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悠揚的笛聲,將樓孟月由沉睡中喚醒。
醒來後的她,緩緩坐起身睜開雙眸,在望清眼前如夢似幻的景物時,一時間竟有些恍惚,因為她覺得自己似乎進到了一幅畫中。
這幅畫里,有山、有水,有飛花、有飄雪。
遠山蒼翠,卻又仿佛近得听得到鳥鳴。細細的雪花無聲由天空飄落,與由樹上飄落下的花瓣,一瓣瓣飄至碧藍如黛的水池中,也飄落到幾只傲然挺立于池間的丹頂鶴身上……
「你醒了。」
「你是?」
當耳畔有一回響起那似曾相識的古板、嚴肅,卻又低沈磁性的嗓音,樓孟月才驀地由恍惚中驚醒,緩緩轉頭望向聲音的來源處,然後再望見眼前人時,徹底明了「仙風道骨」四字的真諦。
那是一名年約三十的男人,身材頎長挺拔,手持竹笛,一身雪白,衣袂飄飄,長長白發也飄飄,全身更籠在一圈若有似無的煙霞雲霧中。
「你不必知道我是誰,只要回我一句話即可。」
當男子又一次開口時,樓孟月霎時明了了他的身份。
老天,這位明明長得不賴,卻有頭到腳都透出一股古板氣息的人,就是她先先先先先祖的那位仙人朋友——
她看見神仙了?難不成她也要成仙了?
不行啊!眼下她還有重要的事要忙,若她真有仙緣,而他是想渡化她成仙,能不能晚點再渡啊?
咦,等等,他身後還有人!
當樓孟月在胡思亂想間,目光瞥及古板仙人身後那名靜靜坐在大石旁,氣質獨特,容顏絕美,且五官與氣質都讓她備感熟悉的女人,她更傻眼了。
天啊,這位該不會就是她的先先先先先祖吧?她也成仙了?
這到底時什麼跟什麼啊?這年頭成仙的門坎會不會太低了啊?
不過這機會實在難得,她是不是該先跟她打聲招呼?再怎麼說她也是晚輩呢……
「回答我,樓孟月。」
真當樓孟月面無表情的人腦中小劇場瘋狂跑動時,古板仙人點名她的古板嗓音又一次將她敲醒。
「請問您想要我回答您什麼呢?」
「雖崩玉如今並不在你手中,但確實已取得崩玉的你,究竟打算什麼時候回到自己的時代去?」
听到古板仙人的話,樓孟月徹底愣了。
回到自己的時代去?確實已取得崩玉?
「你不必現在就回答我,你有六個時辰可以考慮這個問題。」望著樓孟月微怔的神情,古板仙人淡淡說完這句話後,邊準備轉身離去。
但樓孟月卻喚住了他——
「不必六個時辰,我現在就可以回答您。」
雖不明白為何這個古板仙人說她確實取得了崩玉,又為何要給她選擇的機會,但樓孟月知道,她根本不需要六個時辰,因為早在令狐蓀用那樣的方式騙她吃了解藥之時,她就做了選擇,並且至今都不曾後悔,更不曾改變。
「我不回去,我要留下,留在這個沒有網絡、沒有便利商店,到處都有讓我難以忍受的駱駝臭味,卻有著滿頭星星,有著堅韌胡楊樹,更有他的時代。」
「別跟我開玩笑。」听到這話,古板仙人緩緩眯起眼凝望著樓孟月雖有些朦朧,卻異常澄淨的眼眸。
「與我多代樓家人都有過接觸的您,應該很清楚我說的不是玩笑話。」古板仙人的神情很是嚴肅,但早下定決心的樓孟月卻絲毫沒有畏懼。
「就算他早已忘了你,就算他已與其他女子成婚?」
古板仙人一個字一個字的問道,但說這話時,目光卻悄悄瞟向一旁,瞪著那只當初故意弄塌屋頂,讓令狐蓀失憶,騙樓孟月出走,如今東窗事發,被以金線綁住尾巴倒吊,口中餃著崩玉,不斷拼命掙扎卻依然變不回小財神真身的小錢鼠。
「是的。就算他早已忘了我,就算他早與其他女子成婚,我還是要留下。」
盡避听到這樣的話,樓孟月的心還是會痛,而且很痛、很痛,但再痛,她卻還是想留下,留在這個可以與令狐蓀呼吸著同一種空氣,仰望同一片星空的地方。
在未來的某一天,當她想起他,心不會再痛時,她或許可以去看看,看看有著他與她,還有許多人共同努力後的定風關變成了什麼模樣,痛快賭一場……
「你輸了。」沉吟了許久許久後,古板仙人突然說道。
這話雖然古怪,樓孟月卻一听便知曉,這話並不是對她說的。
「我輸了。」果然,古板仙人身後的女子在他開完口,便淡淡回答,恬靜而絕美的小臉不因自己的挫敗而有任何波動。
「所以你必須繼續以魂魄之姿留在這里獨自忍受孤寂,直到七百五十年後才能如願投胎。」
「我明白。」
听著這一段話,一旁的樓孟月又楞了。
由他們的對話听來,他們似乎拿每一名樓家子弟的去留打賭,並且她的先先先先先祖並非是以神仙之姿留在這里,而是以無法投胎的魂魄被古板仙人禁錮于此!
他們難道……並不是朋友?
若六百多年前,他們並不是朋友,那麼究竟是什麼樣的糾葛,竟不僅延續了這麼長的時間,還波及幾代樓家人,至今還讓之一仙一鬼繼續糾纏……
在樓孟月腦子轉得都快打結之時,古板仙人緩緩闔上了雙眸,將手中笛子別在腰間後,飄然轉身離去。
等等……他——
望著那位古板仙人闔上雙眸後,由輕皺的川字形眉心延伸到閉闔雙眼眼角所形成的三角線,那睜眼時看不出來、獨屬于樓家人的明顯特征,樓孟月徹底傻了,倏地轉頭看著同樣閉著雙眸,眉眼間雖不具備樓家人這個基本特征,但五官與樓家人相似度高到絕不會讓人錯認的女子,剎那間恍然大悟。
老天,這個古板仙人根本就不是她樓家一生未嫁,卻生下一個父不詳的男娃,得以讓當時差點斷了香火的樓家繼續傳承下去的先先先先先祖的朋友,而是樓家的祖祖祖祖祖爺爺,也就是那個父不詳的「父」!
只是,這位古板仙人似乎沒有發現樓家子孫就是他的子孫,也沒有發現他們的眉眼特征根本就是遺傳自他,更沒發現她的先先先先先祖為了能夠待在他身旁,要如何竭盡全力才能「輸」給他。
雖她現在還弄不清當初那個令她樓家每個人都擁有「特殊機緣」的打賭故事究竟是真是假,實情又是如何,但她卻知道,要她樓家人輸,還一輸輸幾百年,簡直比登天還難啊!
噓。
就在樓孟月不自覺出聲之際,那名低著頭跟在古板仙人身後的女子突然回頭望了望她,眼眸中閃過一抹旁人看不出,只有樓家人才懂得樓氏耍千成功笑意。
「原來笨蛋當了神仙也還是笨蛋呢……」
望著那抹笑,樓孟月也笑了,笑得眼眸都模糊了。
看樣子,她的先先先先先祖很幸福呢。縱使或許曾流過淚,縱使是以這樣的方式待在一個笨蛋神仙身旁,但她,真的很幸福呢!
只不過,就她祖祖祖祖祖爺爺的笨蛋指數看來,要他發現他跟她先先先先先祖其實早就兩情相悅,並且還是他們這群跟他一點也不像的子孫的老祖宗前,她樓家人還有得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