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東西後,林雪櫻又靜靜的走出去。
砰!
門板關上,起居室再次響起說話聲。
「喂,她應該沒听到吧?」
「沒有吧?看她一副什麼事都沒有的樣子。」
「如果沒有的話,她開門的動作那麼粗魯是怎樣?想把人活生生的嚇死嗎?」
「就算她听到了,有什麼關系?我們干嘛在意一個下人的反應?」
里頭的那些人壓低音量,窸窸窣窣的討論個不停,一字一句都像一顆顆小石子擊在林雪櫻的心坎上,有點痛,有點酸,讓她的眼眶發熱。
其實,她都听到了。
門板後,那張倔強的臉龐罩封在一層寒冰下,眼角險些溢出眼淚,幸虧她及時抬手抹去。
如果為了這些話而落淚,她第一個看不起自己。
知道自己的學費是老爺幫忙出的,雖然不想和這些人有接觸,但她更不想欠辜家,還是努力的在大宅里工作。
其實她並不想念那所學校,不過媽媽說這是老爺的好意,很難拒絕,為了不讓媽媽為難,她才勉為其難的答應。
後來,林雪櫻沒有再回到廚房,破天荒的沒有知會任何人,徑自離開辜宅。
廚房里的人為了應付少爺將晚餐提前的要求,忙得差點吐血,直到要人端菜上桌時,才赫然驚覺一個下午都不見林雪櫻的人影,當場彷佛炸了鍋,一面著急,一面急急忙忙的上菜伺候。
晚上,林雪櫻的包包里放著一本米蘭?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很想看這本書。
另外,她還發現許多彩妝與造型設計的書籍,翻看過後,借回不少相關書籍。
因為走在擺滿書籍的圖書館里,林雪櫻突然想通一件事,有錢人可以用大量的金錢購買名牌服飾,把自己妝點得光鮮亮麗,但有些東西不是人人都能買得起,為了讓外表能在必要的時候與那些有錢人並駕齊驅,彩妝與造型設計絕對是最大的幫手。
于是她下定決心,要往彩妝與造型設計這方面鑽研,不管出身如何,她希望只要經過自己的打扮,人人都可以成為光彩奪目的耀眼人物,成為自己生命中的主角。
她想要成為一位能讓所有的人都變成天鵝的魔術師!
雖然現在的她跟這些人相比,就像生活在天鵝群中的丑小鴨,但就算是丑小鴨,也有成為萬眾矚目的一天。
林雪櫻相信,只要夠努力,一定能擺月兌現在的成長環境,把自己推向專業的領域。
那天,回到家里,不管媽媽怎麼問,她始終不肯說出失蹤的原因。
這要她怎麼說?據實說出來,恐怕連媽媽的自尊心也會被傷害。
她咬牙不說的下場,就是被罰跪一整夜。
隔天,她向媽媽保證,自己再也不會犯同樣的錯誤。
從此以後,她徹底的遵守諾言,乖得讓媽媽很放心,只是沒有人注意到她的眼神變了,變得更加成熟且堅決。
如果辜天樞有點預知能力,鐵定會閉緊自己的嘴巴,甚至要他當啞巴都沒問題,以免多年後,他為了突破她的層層心牆,沖得頭破血流,自尊心折損得支離破碎……
☆☆☆☆☆☆☆☆☆
上了高中以後,林雪櫻從未與辜天樞正面踫過頭。
一來是他的等級太高,屬于貴族學校里金字塔頂端人物,擁有更特別的專用教室;二來是她閃他,而且離得越遠越好,那些羞辱人的話,她沒興趣再听第二次,也不想再被人說自己想攀上高枝做鳳凰。
同窗三年,她躲得很徹底,就在以為自己能漂亮的完封時,老天爺終于揮動祂殘忍的手掌,輕易打碎她小心編織的美夢。
比照豪宅旁有破舊傳統市場的規格,貴族學校旁也有一個令公子千金難以忍受的機構──一所三流學校。
畢業前一個月,兩所佔地相差懸殊、師資完全沒辦法相比的高中,中間那條被戲稱為「楚河漢界」的馬路上,傳來一聲轟天巨響。
砰!
一輛破舊機車被巨大卡車狠狠一撞,連車帶人呈拋物線重重的摔向貴族學校大門,慘跌在路邊。
「楚河漢界」兩旁一陣嘩然,眾人嘰嘰喳喳的討論聲浪來了一波,徐徐退去,馬上又興起另一波聲浪。
「楚河漢界」之所以為楚河漢界,正是因為兩所學校的人都有一個不用明說的共識,絕不穿過此界,踏入對方的世界,原因相當一致也很簡單,兩個字就可以完整交代,那就是「不屑」。
有錢的閃著沒錢的,沒錢的也不屑靠近有錢的。
如今,這人被車這麼一撞,飛過界線,身穿三流學校制服的學生就這麼淒慘落魄的落在貴族學校門口。
兩方人馬按兵不動,帶著濃濃的袖手旁觀與冷漠,肇事者從車上下來察看後,竟也一臉茫然,嚇得做不出任何反應。
辜天樞站在來接送的高級房車旁,濃眉皺得死緊,眼楮一掃,發現居然沒有人拿出手機打電話叫救護車。
他撇了撇嘴角,正打算從懷里掏出手機,眼角突然閃過一抹鎮定的身影,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只見那個女孩徐徐從大門走出來,手中拿著手機,講完之後,丟回包包里,沉靜的走到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人旁邊。
蹲,她看了一下傷員滿臉是血的慘狀,從包包里拿出一把雨傘,啪的一聲,撐開一小片陰涼的遮蔭。
隨著她的動作,辜天樞的心里有塊地方緩緩的張揚開來,就像一顆種子發芽的那一瞬間,從零到有,卻又那麼自然。
身邊嘈雜的聲音退成背景,他看著她什麼話也沒說,默默的撐著傘,為傷員擋去毒辣的陽光,自己蹲在一旁,熱得汗流滿面。
眼見少爺遲遲沒上車,司機小張立刻跳下車,動手替他打開後車門,滿臉困惑,催促道︰「少爺?」
這天氣熱得讓人快要昏過去,少爺到底在看什麼,居然入迷到忘了要上車?
他看見少爺仍然一動也不動,順著少爺的目光看過去,驚喊出聲,「出車禍了!等等,那不是雪櫻嗎?天氣這麼熱,她該不會想蹲在那里等救護車來吧?不曉得那人傷得重不重啊?我剛剛打了一一九,不曉得救護車還要多久才會趕到……」
辜天樞濃眉一抬,緊接著問︰「你說她是誰?」
「報告少爺,她是廚房林媽的女兒。」
「名字。」他瞇細雙眼。
她就是那個跟自己念同一所高中的女孩,而他居然從未在校園里跟她踫過面?
是巧合、人為,還是他根本沒注意過她?
「雪櫻,林雪櫻。」司機小張報告。
雪櫻。辜天樞默念一次。
雪里的櫻花嗎?有皚皚白雪襯托,似乎比春天的櫻花更艷,卻令人無法不擔心這朵花能撐多久。
大概是蹲累了,他看見林雪櫻干脆席地而坐,盤著雙腿,一手支著下巴,一手往前伸得直直的,好讓傘能盡可能遮住強烈的陽光。
辜天樞熱得心煩氣躁,車里的冷氣徐徐飄來,像一種誘惑。
他坐進車里,緩緩的吁了一口氣。
這鬼天氣連他都受不了,那個林雪櫻到現在還坐在那里,給傷員撐傘?
怪女人一個。
司機小張關上後車門,坐進駕駛座。「少爺,直接回去嗎?」
「嗯。」辜天樞緊盯著她,看見她手酸,把傘交換放到另一手,繼續為傷員保留那一片小小的陰涼。
她這麼做,能得到什麼?
從小在父親的栽培之下,他很習慣用功利主義那一套思考事情,幫出車禍的人打通電話已很足夠,她的行為令他不解,卻也令他難以轉開視線。
「是,少爺。」
車子緩緩的移動,經過她身邊。
辜天樞看見她熱得滿頭大汗,身上白襯衫的背部全濕,沒有多想,月兌口而出,「等等。」
「少爺?」司機小張把車停在車禍現場前方數十公尺的路邊,拉起手煞車,轉頭,看向自家少爺。
「接她一起,」看見司機露出驚愕的神情,辜天樞清了清喉嚨,飛快的補了一句,「反正順路。」
其實他大可不必響應司機臉上的驚訝,大多時候冷冷的掃他一眼就可以了,畢竟司機主要的功能是接送他,而不是質疑他,他只需要下命令,而不是給理由。
「是的,少爺的心地真好,就跟老爺一樣,居然出錢讓林媽的女兒跟你上同一所學校,也不要她去伺候你,你們一家都是好……」被少爺瞪了一眼,司機小張馬上閉緊嘴巴。
辜天樞不喜歡眾人談起這件事的口吻,因為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父親心里真正的打算。
很快的,救護車鳴著響笛趕到,迅速把傷員載走。
林雪櫻站起身,拍拍,正要往公車站牌移動,沒想到竟被五、六個對面高中的人纏上。
辜天樞看了一會兒,發現對方的眼神在她身上不規矩的轉了幾圈,看來不是過來道謝,而是借機纏上她。
「少爺?」司機小張透過後視鏡,向他請示。
「把她帶過來。」辜天樞沉著臉。
「是,少爺。」
司機小張下了車,因為做過刑警,很懂這一套,出面交涉沒多久,對方一伙人聳聳肩,轉身離開。
林雪櫻在司機的指示下,走到車旁,卻遲遲沒有動手開門,只是彎著腰,一雙大眼往里頭看。
辜天樞雙手交抱胸前,右眉一揚,見她沒有開門的打算,隨即做了一件自己從未做過的事,幫她把車門打開。
「嗨。」他很有活力的打招呼。
他一雙黑眸緊盯著她半彎的身體,以及紅艷艷的臉,用眼神示意她坐進來。奇怪,司機沒跟她說嗎?
林雪櫻對他微笑,笑容里有強烈的疏離。
車內涼爽的冷氣撲面而來,誘人趕快坐進去,但她只是站在車外,完全沒有坐進去的意思。
「謝謝你請張叔來幫我解圍,拜拜。」她舉起右手,在他略微錯愕的注視下,揮動兩下。
「等等,他沒跟妳說嗎?」辜天樞皺起眉頭。
司機小張剛好坐進駕駛座,林雪櫻一下便明白他口中的「他」是誰。
「喔!你指張叔說要順便接我回去呀?有,不過我等等還有事,沒打算直接回去,拜拜。」她伸出手,想要替他把車門關上。
她還要去听一堂彩妝相關的演講,今天不會太早回家。
「我可以先送妳去。」他邊說邊瞪了眼她亟欲關門的手,不悅的緊蹙眉頭。
她正在拒絕他的好意?她憑什麼拒絕他?從來沒有人敢拒絕他,一般人只會對他說「好」、「是」、「我會乖乖照辦」。
「什麼?」林雪櫻愣住。
「妳不熱嗎?」辜天樞想起這三年來,雖然他們在同一所高中就讀,卻未曾踫面的事,看來這不是純粹的巧合。
他的臉色變得僵凝,向來只有人拚命想擠進自己的生活里,還沒出現過對他避之唯恐不及的人。
她把他當成什麼了?蟑螂,還是老鼠?看到他只想避開、躲開?
「不用了,完全反方向,再次謝謝你,拜拜。」不給對方任何反應的時間,她馬上關上車門,不忘補充一句,「張叔,拜拜。」
辜大少爺破天荒對異性提出邀請,居然被毫不猶豫的拒絕?
他緊抿唇線,神情陰郁,也硬氣的向一臉呆滯的司機下達馬上開車的指令。
不管大少爺本人是否願意承認,兩人第一次交鋒,戰況如下──
他邀請,她拒絕。
她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他滿腔郁悶。
總結︰她拿下這一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