經竊听了老半天的齊鏞闖進來,他眉開眼笑,滿身的春風得意,他拉起黎育清,挑釁地朝黎育岷揚揚眉,對她說︰「走,我們去看齊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