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鐘之後,周昕瑞帶著一身沐浴後的清香出了浴室。她僵在門前,呆望著眼前的畫面。
「喂,子博,你怎麼……」他怎麼會睡她的位置?那她等一下要睡哪呀?可他看起來好像已經熟睡了。她歪著頭想了想,先是蹲子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肩,確定真的叫不醒他後,這才替他蓋好被子,躡手躡腳地爬上床,躺好。
大概是因為折騰了一整天的關系,她很快就沉入了夢鄉,發出細小的鼾聲,這前後不過是五分鐘的事。
然而另一個人卻怎麼樣也睡不著——即使他的身體已經很疲憊了。
空氣里有股屬于她的香氛,有生以來他第一次明白,原來自己也是有「獸性」這種東西。他翻來覆去,焦躁難眠,那股淡雅清香不停地侵蝕著他的理智。
最後,他有些惱火地翻開棉被,利落地坐起身子,卻看見床上的女人毫無戒心地睡得香香甜甜,領口內的風光若隱若現。
……嘖,這沒神經的女人!她到底有沒有把他當成一個「功能正常」的成熟男性?還是她真的認為就算被他怎麼樣了也無所謂?
等一下,慢著,他在胡思亂想什麼?他對她產生「性趣」了?他怎麼可能會突然對她產生性趣?都已經這樣相安無事地「睡」了三、四個月,怎麼可能莫名其妙忽然有「性趣」了起來?
一定是因為最近累過了頭,腦袋出了點問題。例如,前額葉皮質的自制力下降之類……
「嗯……」突然,她嚶嚀了聲,翻過身來面對著他。
方子博嚇了一跳,以為她醒了。不過,還好,她並未睜開眼楮,似乎只是在說夢話而已,他松了口氣,不由自主地伸手撫了撫她的額頭。
不知道她明天又要上幾個小時的班?
想到她每天都這麼累,方子博心口一緊,有些不舍。他不禁開始懷疑,當初堅持要她一定要拿到學位到底有沒有意義?畢竟她看起來好像一點也不在乎那張薄薄的畢業證書。
「對不起……言常哥……」冷不防地,她吐出了這麼一句夢話。
他頓住。言常哥?
「言常哥……對不起、我對不起你……」她皺著眉頭,身陷在不怎麼美好的夢境里。
然後,他看見她的眼角滲出了淚水,緩緩滑下,一滴、一滴的被枕巾給吸收,成了一灘不易被察覺的濕痕。
言常是誰,方子博不知道,但那渾蛋竟能讓這傻丫頭在夢里為他掉眼淚。從小到大,他從沒見周昕瑞哭過,第一次見到她的淚水,竟是為了別的男人。
沒想到這滋味竟是如此令人難以下咽。
思及此,他的心口倏地緊縮、發疼起來,那是一種遭人背叛、拋下的感受——當然,他的理智不允許他擁有這樣的情緒,因為他和周昕瑞之間從來就不曾存在過任何的承諾。
所以,這代表她終于放開他了嗎?
他的嘴角揚起了抹淺淺的苦笑,忍不住又模了模她的發絲。在她清醒的時候,他絕對不可能會這麼做。
半晌,他相信就算再這麼繼續躺下去,他大概也很難睡得安穩,于是他留了張以課業為由的字條,躡手躡腳地收拾了自己的東西,然後在周六的清晨離開了這間兩人同住的小套房。
周昕瑞睡到十一點才醒來。
「……子博?」
她睜開眼,沒見到他。他人不在書桌前、不在床鋪上、不在浴室里,她原以為他可能出去買早餐了,可是桌上有一張字條,所以……不是去買飯,他去買飯從來不會留字條的。
室友找我討論課業,這星期我先回宿舍住。記得吃飯,記得換藥。
字條上的說明很簡潔,可她讀完了之後才發現底下還有另一張附注的。
餐廳的工作別做了吧,既危險又累人。便利商店斜對面的書店有幾個職缺,你有空去看看。
讀完,她忍不住噗哧笑出了聲。
原來他還是很關心她嘛,只是不喜歡當面表露而已。想了想,周昕瑞拿著那張字條,笑容漾得更開了,心頭禁不住一陣暖。
「干麼?跟女朋友吵架了?」
一句話從後方傳來。
方子博頓了下,連頭都不想回,只是冷哼了聲,「你頭殼壞了嗎?我哪來的女朋友。」
「沒有?都被小鐘抓包同居了,還不想認帳嗎?」
「那只是偶爾住在一起而已,不是女朋友。」
「……」徐裕盛臉一陣青,左手肘撐在桌面,另一手則是想拿起書本狠狠扔過去,「哇靠,你這男人真是畜生!吃干抹淨了還不想給人家名分?」
「你哪一只眼楮看到我吃干抹淨?」方子博仍是那副四平八穩的死德性。「廢話,都住一起了——」
「我說過,就只是偶爾住一起而已。」終于,方子博總算轉過身來,視線對上了他有些不耐煩地道︰「而且嚴格來說,我只有周末會過去那里陪她,大部分的時間我都在這里跟你們幾個男人瞎耗,記得吧?還是我真的那麼沒有存在感,才會讓你們覺得我在外面跟女人同居?」
一周兩天不到,這算哪門子的同居?度假還差不多。所以,他從來不承認那可以稱作「同居」。
徐裕盛睇著他,「你這是挑語病,那不是我問話的重點。」
「我只是就你的話去澄清而已。」轉過身去,方子博繼續低頭讀他的書,「話說回來,你這星期沒回家?」
寢室里就剩他們兩個人留下來度過周末,其他四個人似乎都回家去了,或者去找女朋友……隨便,反正不干他的事。
聞言,徐裕盛聳聳肩,試圖以一種像在談論鹵肉飯好不好吃的口吻,淡然道︰「沒什麼,不想回去而已。」
「干麼?這個月花太凶,錢不夠買車票?」
「怎麼可能!」徐裕盛笑了出來。
「不然呢?」
又靜了靜,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過長的沉默讓方子博忍不住回頭瞟他一眼。
「……家庭因素?」他替他接話。
「算吧。」徐裕盛低下頭,有些無精打采。
「事情嚴重嗎?」方子博也不想打听細節,畢竟這歸類在個人隱私,而他並不想去刺探。
「也還好。」徐裕盛擠出了個怪表情,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就常態嘛……過一陣子應該就會平靜了。」
方子博雙眉挑起,兩手一攤,「好吧,你如果想找人聊的話,反正我哪里也去不了。」
這話惹得他笑出聲。「我賭一個便當,你一定是被女朋友趕出來。」
「就說她不是我女朋友了,你是耳朵長繭還是腦血管不循環?」
不出三句,先前的凝重感已然一掃而空。
這或許也是他倆合得來的原因,可以親近,卻必須給予距離;可以嬉鬧,卻不能擅自逾矩。
從大一上學期開始,兩個人隨機被分配到同一寢室,成了合得來的朋友;而現在大三了,好死不死又抽到同一間寢室,接續了這段比較像是孽緣的情誼。
方子博甚至有一種強烈的直覺——就算畢了業,出了社會,他可能還是會天天見到這家伙的臉。
那天是周六夜,徐裕盛不知道外出去哪了,沒有回來宿舍,方子博猜想他可能去朋友家。
至于他,大概是因為警校平常的生活相當規律,所以也早早就躺上床,闔眼就寢,卻又再次作了奇怪的夢。
他曾經夢見自己和周昕瑞全都換了張臉、然後成了古代人。
當時他並不以為意,只覺得是個亂七八糟、莫名其妙的夢境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也就沒有特別放在心里面,然而當這樣的夢境再次出現時,他不再認為那是巧合了。
就如同她那句「我要你想起我是誰」一樣。
夢里,同樣是那溪邊,這回卻是在深夜。
女子依偎在他的懷中,他則是舉臂將之輕擁。雖是不同的臉蛋,可那對深情的美眸卻幾乎和周昕瑞的眼楮一模一樣。
花前月下,曖昧的氛圍纏繞。
他情不自禁俯首吻上那片溫潤柔軟的唇瓣,噙住她的小嘴輾轉輕吮。四片緊貼的唇瓣之間逸出細細綿綿的低喘,女子揪著他胸前的布衫,承受著他那近乎掠奪的吻勢。
湖面上倒映的兩抹身影,熱烈交纏。
女子被他吻得幾乎站不住腳,終于抬起手臂勾住他的頸,柔軟的嬌胴因而整個貼上了他陽剛的身軀,他的理性瞬間潰不成軍。
「雲曦……你願意嫁我,做我的娘子嗎?」他輕輕開口問道。
「願意、當然願意!」
她那雙明燦燦的眼珠子,在月光下閃著隱隱的淚光,她帶著毫無掩飾的狂喜,與他額抵著額,道︰「能夠嫁給你,早就已經是雲曦此生唯一的心願了,你說我怎麼會不願意呢?言常哥。」
……言常哥!
頃刻之間,方子博睜大雙眼,嚇得整個人從床上彈起,瞪著漆黑一片的寢室。媽的,見鬼!那是什麼毫無邏輯的夢?
言常哥是他?!還是他不小心夢見了自己變成言常哥?不、不對,重來一次,他為什麼要夢見自己變成言常哥?
難道是因為他嫉妒那位不知名的言常哥,所以潛意識就把自己變成了對方?這也太荒謬了吧!
「你干麼?」
突然一個聲音從隔壁床傳來,方子博嚇了一大跳,差點滾下床。
「你——」原來是徐裕盛不知道哪時模回來了!「靠,你回來是不會出點聲音嗎?」
「你自己睡死了,還怪我?」
「我——唉!算了……」他擺擺手,又倒回床上,卻再也無睡意。
「你作惡夢?」隔壁床的人問。
方子博吁了口氣。那算惡夢嗎?「可能吧。」至少他是被嚇醒的沒錯。
「我沒看過你作惡夢。」
他嗤笑了聲,道︰「原來你可以透視別人夢見什麼?」
「我當然是指那種讓人嚇醒的惡夢。你在想什麼啊?」
「你怎麼能確定沒有?搞不好是你睡死了沒發現。」
「不可能,我睡眠很淺。」徐裕盛說得十足把握,「半夜誰下床去尿尿我都非常清楚。」
「……」這種特殊技能應該算是不幸吧?表示這家伙很難有一覺到天亮的時候。
「你夢到鬼嗎?」
「我又不信那個。」
「不然是?」
「你干麼那麼好奇?」
「可以借我剖析一下嘛,我正好最近修到心理學。」
「……你們系上修的是變態心理學吧?干麼用在我身上?」要不是現在漆黑一片,那姓徐的一定可以看見他的白眼。
「所以是夢到女人?」
冷不防飛來一句,令方子博有一種被掐住咽喉的感覺。
「我說對了。」徐裕盛毫不懷疑自己的答案。
須臾,方子博苦笑出聲,這出其不意的攻擊太奸詐,殺得他措手不及。「你以後一定會是個很高竿的刑警,還沒畢業就這麼會問訊。」
「是那個跟你住在一起的女人嗎?」
方子博先是靜了幾秒。
算嗎?「……不太算是。」
「不太算?」這是哪門子的答案?
嗯,應該不算。
「不算。」他不想在警大里面被當成瘋子,他立刻決定更改答案。
「所以你到底夢見了哪個女人?」沒想到這姓方的看起來斯斯文文,暗地里居然是個千人斬。
「我們可不可以結束這個話題?」
「理論上是可以,可是我其實不太想結束欸……」
「媽的,我還理你想不想繼續咧!」語畢,方子博翻個身背對著隔壁床的徐裕盛,然後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之後,這才又縮回溫暖的被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