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像是怕自己後悔似的,蘇采薇得知戚沛晟回國的第一時間就打電話給他,要求他到律師樓簽字離婚。
上次來是簽那張帶給她屈辱的婚前協議,這次來是要簽放他自由的離婚協議書——她像個乖寶寶一樣的在位子上坐好,大眼楮里看不出太多的難過和悲傷,只是一片平靜。
戚沛晟從機場一接到蘇采薇的電話便立刻趕來,到了之後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坐在一旁。
她可以察覺他的目光若有所思的落在她身上,但是她沒有轉頭看他。低下頭,下意識的看著無名指的戒指,這是她的結婚戒指,也是他唯一送給她的東西,諷刺的是這只戒指不是她的尺寸,但她依然不顧一切的戴上它。
她猜想在他買下這枚戒指時應該是滿心歡喜,畢竟他原本打算將戒指送給心愛的女人,最後卻被她擁有——
若不是那個女人嫁給了別人,讓他死了心,這輩子,憑她蘇采薇該是盼不到他有屬于自己的一天。
看著戒指上的紅線,這鮮艷的紅令她眼眶泛紅,為了怕這只得來不易的戒指掉了,她特地用紅線纏了幾圈,將戒指穩穩的戴在手上。到頭來,終究是強求——她看著桌上的離婚協議書,不論是他的人或心,根本從不曾屬于她。
她以為自己會哭,但卻一點淚意都沒有,或許她的淚水在他去了美國,而她失去孩子那時就已經流干。她深吸了口氣,並沒有太多難過的感覺,不知道這是否就是所謂的心死。
她垂下的目光注意到他手腕上那支發亮的表,是她結婚前送給他的禮物,當時他連看都沒看一眼的就丟進抽屜里,但現在——在離婚的這一天,他竟然戴在手上……
她緩緩的抬起頭,看著他一臉的面無表情,「你的表——」
戚沛晟瞄了一眼,冷冷的說︰「去美國前發現表壞了,隨便從抽屜拿了一支就戴上。」
「原來如此。」她微微揚了下嘴角,以他向來對待她的冷漠態度,他或許連這支表是她送的都忘了。
人家總說送表代表分離,還真是說得對極了,她難過的心想,在他戴上她送的表的今日,也是他們分開的日子。
她順了順自己的裙擺,典雅的鵝黃色,不知道他是否還記得自己曾夸過這個顏色適合她,只是他隨口的一句話便改變了她的喜好,她總是為了他而活,但最終……
「我很累,」戚沛晟忍著怒氣,壓低聲音說道︰「如果你鬧夠了,可以走了嗎?」
她垂著眼眸沒有看他,「我約你簽字離婚,在你眼中是在鬧嗎?」
「不然呢?」戚沛晟深吸了口氣,克制自己的脾氣,「公司很忙,我沒空理你。」
「我知道,今天過後,我都不會再煩你了,等了你太久,我不想再等了!李律師,可以開始了。」
戚沛晟怒氣沖沖的看著她。
李律師看著辦公桌前的夫妻,不由得感概,明明就是一對外表登對的璧人,以為他們會恩愛白頭到老,結果他們的婚姻不過維持了一年。
「戚先生,這是戚太太要我擬的離婚協議書,兩位過目一下,看看是否還有問題?」
「沒有。」
細柔的嗓音傳進了李律師的耳里,他看向長相甜美的戚太太,溫柔的模樣是多少男人夢寐以求的對像;他轉向戚沛晟,期待他能在最後一刻改變離婚的決定。
不過他失望了,戚沛晟一臉強壓憤怒的表情,一點都沒有遲疑的直接在離婚協議書上大筆一揮,簽下自己的名字,然後火大的將協議書推到妻子的面前。
蘇采薇盯著他的名字,想起結婚那日,她是多麼興奮的在他的名字旁簽下自己的名字,但今天——想起這些日子以來的付出以及他的冷漠,她的心也累了,或許一開始她就錯了。
她退下無名指那只視若珍寶的戒指,拆開牽系他們緣分的紅線,放到他的面前,然後拿起筆,在他名字旁簽下自己的名字。
「可以了嗎?」戚沛晟冷聲問。
李律師看著戚沛晟的神情,有些畏懼的點點頭,「可以了,然後兩位還要去戶政——」
戚沛晟沒有听李律師說完,順手拿起桌上的戒指,頭也不回的走了。
蘇采薇看著他的背影發呆,印象中,她好像總在追著他的影子,一直在等他回頭,從今天起——她該死心了!她不必再等了。
他可以察覺她的目光追隨著他,但他沒有回頭,他才下飛機,就被她要求來律師事務所簽字離婚,他一身疲累忍不住怒火中燒,就算他有再好的風度都很難心平氣和。
踏出律師事務所,一陣微風吹來,欒樹上的小花跟著秋日一起泛黃,飄落在他的身上。
飛舞的黃花令他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抬起頭怔忡出神——想起同一個場景、同樣的季節,一身淡雅的鵝黃色洋裝,她笑得燦爛的緩緩向他走來……
從他有記憶以來,她就一直圍在他身邊打轉,而她現在竟然跟他離婚?!看著飄落的黃花,他突然有片刻的茫然。
有道人影從一旁躥出來,他還來不及反應,背就不知道被什麼用力擊中,他踉蹌了幾步,轉過身,一個穿著雨衣、渾身包得密不透風的男人拿著棍子再次朝他的身上落下,他立刻抬手一擋,手腕上的表面在陽光照射下閃著光亮。
這是蘇采薇送給他的表,他下意識的縮回手,棍子沒直接打上表,卻因此打中了他的頭,他悶哼了一聲,捂著頭,一道血柱從他頭上流下,血瞬間染紅了他手上的表,表上有道光芒倏然一閃,旋即隱沒在他的眉心。
他身子搖搖晃晃的,最後無力的癱軟在地上,過去與她相處的點點滴滴閃過他的腦海,最後停格在一張總是笑得開懷、不知哀愁的笑臉上……
「他怎麼樣?」焦急等在病房外頭的蘇采薇一看到岑易走出來,立刻心焦的迎上去。
岑易輕搖了下頭。
他的神情令蘇采薇的心往下沉,「很嚴重嗎?」
「現在只能等,」岑易很老實的說,「他的頭被棍子重擊,腦子里有些血塊,不能開刀,只能等他慢慢吸收,恢復神志。」
「要等多久?!」
「關于這點,」岑易搖了搖頭,「我也沒辦法給你答案,全得靠他自己。」
岑易的回答使蘇采薇的腿一軟,無力的坐到椅子上。
岑易伸出手,打氣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等一會兒護士會出來交代事情,我去打電話通知戚爸爸,剛才我看了下新聞,谷威好像因為裁員的事情鬧上了新聞,我看戚爸爸現在應該忙得焦頭爛額。你一個人在這里可以嗎?」
蘇采薇點點頭,「謝謝你。」
岑易對她一笑,轉身離開。
蘇采薇的手不自覺的緊捏成拳,心中有恐懼更夾雜著一絲憤怒,氣他怎麼可以在她決定要離開他的時候出了這種事。
岑易走後沒多久,護士拿了一袋東西出來,這是戚沛晟被送進醫院時,身上的東西。
她逐一確認戚沛晟的東西,除了他的衣物之外,她送給他的表也在里頭,她拿起來,時間停在下午三點十五分——正好是他出事的時候,她晃了晃表,竟然不走了。
看見表上染了血漬,想起他當時一定流了很多血,蘇采薇心中一縮,小心的用濕紙巾將表擦拭干淨,她突然注意到表的背面上有美麗的花紋圖樣,就像……花瓣?!若非沾到血跡,她也不會發現表上有花紋,但當時她買這只表的時候是有花紋的嗎?
搖了搖頭,她現在也無心在意這些瑣事,此時戒指從衣物中掉了出來,滾落在地,她連忙彎腰撿起,緊握在手中。
抱著那一袋物品,她一聲不吭的坐在角落的位置,空氣中似乎隱約能聞到戚沛晟身上的清新味道……原以為自己此生不會再為他掉一滴眼淚,但她還是忍不住像個孩子一樣無助的哭了出來。
就算他們此生無緣,她還是希望他好好活著,只要他平安,其他都無所謂。
戚沛晟站在一旁,看她哭得脆弱而無助,她堅持要跟他離婚,口口聲聲說不想再等他,為什麼現在卻哭得像個孩子一樣,他明明就站在她身旁,為什麼她像是看不到他,難不成他死了嗎?!
戚沛晟望著她,又看著加護病房的方向,黑眸情緒復雜。他發不出一丁點聲音,伸出手想抱住她,卻直接穿過了她。他一臉的錯愕,突然間,蘇采薇因為護士的叫喚而站起身,直接穿過他的身體走過去。
他連忙跟著她走進去,看著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一瞬間他像是墜入五里霧中。
他現在到底是生還是死?!
「薇薇!」戚段美雅一看到蘇采薇,原本止住的淚又掉了下來。
「媽,」蘇采薇連忙扶著戚段美雅,「別難過,岑大哥說了,沛晟的狀況很穩定,沒有生命危險。」
「怎麼會出這種事?!」戚段美雅心疼的看著床上的兒子,「我听岑易說了,他最糟的情況可是會一輩子都不醒的!」
岑易這個庸醫,虧他還把他當兄弟!戚沛晟很不爽的站在抱在一起哭的兩個女人身旁,他人明明就站在這里,怎麼可能會一輩子不醒?!他想了無數種可能,卻找不到一個合理的解釋說明現在的情況,如果是靈魂出竅,早晚也得回到自己的身體里才對,只是要等到什麼時候?!
「媽,沛晟會醒過來的!」蘇采薇肯定的說,「他向來強悍,不會這麼輕易就被打倒的。」
蘇采薇的話令戚沛晟的嘴角忍不住上揚。
戚段美雅的手小心翼翼的模了下戚沛晟的臉頰,輕輕嘆息,「這次沛晟不顧他爸的意見,裁了不少員工,惹了很多風波,他這個孩子打小聰明,但就是做人太強硬,做事一點情面都不留,現在被他開除的員工打傷,說到底也是自做自受。」
「打傷他的人是公司的員工?!」蘇采薇的口氣激動了起來。
戚段美雅頓了一會兒才說︰「詳細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人捉到了,早晚會知道原因。只是你爸媽前幾天才去日本玩,沛晟出事的事情,暫時別讓他們知道。」
「我明白。」蘇采薇嘆了口氣,「之前就听丹丹說,他前陣子開除了不少人,連爸都攔不住他,我原本想要勸他,但是——」她的聲音陡然一低,「他從來都不肯好好听我說話。」
戚段美雅聞言,心疼的伸出手抱著她,「是沛晟對不起你,讓你吃了這麼多苦頭。等他好了,我會好好教訓他。」
「沒必要了,我們已經——」離婚兩個字終究沒有說出口,在這個時候,她不想讓長輩更難過,「我跟沛晟的事,我們自己會好好處理。」
她話才說完,就听到門打開的聲音,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蘇采薇說道︰「媽,爸來了。」
戚段美雅迎了上去,緊緊捉著自己的丈夫,「他還沒醒!」
「放心吧,」戚谷陽拍了拍妻子的背,「我們要相信阿祖跟岑易,阿祖可是這家醫院的院長,還是神經外科的權威,岑易則是沛晟的好兄弟,他們不會讓他有事的!」
戚段美雅的眼眶含著淚,點了點頭,戚谷陽看著蘇采薇,微微一笑,「守了一天,累了吧?」
「不累。」蘇采薇搖了搖頭,戚家父子不論個性或外貌都有幾分相似,雖然戚爸爸向來不苟言笑,卻是她見過最愛家的好男人。
戚谷陽走上前,彎下腰,疼惜的握了握兒子的手,「這孩子向來高傲,這次也算是給他一個教訓,做人不是只講求實際,不看情面的。你這次真的讓我失望了!」
戚沛晟在一旁听到父親的話,心不由一沉,隱約察覺事情古怪。他早就知道因為自己大刀闊斧的整頓引來反彈,所以早已決定延緩裁員,等過一陣子再處理,現在怎麼……
「爸,沛晟到底做了什麼?」蘇采薇擔憂的問。
戚谷陽輕搖了下頭,「你什麼都別管,只要好好照顧沛晟就好,你是他的太太,現在是他最需要你的時候。」
蘇采薇實在很想告訴他們,在戚沛晟心目中最需要的始終不是她,更別提他們已經簽字離婚,她已不是他的太太。她靜靜的退到一旁,听著兩個長輩輕聲的跟昏迷不醒的戚沛晟說話。
今天對她而言,是有生以來最難熬又漫長的一日,原本打定主意,簽字離婚從此離開,不再因他的喜怒而起伏,但這場意外卻令她無法轉身走開。
她與他依然陷在糾纏的泥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