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沈維理結完帳,注意了下左右來車。這間面店開在菜市場入口,旁邊就是大馬路,若是一個不慎,很容易出意外,于是扶著她一只手,將她護在內側,就要帶她穿越到另一頭的人行道。
這時,一輛閃閃發亮的奔馳車突然停在他們身前,不客氣地擋住了他們的去路,並「叭叭」按了兩記喇叭,像在打招呼。
沈維理將趙子昀拉後退一些,護在身後,靜靜地看著駕駛座的車窗慢慢降了下來。
奔馳車里露出一張英俊的臉,而且還滿溢著一股高高在上的菁英味。
「好久不見。」得體的微笑,優雅的姿態,彬彬有禮的氣質,無不昭示著高位者會有的氣勢,就算再怎麼客氣有禮,都帶著股紆尊降貴的味道。
「好久不見,高元。」沈維理靜了三秒,才微笑回禮,並說出他的名字。
他該感謝沈維理沒有徹底忘了他叫什麼名字嗎?高元心中暗自對沈維理那靜默的三秒泛起了不爽的情緒。
「難得會在這個小鎮遇到你。怎麼?特地帶女友來小鎮品嘗路邊攤風味嗎?」高元連眼角余光都懶得施舍給趙子昀,目光只專注放在沈維理身上。
會知道他們剛才吃了路邊攤,可見此人不知道在一旁埋伏多久了。沈維理微笑道︰
「是啊。」
「……那,想必這家路邊攤的風味肯定好極了。」高元不是很高興看到沈維理竟然一點狼狽的表情都沒有,還這樣坦然。
「確實好極了,有機會你也嘗嘗。」以他們的交情,泛泛的寒暄便已足夠,沈維理笑了笑接著道︰「我們有事,先走一步了。」
「等等!」高元沒想到沈維理見到了他這個已經十二年沒見的老同學兼曾經勢均力敵的對手,竟然幾句話就想打發掉他,甚至連客氣地問一聲「什麼時候回國」、「最近哪兒高就」或「留個電話隨時聯絡」都沒有!他們六年同窗一場,將他這樣冷待對嗎?不會太過涼薄嗎!這也太目中無人了吧!
「還有什麼事嗎?」沈維理當然看到高元眼中閃過的那抹不忿,但那又與他何關?
「你要去哪?我送你一程吧。」高元沖口說出自己本來沒打算做的事。說完後,心中懊惱了一下,覺得自己落了下乘,但又確實不甘心這場偶遇只能是寡淡的結果。若是不能讓沈維理對他印象深刻,那他還敢想要把人挖到自己公司當自己得力下屬嗎?
高元可清楚得很,這個沈維理就算現在失業中,也不是個會輕易消沉喪志的人;他並不是走投無路,只是一時的時運不濟罷了。以沈維理的能力,再找個好工作根本輕而易舉,他不是非要來到「日升集團」當他的助手,恐怕就算一時之間沒有別的工作機會,他也不會樂意在他手下听候差遣。將心比心,高元自己也是這樣想的;所以難得偶遇,他必須跟沈維理有個良好的開始。
「不必了,我們還要在菜市場里逛一下,就不耽誤你寶貴的時間了。」沈維理客氣地拒絕。
這時,趙子昀突然揪緊他背後的衣服,有些喘不過氣地道︰
「不要搭他的車。」
「你怎麼了?」沈維理連忙側轉過身,這才發現一直靜靜站在他身後的趙子昀竟然又臉色蒼白直冒冷汗,情況竟與早上與他相逢時相似。沒能多想其它,只來得及抱住突然月兌力往下跌倒的趙子昀。
「不、不要搭……」一股劇疼猛烈襲擊她的大腦,像無數根針同時刺著她的腦袋,讓她痛到連叫都叫不出來,只能急促喘息,幾乎休克。
高元無聲哼笑了下,悠悠道︰
「沈維理,你這個女友的身體好像嬌弱得不行呢,最近更是擅長昏倒的樣子。」
沈維理沒空理會高元的風涼話,他只是擔心地看著趙子昀莫名又變得糟糕至極的臉色,手腳更是冰冷,,可是,她手上的鐲子並沒有在變色啊,而且他的身體也沒有感覺到先前那種奇特的吸引力,那麼,她身上現在又發生了什麼問題?
「前面不遠就是鎮立醫院,要不要我載你們一程?」高元瞥了那個女人一眼,不管她是真昏也好,假昏也好,總之他跟她就是有送醫的緣分。
沈維理想了想,點頭,一把抱起趙子昀,對高元道︰
「那麻煩你了。」
「不要……」趙子昀努力要擠出聲音,雙手更是緊抓著沈維埕的衣服,拚命想叫他不要上車,可是卻沒辦法發出更多聲音。
高元走下車,打開後座車門,幫沈維理將人給抱進車子里;這時才看到趙子昀的臉色確實很慘白,而且在十二月天冒了那麼多汗,確實很不尋常,看來不是裝的。
「不……」再也發不出聲音,趙子昀只能一直搖頭,卻是什麼也阻止不了。
對于這輛車,她有個可怕的預感,可已經阻止不了了……依然是在醫院,但這次進診療室的人是高元。
已經從半昏迷狀態里清醒的趙子昀,一臉疲憊,幾乎是筋疲力盡地攤坐在候診室的椅子上,若不是沈維理在一邊抱摟著她,讓她大半的身體靠著他,她隨時可能滑坐到地上去。
距離醫院不到五十公尺的地方,高元那輛閃閃發亮的奔馳車被一根意外滾落的兩噸重水泥管給砸成了廢鐵,如今那地方已拉起黃線,幾輛警車正圍在那邊調查事故原因經歷了那場差點被砸成肉泥的車禍,體驗了生死一瞬的極度刺激之後,沈維理當然也是心驚膽戰不已,至今他的手還在抖著,但終宄還是慢慢平靜下來了。
與其說他抱著趙子昀,是在安撫保護她,不如說,是他在借著擁抱,在彼此溫熱的體溫里,吸取著支撐自己的力量。他曾經以為自己看淡生死,隨時可以坦然面對死亡;可是,在真正遭遇到死亡那一刻,求生,卻是一種完全不必思索的本能。
所以,他還是想活著的,他永遠沒有做好死亡的準備;所以,他再不能矯情地告訴自己對死亡不在乎,認為自己可以豁達到無所畏懼。
「你還好嗎?」
「還好……」她哆哆嗉嗦地輕道。
他探了探她的額頭,發現涼涼的,溫度略低,可是,因為自己的手指也沒有回溫,所以探不準;于是只好以自己的額頭抵著她的,發現溫度還可以,而且她的身體已沒再抖顫不止,看起來是好轉很多了。
「可以說話了嗎?」他輕問。
在意外發生那一瞬間,他們三人都受到極大的驚嚇,連尖叫都發不出來,一時之間都失語了。直到路人跑過來救援,警察也很快趕了過來,沈維理才有辦法說話,就算還沒冷靜下來,也能條理分明地應對警察的問話,以及請人先將左手受傷的高元給送去不遠處的醫院急救。
那場意外從發生到現在已經將近二十分鐘,除了高元受了傷之外,他們兩人都是完好無恙的,不過警察還是將他們一同送來醫院,希望他們也做個檢查,然後等高元的傷處理好,才一起做筆錄。
于是,在醫生簡單確定他們兩人確實沒有事,只需要稍作休息之後,便讓他們坐在這里等待高元處理好傷口出來。此刻,就是難得兩人可以私語的時間。
趙子昀覺得兩人的姿勢不太對,她不應該這樣親密地依偎在沈維理的懷中,並被他以守護的姿態抱摟著;可是她的身體竟習以為常,對他的懷抱無比熟稔,像是天經地義,本來就屬于她,「你……先放開我。」她聲音還是抖著的,卻不敢想是因為對車禍心有余悸,還是什麼別的。
「你現在沒有力氣,還是靠著我吧。」沈維理拉起她一只軟綿綿的左手,然後放開,就見她的手掌無力地跌回大腿上,用事實證明她現在連支使自己手臂的力氣都沒有。
至少她還有力氣撐起眼皮瞪他。
沈維理輕笑,下巴在她額頭上輕輕摩挲著,兩人如此貼近,自然感覺得到她的微微抗拒;但他一點也不想理會,不想放開她,覺得此刻這樣,很好;再沒有任何一刻像現在這樣覺得她是如此適合他的懷抱。
他的下巴雖然刮得很干淨,卻仍然對她光潔的額頭造成了一點點麻刺感;那一點點的麻刺感化為戰栗,瞬時爬遍她全身,讓她整顆心都縮了起來,麻麻地無所適從,只覺得臉上不斷地發熱,卻無計可施。
「對于剛才那場事故,你先前是不是有什麼預感?」他在她耳邊低聲問道。
听到他的問話,她昏沉的腦袋一時無法豎起防備,便回道︰
「我只是覺得那車子很危險,想叫你不要上去,可是卻發不出聲音,也支使不動身體……」
「所以後來在車上,你並沒有昏過去,只是無法說話,是嗎?」沈維理的聲音仍然沒有太大起伏,輕輕緩緩的耳語,用最溫和沒有攻擊性的音調,讓她的心神更加放松。
「嗯。她半眯著眼,像只正在被順毛的小貓,感覺到他一只大掌正沿著她的背輕輕拍撫滑動,讓她慢慢放松下來,好像隨著他的拍撫,真的將二十分鐘前的那場驚悸給拍走也似……「那你覺得,如果我們沒有坐上那輛車,那根水泥管還會從拖板車上月兌落,砸在那輛車頂上嗎?」
「我不知道……反正就覺得不要上那個男人的車,很危險……」
「那個男人……」這個稱呼讓沈維理不自禁低笑出來,呼出的熱氣噴在她白女敕的耳朵上,生生將那一小片躲在黑發里的耳朵給染紅了。「你知道他是誰嗎?」
「我又不認識他,怎麼會知道他是誰。」就算共患難過了,趙子昀必須老實說,從路邊偶遇開始,她就沒看清過那男人長怎樣,當然也就不知道他是誰了。
「他叫高元。」沈維理暗自揚眉,突然覺得情況很是有趣。關于高元與他這個「前女友」親密相擁的照片,還存檔在他的手機里,並且還是他決定跟她分手的主因;可是,眼下他這個前女友卻說不認識高元……「喔。這個名字半點沒讓趙子昀上心。
「他是我國中以及高中同窗六年的同學。」他又接著介紹。
「咦!斑元?同窗六年?這個她有印象!且印象還深刻極了!
趙子昀瞪大眼,抬頭看向沈維理道︰「原來是他。」
「你記起來了?」
「你這一說,我就記起來了,原來他就是那個高元啊!炳。」她突然笑起來。
「哪個高元?」一道聲音問。
「當然是那個萬年老二高元啊,他簡直是個悲劇。」
沈維理沒來得及搗住趙子昀的嘴,只好伸手輕輕搗住她的臉,並抬頭對不知何時走過來的高元微笑道:「已經看完診了嗎?你手臂照X光了吧?醫生怎麼說?」一副天下太平的樣子。
趙子昀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自己雙眼被莫名其妙遮住,不高興地掙扎著,抬起一手抓下沈維理的手掌,就看到一雙正朝她冒火的眼,而那雙眼的主人正黑著一張包公臉……那張包公臉,有個名字,叫高元。
趙子昀默默低下頭看著沈維理的手掌,心虛地想著︰如果現在再把這只手掌拿來蓋住自己的臉,會不會顯得很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