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稍沖過了澡,方磊便離開了浴室,沒有在里面待太久。
一來在單身女性的香閨里沐浴,已經是一件教人想入非非的事,二來,她的反常則是讓他記掛不已,不早一點了解以及解決,方磊相信自己絕對是安不下心來的。
一手拿著浴巾擦著半濕不干的短發,他走到客廳,中間的茶幾上已經放著一碗熱騰騰的湯面,一看就知道是現煮的,是她特意幫他煮的晚飯。
廚房的方向傳來聲響,應該是她還在里頭弄些什麼,他壓下好奇心,走到茶幾前坐下,背部舒服地靠著沙發。
當陳華妍拿著涼拌的小菜走出來時,方磊早已經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陳華妍額角一緊,差點再一次被這個男人氣得七竅生煙。
好端端的跑到她家,任她發脾氣折騰一番就算了,現在穿著她的衣服,靠著她的沙發,睡在她的屋里又是怎麼一回事?
陳華妍故意加重腳步聲,只可惜腳上穿的同樣是軟綿綿的拖鞋,任她再怎麼用力走,也只是發出輕微的「啪啪」聲,讓她十分泄氣。
她將手上的小菜放到茶幾上,忍著一腳踹向他的沖動,強逼自己冷靜下來,暗數十聲後再開口叫他,「方磊,喂,別在這里睡。」
叫了他幾聲,他仍一副好像真的睡著似的樣子。
從未讓男人在自己家里留宿,現在陳華妍真的不知道怎麼辦。
用力地踹醒他,然後將他趕出家門?這辦法是可行,也一勞永逸,但剛剛方磊才借出他的胸膛讓她哭個濕透,這樣做未免太過不近人情,而且還不顧道義。
但是再繼續這樣叫他,他也不會醒,所以真的挺讓人為難的。
好在,就在陳華妍決定伸腳把他踹醒,叫他吃東西時,方磊自己睜開了眼,戲譫地看著那只離自己不太遠的腳丫子,他懶懶地開口,「你打算用這樣充滿『誠意』的方式來報答我?」那真的太有「愛」了。
被逮個正著,陳華妍的臉一陣白一陣紅,「那是因為你像死豬一樣叫也叫不醒,不然我有必要勞動我的腳嗎?」
「我有睡得那麼沈嗎?」
方磊以為自己只是闔上眼,放松一下繃得過緊的神經而已,沒想到他真的睡著了,而且還是在她面前。
「有,趕快把面吃一吃,然後你給我滾。」如果說之前因為不熟,所以在方磊面前她還有幾分掩飾,那麼現在的陳華妍則是毫不掩飾,將全部的自己展露在方磊面前。
不管是像小孩子一樣哭得毫無形象的她,又或者是一害羞就會特別粗魯的她,無一不讓方磊覺得新奇。
他伸長了腿舒展一下四肢,他的腿長得幾乎觸踫到她。
陳華妍佯裝沒有注意到,但她全身每一根的神經都緊繃著,好像只要他一有什麼動靜,她就會跳起狠狠地對他踹上幾腳。
方磊當然也發現了她渾身的緊繃,但他沒有點破,只是伸手捧起屬于自己的那一碗面,然後淡淡地說︰「吃完後我還不走,因為我們要談談。」
猜得出他想談的是什麼,陳華妍手一僵,隨即像無事發生似地繼續說︰「談?我跟你有什麼好談的?你最好吃完就走,別待在這煩我。」
「我們都已經是四肢相貼,你的眼淚鼻水全往我身上抹的關系了,邐有什麼不能跟我談的?」他一邊慢慢地吃著,一邊緩緩地說。
「而且一人計短,兩人計長,說出來,看看我能不能給點意見,幫一下忙也好,要不然說出來心里也好過一點,總是憋著,總有一天也是會忍不住的。」
她沒有胃口了,只是拿著筷子戳著面條。
她不想告訴他,因為她不認為他幫得了她,而且說出來可能只會令兩人同時煩惱,與其如此,倒不如她自己一個人來煩惱就好。
「我沒事。」所以最後她開口說的就只有這三字。
「你以為我自己會查不到嗎?」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隱瞞,讓他覺得自己就像個局外人一樣,總是無法親近她,這樣的感覺很難受,也讓人特別的委屈。
「那你就自己去查呀。」反正最後也是滿城皆知的事,她干嘛又怕他去查,只是她不想在那些照片注銷來後,看到他臉上不齒以及鄙夷的表情跟目光而已。
思及此,陳華妍更待不住了,伸手拿開他的面,拉起他的手就想趕他走。
「你走,你快點走,以後不要再來,我不想再見到你。」
她激烈的反應更加落實他心中的猜測,她遇上事情了,而且還是她無法解決的事情。方磊一手握住她拉著自己衣領的手,另一手用力一扯,她整個人就失去平衡地倒進他的胸前。
薄唇靠在她的耳邊,他低語說︰「我不想自己去查,我想要听你親口告訴我,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
陳華妍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一回事,只要一倒進他的懷里,她整個人就像失去了所有的戰斗力似的,軟綿綿的無法反抗。
他的體溫熨貼著自己,她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加劇,她不知道他有沒有听到她紊亂的心跳,應該是有的,因為她的心跳聲是那麼的響亮,一下又一下像回蕩在她耳邊似的。
「你幫不了我。」好半晌後,她不甘不願地開口,語氣中卻是全然的認命,到了這個地步,她不認又能怎麼樣?
「你不告訴我,又怎麼知道我幫不了你?」見她巳經沒有反抗的意識,方磊挪了挪位置,讓自己的背靠得更舒服,也讓她靠得更安穩。
「你又怎麼幫得了我。」她垂下臉,再也不說話。
而他也沒有催促她,只是一下又一下地輕拍在她的背上,像哄小孩子一樣。
沉默很久很久以後,陳華妍終于開口了,只是語氣輕柔得好像下一刻她就會消失似的,讓人忍不住想要把她抓緊。
「你知道嗎,每當你說我的眼楮長得美、長得很好看的時候,我總是覺得你在撒謊,因為這雙眼楮,我從小到大都不能站在強光下太久,不然過一會就會淚流滿面,因此我一直被同輩們嘲笑、排擠,他們總笑我是小魔怪,說我是怕陽光的小敝物。」
本以為她熬過了兒童時期,長大後就再也不會有相同的問題,但是出道後,當上平面模特兒,還是因為這雙眼楮遇上不少的問題。
「那些人說我的眼楮太過詭異,一般的廣告商都不太敢找我,因為怕一個不小心會把照片拍成靈異照,嚇壞觀眾,所以有很多時候明明快要到手的工作,就會突然轉到別人手上,所以明明已經當了四年的平面模特兒,即使不少人說我勤奮有天分,但還是一直默默無名。」
一直以來她都堅信只要堅持下去,總有一天她一定會時來運轉,總有一天她會紅起來的。
只是她听到自己經紀公司的老板也說,她這雙眼楮在這一行里根本混不下去,所以她才會興起去整型的念頭,想把這雙眼楮改成迎合市場需求的鳳眼。
陳華妍娓娓地告訴方磊所有他不知道的事,而他則听得心疼也心酸極了,為那個年紀小小總得獨自玩耍的她,更為了一路上跌跌撞撞受過不少傷的她。
手臂忍不住收得更緊,讓她更加貼近自己,讓她听到他的心跳。
她沒有掙扎,還是自顧自地說著,因為已經太久了,太久沒有跟人傾訴自己一直以來埋藏在心底的所有難過,既然他想知道,她就說出來,毫無保留的全讓他知道。
「直到最近終于有人因為我這雙眼楮,指名要讓我去拍照了,但卻是艷照,如果拍了那些照片,我辛辛苦苦經營下來的事業全都會毀了,而且我爸爸媽媽更會因此在其他人面前抬不起頭做人,我這麼不孝,你說我是不是很壞?
我連拒絕的權利也沒有,因為我簽了合約啊……所以你說,有誰可以幫得了我?那違約金我都給不起,也不敢開口跟爸爸媽媽說,你說我是不是很沒用?是不是?」
方磊無法說話,他不知道原來她這幾天經歷著如此煎熬的事,如果他早一點知道,他就不會放任她一個人吃這樣的苦。
他多想告訴她,他可以幫她,只要她願意,但是他更清楚她不會願意領他的情,只因為他們兩個到了現在,除了是整型醫生以及客戶的關系以外,再也沒有其他,所以即使他開口,她也不會願意的。
也許是積壓在心里的話全都傾泄了出來,整個人輕松了不少,陳華妍竟然漸漸覺得困意濃濃,但是她不敢睡,只要一睡著,她就會作惡夢,她不想作惡夢,她害怕作惡夢。她這麼累了,卻還是強撐著不肯睡,他伸出手心覆在她的眼上。
「累了就休息一會吧。」
「我不想睡,我不敢……會作惡夢的,我怕……」神智已經是昏昏沉沉的她,壓根就沒有發現自己說出了多示弱的話來。
「不怕,我在這里陪著你。」
這句話暖了心,也讓陳華妍安心,她再也不抗拒,手輕輕地握住他的手臂,像小心翼翼抱著唯一的救生圈一樣,沉沉地睡了過去。
看著她酣睡的睡顏,方磊放松了牢牢握緊的右拳,當他听到她的經紀公司居然用合約逼著她去拍艷照時,他有沖到她的公司,把那個老板揪出來狠狠揍一頓的沖動,但他忍住了,因為她最需要的不是他去教訓那個混蛋,而是幫她逃離這個困境,給她另一條路。
沒有多想,他抱著她,讓她繼續靠著他,而後從長褲中掏出手機,調出很久沒有撥打過的號碼,然後按下通話鍵。
電話通了,而且響了沒幾聲對方就接了起來,「大醫生,怎麼有空找我?我最近可沒有妞需要你幫忙妙手回春喔。」
他找的是他一個高中的同學傅君權。
高中畢業後,方磊去修讀整型外科,而傅君權則是讀大眾媒體管理,以繼承父業。
現在傅君權已經是國內數一數二的經紀公司總經理。
「君子,幫我一個忙。」方磊壓低了嗓音,怕打擾陳華妍安睡,只是這樣听起來竟然有幾分凝重。
對方頓了頓,也收起了吊兒郎當的戲譫語氣,「你說,我能幫多少就幫多少。」
「幫我簽下一個人,她的違約金多少由我來付,條件是不能讓她知道她的違約金是由我付。」
「你確定?」談及違約金,一般都不會是小數目。
「君子,只要你看過她的照片,你就知道如果你不簽下她,你會後悔終生。」
「既然你這樣說了,我不簽下來還真的是冤大頭了,給我名字以及現在的經紀公司名字,其他的就交給我。」
得到陳華妍的名字以及公司名,傅君權便掛了電話。
而方磊則是輕輕地撫著懷里人緊闔的眼簾,「我為你祭出了人情牌,欠了君子一個人情,所以你要好好干,別讓我丟臉了,知道嗎?」最後一個字落下,他的唇輕輕地落在她的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