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胃。
當第一口酸水由喉間嘔出時,孟清華忽覺全身酸軟,有些困乏,到了該起身的時候卻不想起身,人無力,懶洋洋地,話說到一半直想打盹,還會不小心睡過去,差點磕傷了額頭。
一開始她以為是病了,受了風寒,但是額頭一模卻不燙,也沒發熱、頭疼的癥狀,只有一點點不舒服,胃里不時難受,泛酸想吐。
莫名地,她想吃腌梅,酸得讓人顰眉的那一種。
女人的直覺特別靈,她算了算日子,距離上個月的癸水已遲了好幾日,她的嗜酸、嗜睡、倦怠、身子乏力,無一不似婦人懷孕的跡象,莫非她……
有了孩子?
短暫的驚愕後,孟清華透著喜色的面上浮現潮紅,她眼光溫柔地撫著平坦小骯,以手心覆住孕育子嗣的位置,一抹和暖的笑紋從嘴角漾開,笑意如煦陽般爬滿映雪朱顏。
她的孩子回來了,在她的身體里。
為此,她眼眶紅了,蓄滿歡喜的淚水。
兒呀!娘會保護你,讓你平安出世,絕不讓躲在暗處的壞人傷害我們母子倆,娘要為你縫小衣裳、小鞋子、虎頭小帽,掛上得道高僧祈福過的小玉牌,保佑你健康安泰。
驀地,孟清華的目光中堅定堅毅的光芒。
「大少女乃女乃該起床了,你不是要到秋香院和老夫人聊五月端陽出游一事……咦!小姐你怎麼哭了?」原本輕手輕腳低喚的斜月乍見主子眼底的淚光,驚得慌了神色,連舊時的稱謂也喊了出來。
錦衣玉食養大的孟清華何時受過委屈,從來只見她無憂無慮的歡笑,何時見過她水眸掛淚,泫然欲泣。
難怪斜月要一驚一乍嚇得臉色發白了,手腳慌得不知該往哪里擺,小心肝差點由嘴巴跳出來。
她這一驚喊也把凝暮、蘭香等人喊來,幾個大丫鬟像無頭蒼蠅似的往床邊一站,個個無措得也想哭了。
「沒事,別擋著光,只是打了幾個哈欠,散了散了,不要大驚小敝,真把我嚇著了,可有你們吃不消的。」孟清華還不想太早泄露有孕的事,剛懷上的胎兒只怕不穩,不禁嚇。
四個丫鬟往後退了幾步,讓窗外的陽光照向床鋪,暖暖的旭陽照亮了一室,多了朝氣。
「大少女乃女乃真的沒事嗎?奴婢看你的氣色不太好,有些懨懨的,是否睡沈了染上寒氣?」斜月挪了挪靠枕,讓主子躺得舒服,再把被褥拉平,蓋得扎實。
「都要入夏了,哪來的寒氣?就是睡多了反而累,腰骨發酸。」一股酸氣驀地往上翻涌,她忍著不作嘔。
「那奴婢們替你捏捏腳、捶捶背,讓你舒舒筋骨。」斜月將手放在燻爐上烤熱,才不致凍著了大少女乃女乃。
捏腳?捶背?那對有身子的人不妥。「就你瞎操心,下床動一動就活絡了血氣,沒準還能多吃兩碗飯。」
孟清華怕傷著了月復中的孩子,堅持不讓丫鬟舒筋拉背,孩子還太小太脆弱了,還是別折騰的好。
「奴婢去備早膳,大少女乃女乃想吃什麼?」凝暮是負責端瞎的,春鶯院的膳食一向是她管的。
新添的掌勺廚娘是凝暮的親二嬸,他們一家子都是孟清華的陪房,一家十來口,有的管外頭的鋪子,有的在莊子上工,一部分人跟主子入了周府分散在各處干活。
孟清華的用意是讓他們在各院落走動,打探每一個人的喜好和動向,不怕事多,就怕禍事上身,僕從們話多,府里沒有下人不知道的事,一旦混熟了,整座宅邸也就沒秘密了。
她防患于未然,先一步揪出意圖下毒手害她的人,她不會再處于被動了,要先發制人,把危險化解,才能過上全無凶險的平靜日子,為了自己和孩子,她不能疏于防備。
「我想吃紅棗白果粥,白果炖爛點,粥品加點紅糖水。」盡避沒什麼胃口,她也必須吃,孩子才會快快長大。
「好的,奴婢馬上去準備。」凝暮一福身,退出屋子。
「大少爺呢?」她今日睡遲了,沒能為他整冠著衣。
「大少爺一早出了府,說有生意要談,他看你睡得熟就讓奴婢們不要吵你,等你喊人了再進來伺候。」一臉羨慕的驚秋為主子梳著發,靈巧地綰了個流雲髻,細發垂鬢。
丈夫的窩心舉動,令她微微一笑。「蘭香,你將櫃子里的軟煙羅拿到針線房,叫佟嬤嬤裁幾件夏衫,這天氣熱了,穿厚了會生疹,你順便讓她們把院子丫頭的夏季衣衫也裁了,一人兩套替換著穿,由我這里支出。」
「是,奴婢這就去。」有新衣服穿了!大少女乃女乃人真好,連下人們的衣著都關照到了。
「對了,不用太早回來,你娘不是也在針線房做事,多聊一會兒不礙事,我放你半天假,母女倆聚聚也好聊些心事,你年歲不小了,和你娘談一談,看有中意的我替你做主,配個好人家才是女人家一生的盼頭,若外頭有個好對象,我也能除了你的奴籍。」
一听到大少女乃女乃要為她做主,早已有此念頭卻遲遲不敢開口的蘭香喜出望外,連忙磕頭謝恩。
她不像之韻那樣盼著當個姨娘,也自知不夠靈巧,和斜月、凝暮她們自幼跟著大少女乃女乃的情分不同,有些事大少女乃女乃是避著她,只吩咐斜月等人的,她在這一群大丫鬟中顯得格格不入,明顯是親近不了的外人。
如今她可以自行婚配了,少不得大少女乃女乃還會給她一筆豐厚的嫁妝,這對她而言是天大的恩賜,她感激萬分,再三叩謝,終于能擺月兌丫鬟的身分嫁人了。
蘭香喜孜孜地走出春鶯院,高興得有點暈了頭,連躲在樹叢後向她招手的之韻也沒瞧見,腳步輕飄飄地朝針線房走去,急著向她親娘報喜,她快是月兌離奴籍的自由身了。
「斜月,快!痰盂,我、我要吐了……」一見蘭香的身影消失,酸液直溢的孟清華捂口欲嘔。
「啊!大少女乃女乃你怎麼了……嚇!小心、小心,別把身子往床沿外探,奴婢扶著你……」斜月雖慌,仍手腳利落的一手拿痰盂,一手扶著主子,以縴弱的細肩頂住差點翻下床的主子。
凝暮倒了一杯暖茶讓她漱口,驚秋則拿著帕子替吐了滿口酸水的主子拭嘴,兩人合作無間。
「大少女乃女乃你病了嗎?要不要請林大夫,我讓外頭跑腿的小廝把大少爺請回來吧,你臉色好白……」
吐了又吐的孟清華捉住丫鬟的手,不讓她們驚動任何人,略帶虛弱地說︰「我……我可能有了身子。」
「有了身子……啊!大少女乃女乃你是說……有了?!」斜月驚呼,後知後覺地明白主子近來的異況是為了什麼。
「凝暮去請林大夫,悄悄地去,不要讓人瞧見,就說我吃壞了肚子,有些月復瀉,讓他『安靜地』來診脈。」她信不過周府的下人,才特意支開蘭香。
凝暮會意地點點頭。「奴婢曉得輕重,大少女乃女乃忍一會兒,奴婢抄近路把林大夫帶來。」
一說完她健步如飛,像只雪地里的兔子,一閃一鑽從小門溜出去,做賊都沒她身手靈活。
「驚秋,你去告訴碧水一聲,除了大哥送來的那幾個有武功底子的粗使丫頭外,將其他丫頭、婆子帶去針線房,就說要裁制衣服,讓她們過去量尺寸,免得不合身。」勉強交代完,孟清華又干嘔了幾聲,屋里沒有外人,她也就不硬強忍住往上翻涌的惡心,嘔聲連連。
「好。」
懷孕是好事,應該大肆宣揚呀!這是周府的嫡長孫,誰听見不高興死了,尤其是老爺、夫人、大少爺……肯定樂得坐不住,急忙三牲素果上稟祖先,喜見周府有後。
可是大少女乃女乃不僅不見喜色,沒有歡天喜地讓大伙兒分享喜訊,反而防賊似的遮遮掩掩,又是遣走院里的丫頭、婆子,又是悄悄請來林大夫,搞得好像見不得人似的。
幾個丫鬟心中有疑問,但主子不說她們也不問,身為奴婢什麼該知道、什麼不該知道她們都清楚,絕不多摻和非分內之事,她們只管服侍主子,听其指派。
稍後,林大夫一頭濕發未束的被推進屋,兩腳上的鞋明顯不同雙,腰上腰帶是隨便繁上的。
「催什麼催,我一身魚腥草的臭味正在洗漱,你這丫頭催魂似的直敲門,又不是哪個十萬火急患了重癥,非得要我趕來救命……」叨念個不停的林大夫轉過身把腰帶重新系好。
「林大夫,有勞了。」
孟清華輕軟的嗓音一出,打了個激靈的林大夫直起身,十分恭敬的上前,不敢有一句怨言。
「是大少女乃女乃身子不適嗎?你氣色看起來不太妥當。」臉色蒼白,雙唇微青,眼中似有血絲。
「診脈吧。」孟清華皓腕一伸,氣虛得連多說一句話都覺得累,欲吐不吐的惡心感著實難受。
「是。」他伸手落脈,以三指按住,細細地診斷,凝神專注在脈象上。
「怎樣?」雖然心中有數,她還是想听大夫親口證實。
行醫待久了,林大夫也看過不少宅內私密,他略帶謹慎的察言觀色,瞧了瞧一臉沈靜的女子。「大少女乃女乃想要老夫說什麼?」
「據實以告。」她要听實話。
林大夫遲疑了一下,以小指刮刮兩撇胡子。「好消息,大少女乃女乃有了身孕,一個多月了。」
「里頭這個安穩嗎?」她問的是有沒有可能滑胎。
「十分安穩。」至少他診出的脈象平穩。
「那麼需要用什麼藥材補身嗎?」她記得重生前日日進補,補得胎兒過大,她七個月大的肚子就快走不動。
「能吃能睡就是補,老夫不建議用藥材補身,畢竟是藥三分毒,從飲食下手吧。少量多餐,以熬煮為主,利于排尿,妊娠後期不致雙腿水腫。」補過頭容易有反效果。
孕婦最忌大補,不利生產。
適時的補血益氣可,但太過反而有害,有孕在身的婦人往往有錯誤的認知,認為多吃一點對身體有益,實則不然,拚命的進補會造成虛胖,一旦開始陣痛反而氣滯難行,一口氣喘不上來便閉息,一尸兩命是常有的事。
這些話林大夫可沒膽說出口,誰不希望生個白白胖胖的兒子,若是將產子的凶險悉數告知,誰還敢生孩子。
「林大夫,有喜雖是喜事一樁,可是我不想讓太多人知曉,過于興奮總是不好,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孟清華語氣輕若三月和風,暖人心窩卻暗藏鋒利。
林大夫冷汗一抹,干笑道︰「大少女乃女乃放心,醫者父母心,你安心地養胎,『月復瀉之癥』只需要靜養幾日便可好轉。」
果然是識時務的人!她會心一笑,又吩咐︰「以後每十日來診一次平安脈,就說我身虛體弱,氣血不旺。」
「是,老夫記下了。」大少女乃女乃的笑讓人很不安呀!總覺得有刀子在刮著皮肉。
看他戰戰兢兢,全身快抖起來的樣子,孟清華低聲輕笑。「我不是吃人的老虎,用不著怕得兩腿打顫,我有孕這事瞞不了人,我只要前三個月無風無浪的度過就好。」
林大夫一听,大大地松了口氣。「多謝大少女乃女乃,大少女乃女乃睿智,老夫知道了,這段時間多注意飲食即可。」
「謝我?難道你認為我會為了這種小事殺人滅口?」如果他有害她之意,她會直接命人一條白綾勒斃他。
她不想草木皆兵、杯弓蛇影,但一旦有個風吹草動,她寧可錯殺也不放過,想害她和孩子的人都無須同情。
「呃!這……」他模頸訕笑。
林大夫確實有此想法,大宅子的骯髒事可不少,他能避則避,絕不往刀口上撞,命只有一條,開不得玩笑。
「斜月,打賞、送客。」孟清華笑了笑。
「是。」斜月從瓖玉漆盒中取出一張銀票。
看到銀票上的數字,林大夫樂得咧開了嘴,笑得嘴上兩撇往上飄,腳上一浮地往外走,還小心翼翼的左顧右盼,偷偷地將銀票往懷里塞。
真是個沒見過銀子的老土包,不過是兩百兩的封口費,哪值得他樂得快飛上天了,大少女乃女乃隨便一根瓖寶石的簪子就值這個數,看到順眼的或是辦事利索的順手便賞了出去。斜月、凝暮等人心中月復誹。
孟清華出手大方,所以身邊的丫鬟個個是資產頗豐的小盎婆,吃穿用度一點也不亞于周府庶出的小姐周玉湘。
「這事要不要告訴大少爺?」斜月貼心地取來一件玫瑰紅灰鼠皮外衣為主子披上,怕她受寒。
暗忖了一會兒,孟清華將手放在小骯上。「再過幾日吧,我自己還在調適中。」
她不知道夫婿是否想要這個孩子,變量太多了,她不確定孩子的到來是好是壞,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她要孩子。
「奴婢們要準備什麼?」小少爺或小小姐就要出世了,這是大事,輕忽不得,要盡早備妥所需用品。
「不動聲色。」她輕語交代。
「不動聲色?」丫鬟們你看我、我看你,不解其意。
「甚至,別人來問就想辦法回絕,先撐過三個月再說。」胎象穩定了,她也能下床走動,把每一個得知她有孕的人神情看得仔細,從中找出端倪。
為什麼?斜月、凝暮等人很想問出心中的疑惑,但依然沉默。
「斜月,在這段時間,你要注意屋子里不能燃香,所有人的香囊全收起來,枕頭、被褥、茶具,任何我接觸得到的物品每日都得再三檢視,符紙、香灰之類不可留,全清除得干干淨淨。」她要避免所有的可能性。
雖然不懂大少女乃女乃為何如此慎重,每一句話都交代得仿佛如臨大敵,斜月仍一如往常地沉著應聲,「是。」
「凝暮盯緊我入口的每一口食物,由你親自把關,囑咐你二嬸要看好灶台,不許人隨意進出廚房,采買的人交給小門的季六,不要讓周府的下人經手,過些日子我會把碧水調回來,補蘭香的缺,欠缺的二等丫頭由落霞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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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有了?!」
周明寰的手停在解開的藕白色繡荷腰帶上,素來冷靜的黑眸睜得又圓又大,好像受到驚嚇,繼而是木然、面無表情,而後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整個人僵化。
很慢很慢地,仿佛凝結住的目光往下移,有些發狠地盯住看不出隆起的小骯,握成拳頭又松開的大掌想輕放在上頭,又倏地縮回,似乎那里藏了什麼踫不得的東西。
他的表情很嚴肅,又冷又生硬,根本不像喜獲麟兒的父親,反而有面對仇人般的肅然。
就在孟清華柳眉輕蹙,以為夫君不喜她月復中的孩子時,驚呆的男人緩緩有了別的動作,他的嘴角慢慢揚高,深潭般的黑瞳迸射出熾熱光芒,如發著光的珠玉,熠熠生輝。
「看來你對當爹這一事並不排斥。」孟清華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氣,七上八下的心終于能放下了。
其實她一直在考慮要不要告訴他這件事,她猶豫再三地掙扎,總是下不了決心。可是晨間的孕吐瞞不了人,尤其是同床共枕的枕邊人,他早就察覺她身體不對勁,多次投以狐疑的神色,即使她以腸胃不適為由掩飾,仍看得出他不盡相信。
熬了幾日實在瞞不下去了,她才決定吐實,趁著他忙了一天回來,晚上便是夫妻交心的時刻。
殊不知他一身清爽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撲向她,一邊以口封住她欲啟的櫻唇,上下其手,又啃又咬地往下探秘,有些急切,這突來的熱情教她幾乎招架不住,差點要棄械投降順了他。
意亂情迷之際,她忽然想起自己不是一個人,臉色微變地將壓在身上的夫婿推開,雙手護著肚子。
周明寰不是笨人,一見妻子護肚的明顯動作,他立即有所頓悟,再加上她的親口證實,突如其來的天大喜訊讓他驚得變了,平時的沈穩內斂全沒了,成了傻呼呼的呆子老爹。
「華兒你……你真的有了我們的孩子?」像怕踫壞極其珍貴的寶物,他很輕很輕地將攤開的大手覆于妻子月復上。
孟清華淘氣地擰鼻,有幾分惹人憐愛。「應該是吧,林大夫來瞧過了,說是一個多月了。」
「你、你有什麼地方不舒服,要不要吃藥,他有沒有鬧你……啊!我剛才還用力地踫你,他……呃!你傷著了沒,我不曉得你有身子……」他語無倫次,一臉慌張。
「沒事,別緊張,他好好地待在里面,就是有時候不听話,鬧得我吃睡不寧。」吃得少、吐得多,又不得不吃,只好將食物硬塞在口中,細細的咀嚼,小口小口地咽下。
懷個孩子真是磨人,坐也不是,躺也不是,想起來走動他又鬧騰,簡直是來和她作對的小冤家,但她樂在其中。
孩子是爹娘前世的債主,今世是來討債的,從有了他開始就有操不完的心,這甜蜜的負擔她要扛一輩子。
「什麼,他這麼折騰你?」周明寰的眉頭一皺,似打算將手伸進妻子的肚子里,將孩子拖出來揍一頓再塞回去。
看他面有憂色的關心,孟清華不覺莞爾地噗哧一笑。「哪個懷孩子的女人不是這樣過來的,他不鬧你才該擔心呢!這個小子肯定是頑皮的,等他出來後你得教教他。」
「我教他?」他忽覺責任重大,不自覺地腰桿一挺。
「你是他的親爹,你不教他誰來教他?子不教,父之過,真把他養成紈褲就是你的過失了。」她睞了他一眼。
子不教,父之過。听到這一句話,周明寰想到對自己漠不關心的父親,臉上微露一絲不自在的神色。
「我不會教孩子,怕把他教壞了,還是由當娘的你來教,我……教不出成材的孩子。」
他從沒享受過父愛,不知怎麼當好父親。
「怎麼會教不出大器的兒子,夫君妄自菲薄了,以你今日的成就,誰敢說是泛泛之輩,金麟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有朝一日便是眾人抬頭仰望你。」他有足夠的能力開創一番局面,在盛世中獨領風騷。
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
一遇風雲便化龍……風雲……莫非是……周明寰腦海中忽地浮現一人的名字——九皇子東方浩雲。
他心一震,旋即斂下神色笑道︰「你就認定是兒子,也許是如你一般清婉玉雪的閨女,眨著瓖墨玉般的水亮眸子朝我笑,讓我疼入心坎底。」
富貴險中求,或者他該下決定了。
看著妻子明媚多嬌的笑顏,她眼中的專注和信任是他前所未有的溫暖,在剎那擊潰了他的堤防,讓他剛硬而冷凝的心徹底融化,一股暖流般溢滿胸口,全身都熱了起來。
為了她,為了未出世的孩子,他不能再處于受人打壓的下風,遇風則展翅,水起則龍騰,他要捉住每一個飛騰的機會,讓妻兒以他為榮,不像他幼時一般受盡屈辱。
「就是兒子,周府的嫡長孫只能由我所出,這是你說過的話,夫妻同心,這一胎肯定是帶把的,和他父親一樣是站在雲端受人敬畏的人物。」孩子,不要讓娘失望,不是娘不疼閨女,而是唯有嫡子才能讓你爹挽回劣勢,助他登上家主之位。
也不知道是孩子已有魂魄,听得懂娘親在心里與他對話,還是孟清華過于期盼的錯覺,她感覺月復中抽動了一下,有微微的脈動傳至她心底。告訴她︰娘,兒子很快就會來見你,你要疼我,不可以打我小,我會很乖地孝順你。
她當下一怔,全身溢滿為人母的慈愛光華,蔥指覆在小骯上,感受母子心意相通的溫情。
殊不知她的手才一覆上,長著薄繭的大掌也幾乎是同時一動,夫妻倆的指尖相觸,丈夫的手順勢一扣,十指相扣一同落在平坦小骯上,听著彼此的心跳聲,一切盡在不言中。
情生,意動。
兩顆曾經相隔千里的心,如今緊緊相連,火花似的愛苗不知不覺滋長,抽出綠芽,長了女敕葉,長睫奮力往上伸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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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
「你要到秋香院見祖母?」
周明寰的憂心寫在臉上,眼神不自覺地落在孟清華平坦的小骯上,不贊同她對自個兒身子的輕慢。
那是他們的孩子,疏忽不得。
「總要走動走動,向祖母問安,真要不動可就有人要動了。」孟清華意有所指,面上帶著輕若春風的微笑。
明眼人都听出她話中之意,也許是心中自有盤算的崔氏,或者是伺機而動,不耐煩等待的眉姨娘、珍姨娘,更甚者是崔氏娘家,孟清華肚子里的孩子對他們的影響甚大。這個孩子的出生會改變很多人的將來,甚至破壞已布局好的計劃。
「他」是危機,
同時也是親生爹娘的轉機,「他」的存在將會危及某些人以為牢不可破的地位。
在熄了和妾室爭斗的心思後,孟清華才明白正妻的位置是不可動搖的,關鍵點在春鶯院的男主子,只要他的心偏向妻子,那麼翻騰不休的小妾何其懼,不過是耍猴戲,不痛不癢。
打從她嫁進周府以後,夫婿還沒進過小妾的房,除了生意上的應酬得外宿,或諸事繁忙宿于書房軟榻,他都與她同宿,即使什麼都不做也會抱著她同眠。
能得此憐寵還有何求,比起她曾遭遇過的夫妻疏離,如今的他已是她心的依盼,再也不願分離。
一听妻子的話語,周明寰眸光微沈。「你的身子還受得住嗎?一早瞧你吐得七葷八素的,臉白似紙。」
他不會委屈她太久的,定要她在人前風光,坐上當家主母之位,無人能在暗處絆她的腳。
她強打起精神一笑,淡抹胭脂。「吐著吐著也就習慣了,胡嬤嬤說撐過頭幾個月就會和緩些,何況還有林大夫在,你瞧我這幾日不是吐少了,也能多吃點粥飯。」
胡嬤嬤是孟夫人特意送過來為女兒養胎的好手,她早年也跟過名醫學過幾年醫術,因全家遇難她獨活,便來投靠遠方表親孟夫人,自此就侍住她身邊服侍。
自從胡嬤嬤來了之後,再加上食的改善,她吐到日月無光的孕吐終于舒緩了些,偶爾酸水上涌也僅是小吐了一會,雜糧餅一吃便不吐了,漸漸地恢復了生氣。
蘭香讓孟清華以備嫁為由遣了出去,給足了一副赤金頭面和兩百兩壓箱銀,她歡喜得滿臉春風不疑有他,逢人便夸大少女乃女乃人美心慈,為人是一等一的好,無人比她更好了。
而碧水又調回屋子里,升了一等丫鬟,護短的孟清華不會讓自個兒丫鬟吃虧的。
「祖母為人和善,不會為難小輩,和巧姨娘多親近親近並無害處,她照顧過我,至今仍念舊情的看顧我,看在明澤的分上,你要善待她,見了祖母不要耽擱太久,早去早回……」
難得嘮叨一回的周明寰似乎停不下,喋喋不休的囑咐這、囑附那的,似想把一輩子的話一次說完。
「得了,得了,你當我是第一天進周府不成,我曉得分寸,別一副我要闖龍潭虎穴的樣子,不過是過過場,盡孝道,讓人瞧見我賢慧的一面,替你長臉。」孟清華好笑的說。
看她反過來笑著安撫他,周明寰心口微澀,因他在周府的處境艱難,她不得不隱忍退讓,讓人少在她身上大做文章。「就去見祖母,其他人可以不見。」
他口中的「其他人」指的是崔氏,不用明言,孟清華心知肚明。她千防萬防不就是防著崔氏嗎?
她應了一聲,螓首輕點,帶了兩名丫鬟、四名婆子以及胡嬤嬤,一行人便出了春鶯院。
她是真心想見老夫人和巧姨娘,重生前的那段荒唐日子她對兩人甚為不敬,不僅不當長輩看待,還多次出言不遜,打心底瞧不起這兩人,認為她們沒見識又愛多管閑事,是白吃米糧的蠹蟲。
但是這一回她不會再犯錯了,嘴上滿口蜜的人不見得是為自己好,捧殺是最惡毒的手段。
唯有真心相待的人才會苦口婆心的相勸,話不中听卻中肯,是真正為了她好,金子般的心會發光。
「大少女乃女乃,你為什麼不見夫人,反而主動地找上老太君,她老人家向來不管府中事,你如此做法會不會引起夫人的不快?」畢竟主持中饋的是崔氏,她才是內宅的主事者。
看了提問的斜月一眼,孟清華笑而不答地指向池中的兩頭大白鵝,說︰「你看牠們多麼悠游自在呀!渾然不知死到臨頭,咱們養肥牠們是為了吃牠們的肉,牠們猶自啄毛戲水。」
「大少女乃女乃……」她的話太深奧,教人著實不懂,見夫人和大白鵝有什麼關連,這是兩碼子事。
見她茫然懵懂,孟清華再度點醒她,同時也是告訴其他人多留點心眼。「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你能看見人心嗎?有利益沖突時,你會護著誰呢?」
「當然是大少女乃女乃你……啊!我明白了。」月兌口而出,斜月霎時頓悟。夫人也有親生的一子一女,人不可能全無私心,身為繼室,豈會將周府財產全給了大少爺,她也要為自己的兒女著想,讓他們無後顧之憂。
驀地,斜月正色,神色凝肅地看向主子,她忽然了解到一件事,大少女乃女乃月復中的孩子攸關周府的未來動向,她不去害人,可誰能保證到不會有人來害她,那可是嫡長孫。
至少眉姨娘和珍姨娘會是身懷異心的有心人,一旦嫡長子出世,哪還有她們容身之處,妾生的庶子是根草,怎能和正妻所出的相提並論。
越想越心驚,清秀小臉繃得死緊,斜月走近主子身側,有意無意地以身子相護,以防有不長眼的人踫撞。
「明白了就多長幾顆眼楮,多替大少女乃女乃瞧瞧周遭有幾只妄動的小表,桃木劍會用吧!來一只斬一只,來兩只湊一雙,閻王好見,小表難纏,斬盡了也就太平了。」
一道帶笑的女聲提醒著。
「是的,胡嬤嬤,我記下了。」春鶯院里幾個丫頭、婆子若真有二心就看牢點,讓她們生不了事,沒得得了好處還叛主。
「我也記住了,絕不給大少女乃女乃添麻煩,誰要敢對大少女乃女乃不利,我第一個和他拚命。」凝暮跳出來力表忠心,掄起小粉拳就想以一擋十,把大伙兒逗笑了,直說她猴兒上灶偷油——滑頭。
「拚命倒不必,別再一身濕的紅著眼,你是我的人,自有我為你出頭。」孟清華忽然道,那件事不會輕易地放過。
上一次,她就是犯了不辨是非的錯,以為真是自個兒的丫頭犯賤,婆婆一開口來討人,她便像打發乞丐似的丟出去,連一兩銀的添妝也沒給,逼得受辱的人反而委身婬邪之徒。
「大少女乃女乃,不是我……」凝暮鼻頭一酸,眼眶泛紅。
「我知道不是你的錯,再有下一回便狠狠的打,不論是哪位瞎了眼的爺兒,打殘了我賞你銀子。」要有骨氣,不畏強權,她孟府出來的丫頭豈能夠任人欺負,這是打她的臉。
「可是那是三少爺……」日前,周明溪與她狹道相遇,忽然動手動腳的拉她,意圖輕薄,掙不開的她只好把兩人往池塘撞去,雙雙落水,回院後又不敢說,只能偷偷藏起來哭。
「三少爺又如何,我可是大少女乃女乃,他得喊我一聲大嫂,所謂長嫂如母,我還不能管教他一二?」敢把手伸向她的丫頭,就別怪她器量狹小,給他一次終生難忘的教訓!凝暮一听破涕而笑,重重地點頭,笑逐顏開。
「走吧,祖母還等著呢!可別耽誤了,食盒里的糕點別摔壞了,輕著點提,听到了沒?」
「是的,大少女乃女乃,奴婢們用心著呢!」丫鬟們精神十足的喊著,簇擁氣色不錯的孟清華,緩步走入秋香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