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皇甫寄書暫時還不想揭露那個「秘密」,不想讓秋櫻在煩憂獨孤鴻之時更增心理壓力,所以在那日離去後,戚千里就將皇甫寄書請出房外,讓他自己找一間舒服的房間休息去。
縱使如此,皇甫寄書還是夜夜至戚千里的房中探查她的傷勢,直到她靠在他的懷中沉沉睡去,再緩緩離去。
由于傷勢並不重,因此戚千里復原得很快,可由她又可以活蹦亂跳的那天起,皇甫寄書就再也沒見過她!
怎麼了?她上哪兒了?
站在自己臨時的睡屋,凝視著那間五天五夜都沒有亮燈的房子,皇甫寄書覺得自己的心有些微微的沉重與古怪。
為什麼五天都沒有回來,並且再也不與他及秋櫻同游?
為什麼一句話都沒說就不見了?
為什麼都不再到附近的酒肆喝酒?
究竟是在躲著他,抑或是……再度踫上了獨孤鴻?!
一當「獨孤鴻」這三個字浮上腦際,皇甫寄書再等不下去了,夜色中,他直沖向女兒國女皇的寢宮——
由姐姐們的話語中,他知道她們相當喜歡戚千里,也許她們會知道她的去向……
「大姐。」
「什麼事?」坐在桌前,雲茱穆爾特頭都沒回地冷冷說道,「沒事別煩我,我忙得很。」
「您這幾日有看到千里嗎?」
「沒看到。」
「謝謝。」心一沉,皇甫寄書轉身便向寢宮外走去。
「站住,誰讓你走了?」听著那個急欲離去的腳步聲,雲茱穆爾特突然回身叫住小弟,然後瞇起眼狠狠地瞪著他,「听說你刺了千里一劍?」
「是。」
「听說你自回女兒國後,就日日陪著那位秋櫻姑娘,連夜里都沒有回千里的房里,就算是你刺傷她後的那段期間?」
「是。」
「難怪。」冷哼了一聲,雲茱穆爾特不耐煩的轉回頭去,「要有你這種有比沒有還慘的爛夫君,沒事還得為了一個與自己不相干的人被刺上一劍,還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傻子才願意繼續待在那鬼地方!」
是這樣啊……
听著大姐的話,皇甫寄書的心及腦子一下子全停滯住了。
自小生在女人堆中的他一直弄不清女人,也沒打算弄清,所以,他從來不知道女人心中究竟在想些什麼。
但戚千里不同,她雖是女人,卻不僅僅是女人,所以同她相處時,他從來不必費心思索這些問題。
他只須像與尋常友人那樣自然而然地與她交談便可,有時甚至不需任何特殊言語,她就能心領神會。
看著她,他就會感到安心;望著她,他就會感到平靜;靠著她,他就會感到溫暖。
可她終究是名女子,不是嗎?
所以,是否真如大姐所說,戚千里再不願待在這兒了,因此才會不告而別?
但無論大姐怎麼說,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明白,縱使她百般不願待在他身邊,也絕不是一個不透露出半點情緒便離去的人,絕不是!
回想起戚千里曾經以「笑問生」的身份與市井朋友告別的那一夜,皇甫寄書更篤定了自己的想法。
因此他索性放棄了詢問,直接開始尋找,在整個城中大大小小的酒肆、旅店中尋找著……
不能有事,你絕不能有事!
隨著尋找的時間愈來愈長,皇甫寄書的心就愈慌。
就在他打算到城外尋找,腳步才剛踏出城門時,便听得一個爾雅、磁性的嗓音在他耳畔輕輕響起——
「這兒呢!」
皇甫寄書有些納悶地停下腳步,因為城門處除了他及守門人之外,並無他人。
當他瞇起雙眼望向城門外,城門外不遠處一間燈光昏暗的偏僻酒肆映入他的眼簾。
雖有些狐疑,皇甫寄書依然大步向前而去,而未及走至酒肆門前,他便透過窗口看到了那位曾經有一面之緣的紫袍男子,而後,則是坐在紫袍男子對面、背對著他的戚千里。
原來在這里,原來是在跟這位嫻熟千里傳音的優雅公子一起喝酒呢……
在望見戚千里背影的那一刻,皇甫寄書那顆一直忐忑不安的心終于微微沉靜下來。
但不知為何,盡避心情不再緊張,他的心卻那樣沉重,沉重還帶有些他怎麼也形容不出的微酸與苦澀。
但無論如何,她平安無事就好。沒事就好……
由窗外對紫袍男子微微頷首後,皇甫寄書一轉身準備大步離去,只此時,戚千里卻回頭喚住他——
「喂,著什麼急啊!既然來了,就順便把我扛回家吧……」
望著戚千里那雙帶有些醉意的雙眸,望著她那因微醺而浮現一抹嫣紅的雙頰,皇甫寄書默默點了點頭,然後緩緩走入這間小小的破舊茶肆,等待著她起身。
戚千里起身了,皇甫寄書這回卻沒有一把將她扛在肩上,而是輕輕摟住她的腰,然後對紫袍男子再微微頷首、說了聲「謝謝」後,才將她抱至馬上,坐在自己的身前。
「怎麼回事?」靠在皇甫寄書胸前,感覺著身後男子的那一身熱汗,戚千里打個呵欠輕輕地問著,「這麼冷的天居然一身汗。」
「我以為你走了。」
「我為什麼要走?」听到皇甫寄書的話,戚千里原本舉起欲遮住呵欠的小手停在了半空中。
「因為我瞞了你很多事,又弄傷你……」
「幫個忙,對我戚千里來說,那根本不算回事好嗎?」舉起雙手,戚千里將手放在額前,擋住四面的光,然後遙望著遠方星斗。「更何況你要知道,在你這兒有吃有住有玩有樂的,傻子才不待呢?」
戚千里的回答,並未讓皇甫寄書感到一絲釋懷,反倒更讓他的心底升起一股怎麼也揮之不去的壓抑。
只是,他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微微抬起頭,望著滿天的繁星。
夜風中,馬兒踢踢踏踏地向「皇子府」走去,而當馬兒終于停下,皇甫寄書輕輕將戚千里抱下馬時,突然喚了一聲——
「千里。」
「嗯?」
听著皇甫寄書第一次喚著自己的名,听著那醇厚嗓音中流泄出自己的名,戚千里有些微愣地抬起頭望向他。
望著戚千里納悶的眸子,皇甫寄書萬分誠摯地緩緩說道,「雖不知道怎麼說,但我很喜歡你在我身旁的感覺,所以若願意的話,你能否一輩子留在我身旁?」
喜歡?他喜歡她在身旁的感覺?
是嗎?是這樣嗎?那很不錯啊……
「放心吧,我會一輩子留在你身旁的……」
望著皇甫寄書那張誠摯且執著的臉龐,戚千里輕輕的笑了。
而微笑著的戚千里,眼眸有如星斗般的明亮……
那夜後,戚千里住回了皇子府內,盡避她依然像以前一樣,四處與那紫袍男子聊天、喝酒、閑晃,也依然不再與皇甫寄書及秋櫻同行。
雖然皇甫寄書隱隱明白戚千里不與他及秋櫻同行必有所由,但他沒有多問,並且,也沒有在夜間時分再至她的房中,甚至再像以前一樣讓她輕靠著他的胸膛。
因為不知為何,最近他總覺著自己似乎有些不對勁。
不對勁在他想靠近她、貼近她,而這個「想要」,已不再像以前那般單純、自然與純粹……
一日午後,當皇甫寄書像往常一樣穿越府中花廳、欲前去秋櫻房間接她時,突然一聲嬌叱由他身後傳來——
「小寶,你給我站住!」
在那聲嬌叱傳出的同時,一群女子倏地飛身至皇甫寄書身前,七把彎刀一分不差地架在他的頭頸間!
「大姐、二姐、三姐、四姐、五姐、六姐、七姐你們好。」對架在自己頸上的七把彎刀完全視若無睹,皇甫寄書淡淡的一一問好。
「好什麼好?」女兒國女皇——雲茱穆爾特一臉寒意地首先發難,「給我說說,你到底打算怎麼樣?」
「是啊,當初姐妹們辛辛苦苦的把冬山國那幫賊孫子打得落花流水,還定了一些只有秋櫻姑娘符合的條件,不就是為了替你這個膽小表兼窩囊廢把秋櫻姑娘弄到手嗎?可你回報我們的是什麼?」
「說,你膽子什麼時候變這麼大了,竟敢不聲不響的把我們要的人往外推!」
「是啊,把人往外推也就算了,最後竟然莫名其妙的發了封信,要我們好好對待新的和親公主,說什麼一定要給她一切的自由,還大逆不道的命令我們這群姐姐不許多事告訴她你的身份!」
「我們什麼時候有你這麼不懂得人情世故、家庭倫常的弟弟!」
「不懂事就算了,結果搞了半天,冬山國送來的那個人見人愛的千里你早就認識了,既然這樣,你快半年不回家是什麼意思?」
「是啊,小寶,你太不象話了,半年不回家就算了,結果回來以後還是天天陪著秋櫻姑娘,理都不理千里,既然這樣,你就讓千里快點把你休了啊!」
「對啊,反正就算千里休了你,我們也會把她當姐妹看,也一定讓她繼續在我們女兒國作威作福,半點好處都少不了她的!」
「沒錯,人家千里是多麼的人見人愛啊,可你卻這麼佔著茅坑不拉屎的,究竟是不是男人啊!」
「就是啊,你知不知道朝中有多少女官、女臣日日向我們打探千里何時休了你,就為了給她們的兒子找個好當家!」
「你倒是給我們一個說法啊!」終于,在一陣連珠炮的指責後,七個女子狠狠地一齊喊道,「再不說我們現在就砍了你!」
平靜地望著那著名的「女兒國七辣」,皇甫寄書的聲音就如同他的臉龐一般平靜,「我從沒想過要娶櫻姑娘。」
是的,從來沒有。
這麼多年來,他對秋櫻的關心、疼愛與守護確實異于常人,而這種深埋于心、且堅不可移的情感,被很多人視之為情愛,就如同他的姐姐們。
只他卻深深明白,那並不是!
而之所以明白,正因他由頭至尾見證著秋櫻與獨孤鴻之間的真正眷戀。
他其實感動著的是那股純粹,心動著的是那股執著,心疼著的是那股勇氣,因為他明白,這世間,這種情感太少、太少,少得他不忍它在他的眼前夭折,少得他想用盡一切去守護……
「娶不娶是你家的事,反正你長大了、翅膀硬了,我們七個姐姐也管不動你了!只是千里呢?」
听到皇甫寄書的話,七個姐妹先是愣了愣,而後又鋪天蓋地的罵了起來。
「對啊,那千里呢?你準備何時開口讓千里休了你?」
「說啊!」
「不說話是什麼意思啊!」
在又一陣連珠炮似的斥責後,皇甫寄書將眼眸望向遠方徐徐說著,「千里說,在我這兒有吃有住有玩樂的,傻子才不待。」
「這算什麼啊?是聰明人都會這麼說的啊,這代表什麼了?」
「更何況那是千里說的又不是你說的!」
「對啊,你說話了嗎?」
「快說啊,你說話了嗎?!」
「我說話了。」將眼眸望向大姐雲茱穆爾特,皇甫寄書緩緩說著。
「你說什麼了?!」听到皇甫寄書的話,七雙眸子倏地一轉,一齊狠狠盯視著他。
「我說——雖不知道為什麼,但我很喜歡她在我身旁的感覺。」皇甫寄書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著,「所以我問她,若願意的話,能否一輩子留在我身旁。」
待皇甫寄書將話說完,四周一下子靜默了,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听得見。
七位女子的眼中,全染上了一抹詫異與一抹朦朧霧光……
「千里怎麼回答你的?」許久許久之後,雲茱穆爾特冷冷地問著,嗓音竟微微的顫抖著。
「她說︰放心吧,我會一輩子留在你身旁的。」
有些不明白姐姐們為什麼突然全靜了下來,但皇甫寄書依然將戚千里曾說過的話再說了一遍。
不知為何,當他說出這句話時,他的心,緩緩地浮出了一股暖意,並且,這股暖意竟是那樣源源不絕地由心底流淌而去,一直蔓延至全身,久久沒有逝去……
七把彎刀,就像來的時候一樣突然地由皇甫寄書身上撤走了,而後,七個姐妹一起背過身去——
「走走走,快滾出去找你的櫻姑娘吧,我們暫時不想見到你了!」
「真是的,浪費我們的時間……」
「好的,那大姐、二姐、三姐、四姐、五姐、六姐、七姐,我先告退了。」
有禮有節地對七位姐姐們道別後,皇甫寄書緩緩步出了花廳,繼續朝秋櫻的住處走去。
「那二愣子居然會說出那樣的話呢。」待皇甫寄書的背影緩緩消失在轉角,雲茱穆而特眼中的淚水,再忍不住地滴落了。「我這做大姐的,這輩子都沒想到他會說出那樣的話來……」
「大姐,你別哭啊,你一哭,我們更想哭了……」
「當初之所以十歲就將他趕出宮,更不許他對外人說起自己的身份,就是為了磨練他,不想讓他在這全是女子的宮中染上一身女兒氣及紈褲氣,更希望他能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沒想到,他竟比我所希望的還要出色,如此懂得尊重及珍惜女子……」
「是啊,真的成了個好男人呢……」
「瞧瞧他剛剛說話那副樣子,簡直……唉,不行,我受不了了,誰有手絹借我用用……」
「大姐,你听听,他對千里說一輩子呢!他的一輩子,就真是一輩子啊……」
「居然還說不知道為什麼?我們怎麼會有這麼傻的弟弟啊……不過傻得好可愛,讓人好想一口吃了他啊……」
「嗯哪,要不是遇上了千里,這個可愛、晚熟又慢熱的二愣子這輩子大概沒有機會說這話了……」
「是啊,要不是遇上了千里……」
正當「女兒國七辣」為皇甫寄書說出口的話感動得涕淚縱橫時,戚千里恰巧晃晃悠悠地由花廳走廊經過,在听到哭聲後,眨了眨眼走入花廳——
「咦,大姐、還有其他姐姐們,怎麼啦?後宮給人燒啦?要不怎麼一個個都哭成淚人啦?」
「千里,我們好愛好愛你啊……」一望見戚千里,所有的姐妹們一擁而上,緊緊地抱住了她。
「我也很愛你們啊。」雖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望著個性各異、一樣剽悍,但卻其實溫柔、堅強至極的七姐妹,戚千里的眼眸是那樣的溫柔。「所以拜托別再把鼻涕擦我身上了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