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著急劇起伏的胸口,車遲神色陰郁地抬首,望向眾神捕聚集的礦山山腰處,在他打算上去將他們殺了個干淨時,葉慈一步步走下了山。
士隔三日刮目相看,這一別十日,再次出現在他面前的葉慈,已與十日前有所不同,此刻他渾身上下所外放的氣勢與內勁,很明顯的就不是之前的相級中階。
短短十日之內就晉升為相級高階?這怎麼可能?
「你做了什麼?」車遲揚起手中那柄閃爍著寒光的長劍,剎尖直指他的眉心。
「蠢事一件。」葉慈漫不經心的應著,「不過我覺得值。」
「說。」誰有閑心去管他什麼值或不值的?他只想知道能讓武者在短期內快速安然晉階的秘密。
葉慈雲時抽劍出鞘,「待我拿你祭過我的兄弟後,我再考慮要不要告訴你!」與一眾神捕躲在上頭觀戰的野風,在他倆動起手後,這才後知後覺的想起,底下正大打出手的那兩個,好像……都是相級高階?
在武道的世界中,一個相級初階,可以在江湖上橫著走。
一個相級中階,就算一國之君見了,也得要對他彎下金貴的腰桿來。
而一個相級高階?
據說在修練大成後,飛沙走石是輕而易舉,毀山毀城毀國家根本不是難題,打遍武林無敵手是稀松常態,再加上物以稀為貴,往往武林同道要是命不好撞上了他們,不是死得不能再死,就是有先見之明的趕緊逃之夭夭。
那她現下在干嘛?
猛然發覺小命就懸在刀口浪尖上,野風刷白了一張臉,慌慌張張地拖著一票跟她一樣不知死活的神捕,能離得他們有多遠是多遠,只是他們兩腳才下礦山,就見車遲拍過來的一掌直接毀了他們的去路,並在地上開了個大坑,讓收勢不及的他們,似下餃子般一個個都落進里頭去。
葉慈見狀,直接將手中之劍化為千枝萬葉,銀白色的長劍閃爍著乍亮刺眼的光芒,凌厲綿密毫無空隙的劍網,將車遲整個人兜攏在其中寸步難進,車遲鼓足一口氣仰首震天長嘯,剎那間刺耳高亢的嘯音,令葉慈的心跳有那麼片刻的失序。
緊抓住這時機的車遲重振旗鼓,以快速鬼魅的身形疾速欺近葉慈的面前,一劍快狠準地朝他刺出,另一手則化掌為利爪,瞄準的就是葉慈的丹田處。
揚劍抵住疾來的一剎之時,葉慈探出那只有著魂契的掌心,正面迎上車遲的利爪,下一刻,藥神所賦予的神力,已通過他的掌心氣勢磅礡地擊出。
劇烈的疼痛自掌中直竄抵至他的心房,再擴沿至四股百骸,車遲震驚地瞠大了眼眸,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已騰飛至空中,被強烈的力道狠狠撞至對面的山壁上,再重重墜落至地。
晴朗不過一日的天色,很快就如嬌羞的新婦般,再次躲進了層層飄來的密雲里,一朵朵晶瑩的雪花,又再次飄落在大地之上。
其中一朵雪花,在未及落地之前,已先一步落在車遲因不敢置信而睜得老大的眼瞳中,感覺那股力量自葉慈的掌心穿透他的身體後,他的指尖乃至全身的骨頭盡皆碎裂,因此在葉慈提著剎向他走來時,他猶怔怔的無法回神。
「不可能……」望著以前曾被他視為螻蟻的葉慈,他怎麼都不想承認這是事實,「我不會死的,好不容易再活一次,不會的……」葉慈懶得再多听他說上一句,腕間一轉,指尖已削下他的首級,而劍尖上所懸的血珠尚未落地,車遲整個人已化為一道紫色的烈焰,在雪地中燃燒得格外淒美壯盛,過後就猶如快速凋萎的薔薇,在下一陣雪花落下時,已尋不見。
飛揚起的沙石與塵灰,在雪花紛紛落下後,很快就消散在與雪花的擦肩而過中。葉慈收好剎,快步走至大坑前,彎身拉起正被其他神捕推上來的野風,隨後他再以劍身拉起坑底的神捕們。
野風兩手按在膝上大口地喘著氣,方才差點因想看熱鬧,而差那麼一點就被殃及池魚……早知道相級高階的動起手來都沒個分寸,她就該把神捕們給撤出個十里八里的。
葉慈修長的指尖輕輕抬起她的下頷,他先扶正她的身子檢查她可有受傷,確定安然無恙後,才拿出懷中的帕巾,心疼地拭起她黑不溜秋的小臉。剛剛自坑底冒出來的她,很像只藏在地洞里的小老鼠,從頭到腳都黑了個徹底。
「甭管我了,你可有受傷?」她一把按住他的手,阻止他又變身成幽靈般的管家婆,一心急著想看看他是否又再次吃了虧。
「只是一點小傷。」葉慈根本不在意那些被劍風劃過的小傷口。
野風如臨大敵地瞠著眼,「又傷哪兒了?」
他剛翻開他的衣袖,想讓她看看手臂上的傷口,她卻已先一步上前兩手捉住他衣襟的兩側,大咧咧地拉開,坦露出他精壯的胸膛,一雙手還上上下下的四處模著。
在她都已經開始拉扯他腰間的系帶時,他困窘地按住她為禍的小手。
「別。」她確定真要在這個地方,剝蛋殼似的剝光他?她也瞧瞧在他們四周,還圍著一票都快要被她嚇壞的神捕好不好?
她不耐煩地想撥開他的手,「害羞什麼?反正該看的我早都看過了,別跟個大姑娘似的。」
「宮主……」葉慈把她的手緊緊按在腰際上,說什麼都不肯再讓她挪動半分,並懇求地對她放軟了音調。
「行行行,咱們回去坑里頭月兌衣服。」要顧忌顏面是吧?她很順應民意地撈過他的手臂,精氣神十足地拖著他就往礦山上跑。
「……」一眾被拋棄的神捕,頭一次發現,他們家宮主剝男人衣服的手腳有多快速利落,而總是冷面如霜的神官大人,居然也有那麼羞澀的一天。
一回到蝸居了十日的坑道里,野風就將他上身的衣裳都拉開,檢查完他月復部的傷口是否又再滲血,還有他身上因劍風又多了幾道長長的口子,老練的為他清潔傷口並上藥,接著,她的兩眼便瞬也不瞬地看著他猶在原位的腰帶,對他再三保證腰帶以下的部位,絕沒有半點傷口之言,完全听不進耳。
俗話說眼見為憑嘛。
因著她過于專注的目光,葉慈整個人尷尬不已,偏又走人不得,于是慢慢地、慢慢地,他兩耳的顏色有如初秋的楓葉,漸漸轉紅。
察覺到他稍稍有些紊亂的呼吸,野風往上瞄他一眼,乍見他連耳根都紅透的雙耳時,她當下就忘了方才還想替他月兌褲子的原因是什麼。
美人如玉,顏色艷如霞啊……
被她這般看著,很快的,葉慈的臉也不爭氣地開始變色。
不想錯失美景的野風,一點都沒想到他的困窘,反倒還欺身上前興奮地將他好生欣賞了一番,兩手還不忘離家出走至他猶如瑰霞染過的面上。
「咳,宮主,你這是?」葉慈不得不出聲提醒一下,眼前這個幾乎整個人都掛在他身上走神的某人。
「調戲你,美人。」
「行了,別再勾引我了。」她就是那種一頭栽進去後,又能很快就拔出來的實例,「等會兒咱們就上路,以最快的速度趕回神宮,省得司徒霜那個不死心的家伙,又再派什麼魑魅魍魎把咱們給阻在路上。」,「是。」總算月兌離困境的葉慈,很感謝她轉移了注意力,可在慶幸之余,心底又有那麼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小失落。
匆匆集合眾人,並迅速打點完畢火速上路後,這一回,即使野風沒有開口,葉慈等人也自動自發的往山里的深處走,受夠教訓的他們,沒再搏運氣地往官道上蹦,或是在鄉間小道上遛達,他們一致決定,放棄自雲取爆正門處光明正大的進宮,改從雲取爆的後山地道,神不知鬼不覺地自地底下入宮。
由于趕得急,原本十日的路程硬是被他們縮短成七日,葉慈推開後山一座由百姓們供奉的藥神小廟大門,開神座底下的開關,拉著野風的手走入密道之中。
相傳雲取爆中有兩條密道,一條為百年前,神捕們為私底下向百姓換物資所造,另一條為十年前祭司們為幫助司徒霜,在宮中藥園處所挖的密道,而這兩條密道,宮中的兩派人馬皆知它的存在,卻從不知對方的密道位在何處。
身在黑漆漆的密道中,昏天暗地走了近一日,被葉慈牽著走的野風,因困意而閉著眼邊走邊點著頭,點著點著,她都不知何時眾人已停下腳步,等她一過神來,她已來到了歷代宮主埋骨的地宮之中。
寬廣遼闊的地宮中,冰冷的殿廊與宮柱無聲錯落于地底之下,魚膏點燃的燈火,宛如一朵朵來自幽冥的綠焰,勾撩著人們的神魂,也誘惑著野風一步步走向祭台。
什麼都還來不及想,野風只覺得整個人似被某種力量操控,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踩著奇怪的腳步邁入陣法之中,而陣眼處的祭台上,有一張玉制的長桌,桌上置著雲取爆代代傳承下來的金印與藥神法典。
左手拿起金印,右手掌心按向藥神法典,剎那間,一道璀璨的金光自藥典中出直射向她的眉心,祭台邊的大陣忽明忽亮了一會兒,便消失不見,這時原被擋在陣外的葉慈快步奔上前,一把撈住整個人往後栽倒的野風。
明亮刺眼的火光自野風的身上冒出,而後纏繞在她的身上,看似化為一襲曳著火焰的衣裳。抱著她同樣置身在烈火中的葉慈,全然不覺得有半點燙熱,可整個人身心都撲騰在熊熊烈焰中的野風卻不這麼想。
古老的傳承化為火焰,一步步燒盡野風身上曾擁有的過去,再注進藥神與前人代代流傳下來的智能與記憶,其中的痛苦,令野風時而緊縮著身子抵擋痛苦,時而極力伸展著四肢,甚想要逃離這片無止境的折磨。
時間不知到底流逝了多久,等到野風在葉慈的懷中再次一來時,原本跟著他們的眾神捕,已先行一步回到地上的雲取爆去了,此時偌大的地宮中,就只剩下葉慈一人與她作伴。「我的腦袋就快被煮熟了……」她申吟地把臉埋進他的懷中,身子偶爾還不受控制地一抽一抽。
「不會的。」他輕聲安撫著,伸手替她拂去濕淋淋地貼在她頸間的長發。
「怎不會?」她悶在他懷中發出不平的低叫,「那是火啊,你難道沒見著嗎?我發了一頭一身的火,那火大到我還以為我這是香爐了……」葉慈強忍下不合時宜的笑音,再一次替她擦去滿頭滿臉的汗水。
「快瞧瞧我有沒有被燒掉什麼。」她渾身仍熱得難受,全身上下也似月兌了力一般,沒法動彈之余她也只能請他幫忙。
他配合地抬起她的臉蛋,指尖撫過她的眉眼,再滑至她的發誓上替她卸掉頭上的累盩,緩緩以指梳松她的發好晾干,免得一頭的大汗等會兒會冷著她。
「還好,都還在原位。」
「真要燒掉,這座神宮很快就會被我改成和尚廟了……」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她很樂意拖著他們有難一起當。
「睡會兒吧。」葉慈合上她的眼簾,不忍心告訴她,其實傳承一事還沒有結束,她抱怨得太早了。
她整個人昏乎乎的,雖也很想按他的話一睡解千痛,可一直竄進她腦海的龐大記憶,卻怎麼也不肯放過她。
「雲取爆保管的閱魂錄……是不是不只一本?」在他以為沉默許久的她已睡著時,她突然語調清晰地問。
他一怔,許久才回答。
「嗯。」
「清罡真人當年沒全數追回來?」身為道家之首,他就這麼放過其他本的閱魂錄?
「只追回一本。」一直藏著這秘密的葉慈,不得不重新提及這件再不想回憶起來的往事,「當年,司徒霜一口氣用去了近半本,剩余的半本,則和其他兩本皆失在外。」
「失在外?司徒霜他怎會沒全抓在手中?」
「听說是被他許出來的魂役給盜走了。」這些年來,為了這個黑吃黑,司徒霜派出了最得力的兩名魂役一直在外頭尋找著。
「什麼?」她沒想到還有這等內幕,「魂役中出了個叛徒?」不是听說魂役是全面服從魂主,且盡忠職守全無二心嗎?
葉慈頭,「詳細情形我也不清楚。」或許對司徒霜來說,手底下有個叛逃的魂役,是個再打臉不過的恥辱,因此司徒霜寧可窩著藏著,也不願告訴任何人實情。
森冷且無處不在的寒意,突然像一柄月兌了弓的銳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射入她的身子里,極熱之後驟冷,不知道接下來還有這一遭的野風,在這莫大的差距下,冷得牙關頻頻打顫,差點就咬著了她的舌頭。
「宮主?」感覺她的身子大肆顫抖起來,整個人縮成一只蝦米般,葉慈忙把她抱緊一點。
「我冷……」嘴唇凍得青紫的她,恨不能將整個人都縮進他的懷里般,一運地將身子緊纏在他的身上。
「忍一忍。」葉慈月兌去她濕透的內外衫,將祭台邊準備好的衣袍給她換上,「沒事,天明後就會好一些的。」她迫不及待地扯開他的衣襟,將渾身發冷的身子貼上他火熱的胸膛,任他用他的衣衫將他們兩人包在一塊兒,並兩手緊緊攀住他的背後,緊抱住眼下在冰天雪地中唯一的熱源。
葉慈的大掌,徐徐撫著她的背後替她生暖,她在凍得就快受不了時,驀然抬首望著眼底滿是不舍的他。
「你當年……繼承神官之時……也、也像我這麼慘嗎?」既然他倆是形影不離的一體,那麼她現下所受的,他當年不就也曾經歷過?
葉慈靜默了一會兒,才雲淡風輕地道。
「我疼了一夜。」且心,也痛了一夜。
就在葉潤走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