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陽唆是當今皇上第一個兒子,又出自受寵的皇後,按理深得皇上喜愛,可是自小被捧在手心,吃點苦,身子就吃不消了,尤其皇上最重視的騎射,他總是不及寧王,因此皇上對他極其嚴厲,相對在大臣們心目中的地位,遠遠比不上寧王,畢竟大周的開國皇帝皇位就是傳弟不傳子,皇上傳位給寧王也不是不可能。
不過,顧延霆不曾小看這位文王殿下,不只是因為父親對他的評論,更因為發現皇上對這個兒子的態度耐人尋味。
皇長子殿下十五歲封王,隔一年選妃,成親之前出宮建府。
皇上對皇長子確實嚴厲,可是堅持每日親自考較他的學習,這不禁給他不同的思考,嚴厲的動機可能是不滿意,但也有可能是培育,換言之,皇上將皇長子殿下當成未來江山的繼承者。
顧延霆走進書房時,周陽唆正站在書案後面,專注的看著案上的一張字帖——這是顧延霆昨日寫的。
「文王殿下……」
「這是你寫的?」周陽唆打斷他。
「是。」雖然受了傷,可是他不想當個廢人,除了平日例行性的騎射操練,還有陪珊兒找生活樂趣,他最常做的就是寫字。以前只有學生時期寫過書法,他從來沒在這方面下功夫,如今為了習慣這兒的書寫工具,不勤于練字也不行,不過練著練著,就練出樂趣了,每天總要練上一個時辰。
「剛勁有力,卻也帶著一股率性奔放。」
「卑職不喜歡狂草,狂草過于任性,可是也覺得狂草的豪邁值得品味。」
「你在這兒養傷,倒是很懂得享受,有美人相伴,還寫字帖、釣魚。」
「卑職是個平凡人,生命不在于我,在于上天,何不珍惜享受當下這一刻?」周陽唆細細品味一字一句,點了點頭。
「不錯,你倒是個樂天知命的人。」
「人豈能逆天而行?何不樂天知命?」
「是啊,人豈能逆天而行?可是,就是有人喜歡逆天而行。」
眼神一閃,顧延霆就事論事的道︰「當一個人嘗過死亡的滋味,就知道生命的可貴,不會老想著跟自個兒過不去。」
周陽唆還以為他指的是兩個月前墜馬一事。
「雖然生命可貴,但也別任意揮霍,總要為自個兒爭一口氣。」
文王殿下今日不一樣,感覺更真實了……看樣子,文王殿下準備在他面前展現真實的自己了。其實,他早該料到了,制伏老虎之後,文王殿下立刻跳出來,安排親信護送他和他的人馬避到莊子,他就察覺到這位皇長子殿下的態度轉變了,不再如同過去看似天真無害的躲在親信後面。
他多少能夠明白文王殿下的心情,你天真無害,人家還是不會放過你,那又何必裝模作樣?至少應該建立自個兒的人脈,做好迎戰的準備。
「卑職的傷好得差不多了,近日就會回近衛營。」早在他被送來這兒養傷時,皇上就派人遞話,不必急著回近衛營,待養好傷,進宮面聖,再回近衛營當差。
「你何時回近衛營都可以,不過更要緊的是鍛鏈身手,爭取包好的機會。」
「請殿下直言。」文王殿下已經決定拉攏他了,不過,他們能否成為合作伙伴,這就要看文王殿下有多大的本事,他不與笨蛋合作,這會死得太快,如今的他比較想要活下來。
周陽唆看了他一眼,知道自己還沒有得到這位行事果斷大膽的好手的信任,不過,這更令他贊賞,若太容易為他效忠,也不過證明他是善于逢迎拍馬屁之輩。
「你對此次的事有何看法?」
「卑職豈敢在殿下面前妄言。」
「本王想听,就是妄言又如何?」
「殿下比卑職更清楚朝堂上的局勢,此次的事殿下必有定見。」他還沒有意願與對方合作,又豈會對此次的事提出看法?再說,此次的事百分之百與皇家的人有關,皇家的人不能輕易得罪,沒搞好,落個污蔑皇家的罪名,還沒將對方拉下來,腦袋瓜就先給了對方。
周陽唆聞言哈哈大笑。「沒想到你如此滑頭。」
「殿下誤解了,卑職過去兩年荒唐不懂事,別說京城誰與誰親近不清不楚,就是誰瞧卑職不順眼,也不清不楚,又豈能勝過殿下多年來對朝堂局勢的觀察?」
這倒是事實,周陽唆也不再為難他,畢竟今日來這兒有更重要的事。
「父皇有意成立神衛營,從禁軍的十二衛里面挑選三千精銳,近身保護父皇和皇子們。」
從禁軍而非近衛營挑選,這有何含意?皇上不再相信近衛營?如父親所言,近衛營已出現結黨一事,這次的老虎事件就是證明,若不是有人勾結近衛營的人,怎會出現老虎?皇上想必看得明明白白。
「卑職不在禁軍,只怕進不了神衛營。」
「可是,神衛營指揮使將從近衛營七位隊長當中挑選,本王很看重你。」
言下之意,他支持顧延霆爭取神衛營指揮使一職。
顧延霆唇角微微一挑,人啊,終究還是相信平日最常接觸的人,不管近衛營是否有不忠于皇上之人,總是皇上最能夠掌握的人,不過,文王殿下怎麼會認為他有能力爭取神衛營指揮使一職?
「卑職才疏學淺,只怕無法勝任。」
「連父皇都夸贊你,你必然可以勝任。」他會看上顧延霆,正是因為父皇幾次不經意在他面前提起他。父皇提起顧延霆,是暗示他留意此人,看他是否值得一用。暗中觀察一段時間,他發現顧延霆不只是身手好,更重要是沉穩有擔當,此次的事,他沒將手下推到前面,而是自個兒站在前面,就是一個證明,難怪他旗下的近衛軍一個個從不服轉為服從,也難怪父皇在那麼多人當中注意到他。
「卑職只是盡職保護殿下安全。」
「父皇不會因為一件事就看重一個人。」今日的接觸,他不得不對父皇的眼光感到佩服,此人不急不躁,是一個做大事的人。
「承蒙皇上和文王殿下看重,卑職定當竭力為皇上和文王殿下效力。」皇上放在前面,皇長子殿下放在後面,這也表明他的立場。
周陽唆顯然很開心,顧延霆願意為他效力,這表示他們的關系已經往前邁進一大步了,相信他們結為同盟是早晚的事。
這是一個美好的夜晚,月兒彎彎掛天邊,風兒輕拂透著絲絲暖意,預告夏日即來臨,蟬鳴、蛙叫,還有貓兒姿態優美的沿著圍牆步行……若是可以,沒有人舍得離開這幅美麗的風景。不過,薛伊珊此時擔心的並非能觀賞這片美景多久,而是如何安然的從樹上回到地上。
顧延霆見薛伊珊一副緊張兮兮的樣子,不時低頭往下看,又害怕的將目光收回來,忍俊不住的笑道︰「有我待在身邊,絕對不會教你摔下去。」
「世子爺為何非要爬到樹上?」薛伊珊還是緊緊抓著枝干,兩只腳懸在半空的感覺難免教人心兒慌慌的。
「這兒可以看得更遠。」來到這個時代,在一個權力至上的體制下,凡事都要再三思量,有時他會覺得自個兒變膽小了,做事綁手綁腳,真是累人。
這話應該不是字面上的意思吧。薛伊珊的注意力瞬間從自己的不安全感當中回到顧延霆身上。「世子爺擔心自個兒看得不夠遠嗎?」
「你不擔心嗎?」
「真知道擔心,就不必擔心看不夠遠。」
是啊,知道擔心,就會更細心嚴謹,當然看得更遠。
「不過,就怕自個兒眼目混濁,想看,也看不遠。」
「珊兒絕對不是眼目混濁之人。」
「世子爺也不是眼目混濁之人。」
沒錯,即使前面的路滿是荊棘,他也可以披荊斬棘,何必想東想西添愁?他又不可能回到原點……如今教他回到原點,他也不願意,因為他在這兒有了牽掛的人。說起來,他真正對不起的是在現代的未婚妻,雖是相親認識,沒有太深刻的感情基礎,可是未婚夫在結婚前幾天意外身亡,感覺一定糟透了。至于父母親,還有弟弟妹妹們照顧,他們會為他傷心,但也會為他驕傲,好歹他死得很有意義。
「世子爺今夜怎麼如此多愁善感?」
「明日一早,顧武他們會送你和夏荷回侯府。」
其實早在貴客來訪時,她就猜到這段輕松的日子要結束了,可是真的知道要向這兒道別了,總是令人難受。在這兒的日子太過美好了,什麼都不必想,只要照顧世子爺……有時候覺得更像世子爺在照顧她,逗她開心,陪她下棋……而她除了包扎傷口,沒有為世子爺做什麼。
「世子爺呢?」
「我要進宮見皇上。」
「世子爺往後要更小心。」她還是忍不住提醒他。
「你說過無數次了,我的耳朵都長繭了。」
「世子爺……」
他伸手在她額頭上彈了一下,她低聲叫痛,但見他的目光變得很溫柔,讓她漸漸浮躁的心又歸于平靜。
「我記住了,不會再有意外。」
「……我相信世子爺。」深怕自個兒擔憂個沒完沒了,她抬頭看著那彎明月,可是烏雲突然飄來,將明月半掩住,原本還帶著暖意的風兒也產生一股涼意,為人心更添了惆悵。
離情依依,顧延霆不禁有感而發。「若此時能夠有一壺酒,那就更好了。」
「世子爺還是少喝酒,酒喝多了會誤事。」
「我知道,酒喝多了還會亂來,傷了身子,這可就太劃不來了,不是嗎?」他調皮的對她擠眉弄眼,她瞬間羞紅了臉。
她才不是擔心他會隨便抱女人……好吧,她確實不喜歡他隨便抱女人,可是,這種事她豈管得了?權貴之家,妻妾成群,即使是妻,也不能霸佔著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