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的隊伍浩浩蕩蕩,所有人看著這龐大的人群,對于那些據說隱藏在山中的盜匪,也少了幾分的畏懼。
一天,二天,三天過去,在所有人都以為這次搜山必當順順當當,男人們都可以平安歸家時,有上山去的人慌張狼狽的跑回鎮里。
那些人神色驚慌,只是喊著差不多的一句話——
「鐵匠陸大郎勾結盜匪殺人啦!」
在大部分人言之鑿鑿的指控下,沒上山的鎮民們也議論紛紛,所有人都在討論這話到底真不真,是那些人胡說,還是那打鐵匠真的是盜匪一伙的,殺了不少人。
接著,衙門對照名冊,清點當初上山的人,發現除了陸排雲外,還少了五六人,那些人就像平空消失了一樣,了無聲息。
平靜的小鎮上哪里發生過這種事情,又過了兩︰二天,就在所有人都開始懷疑到底是殺人還是遇上野獸的時候,陸排雲一身血的出現在山下的小村子,手上還拿著一把沾滿血又鈍了的刀。
早守在山上的衙役當場把人抓了,而陸排雲沒有抵抗也沒有辯解的就這麼跟著走了,這再度讓鎮上所有人都議論紛紛。
而且鎮上的人大都知道陸排雲過沒多久就要迎娶沈凝香,如今準新郎卻出了事,不少人幾乎天天都在關上大門的沈家外頭晃蕩,想知道沈家會怎麼處理這件事。
沈家人這些日子可以說是愁雲慘霧。
雖說本來不怎麼滿意和陸家的親事,可看在陸排雲這個人還算上進,對沈凝香也甚是愛護,又有手藝不愁吃穿,他們也就認了,真心期等婚期到來。
沒想到就在成親前半個月,突然出了這種事,新郎被關進大牢里,犯的還是殺人罪,讓他們陷入了掙扎。
這時候退親也不是,不退親也不是,不退親會被人指指點點說有個殺了人的女婿,退了親,以後沈凝香在說親的路上會更為艱難。
先不說退過親的本來就難再找婚事,就說定婚的對象出了事,女方這里就連忙退婚想撇清關系,不管哪家听了,心里肯定都會有疙瘩。
楊氏這些日子以來天天都對著沈儒堂嘆氣,只是想來想去,夫妻倆也沒有什麼好主意,讓他們苦惱得幾乎夜夜無法安寢。
這一日楊氏還是照樣愁眉苦臉,以嘆氣當作一天的開始,才剛要讓人送飯到繡樓去給女兒,就發現已經好幾日不曾下繡樓的沈凝香,打扮得整整齊齊,裊裊婷婷的走了過來。
她穿著淡青色的衣裙,身上沒有掛任何的首飾,臉上也沒撲粉,只有唇上抿了一層淡淡的胭脂,看起來宛如夏日青竹,柔弱中有著堅強的風骨。
楊氏見她這擺明了要出門的打扮,陡然一驚,上前攔住了她,「香兒,你這是要做什麼?」
沈凝香臉上平靜無波,輕聲說著,「我去看他。」
那個他是誰,楊氏連猜都不用猜,但是……別的時候也就罷了,這個時候有多少雙眼楮盯著他們,她這一去,就沒有後路了啊!
楊氏忍不住低聲勸著,「香兒,听娘的話,現在這個時候,多少人看著我們,你可千萬別犯傻!這事情到底是怎麼樣都還不清楚呢,你可別……」
沈凝香抿了抿唇打斷了她的話,雙眼只有堅定,「娘,我信他!」
什麼都不必多說,就這樣一句話就已經足夠表達她的信念。
她相信他,所以不管外頭如何說,她從來沒有動搖餅,她的選擇也只會有一個。
楊氏松開了拉著她的手,忍不住輕槌著她,低聲哭泣,「女兒啊!你怎麼這麼傻?你信他,也得其它人都信啊!要是……要是真有個萬一,那你的下半輩子該怎麼辦啊?!」
沈凝香淡淡一笑,眼里盛滿了如水般的溫柔,「娘,我既然許了他,不管他富貴貧賤,我都跟著他,這事兒,別人不信他,我信就好,即使這世間只有我一個人相信他。」
那是她這一輩子決定跟著的男人,不管好或歹,她都不會走回頭路。
楊氏看著幾天之間成熟許多的女兒,忍不住流下淚來,抓著她的手,一時間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母女倆對望著,沈凝香也微微紅了眼眶,但是唇角的微笑卻沒有消失過。
「你當真決定了?」
一聲沙啞的男聲令沈凝香轉過頭去,只見自家爹爹背著手站在門口處,同樣也紅了眼看著她,想來剛剛她們說的話,爹是一字不落的都听見了。
楊氏看著丈夫,本來心中還有著期盼,希望他能夠勸說沈凝香改變心意,卻沒想到他下一句話就是叫她放手別管。
她心一涼,不可置信的看著丈夫,卻只看見他嚴肅的搖了搖頭,她頓時知道丈夫已經下了決定要支持女兒了,忍不住哭出聲來。
沈凝香心中也是一酸,听著娘親的哭聲,看見父親鬢上像是一夜之間染上的星星白霜,她視線變得模糊。
她在心中對著父母說抱歉,然後放開了楊氏的手,在父母的注視下,挺直了腰桿,往外走去,除了在父親的身邊頓了下,她沒有讓自己再停下。
抱歉,上一輩子的她讓親人傷了心,這輩子,她卻還是只顧著自己,讓所有人都傷心了。
真的抱歉,她的固執倔強讓所有人傷心,但是她卻無法改變,她找不到兩全其美的法子,只能這樣跌跌撞撞的繼續走下去。
很遺憾,重活了這輩子,她還是沒能當個好女兒……
她走出大門,只覺得今日的陽光似乎特別的刺眼,讓人想落淚,但她忍著,微眯著眼,腳步不停。
走在路上,所有人的指指點點都像是一陣風,沒進入她耳里,她耳邊只有父親方才在她耳邊說的那一句話——
既然選擇了自己的路,跪著也要走完。
她堅定的抬步,跨步,向前走去。
這一次,就是死了,她也不悔。
這些日子以來,黃河鎮上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在看沈家的熱鬧,想知道這即將出嫁的新娘子最後會做出怎麼抉擇。
等了幾天,就在所有人都以為沈家打算用「拖」字訣來應付的時候,沈家的大門打開了,從里頭走出來的是沈家姑娘,她沒有帶著任何下人,手里提著一個小包袱,就這樣往外頭走。
本來大家只是偷偷的在路邊望著她,隨著她越走越遠,開始有人跟了上去。
有了第一個就會有第二個,等到沈凝香走到了衙門外頭的時候,她身後已經跟了浩浩蕩蕩的一群人。
衙門外,一個木制的籠子里,男人盤坐在里頭,幾天不見,他身上依然是那天下山後的模樣,衣服上滿是血跡,頭發散亂不堪,手上和腳上掛了鎖煉,讓他看起來無比的落魄。
據說是衙門里認為他罪刑重大,所以不讓他進牢里蹲著,就把他放在外頭,整日讓人指指點點,遭受風吹日曬。
塞了些銀子給守在籠子前的差役,他們看她是嬌弱的女子,想來也做不出什麼大事,檢查了下包袱內的東西便放行了。
她走到籠外蹲了下來,輕聲問著,「還好嗎?」
她的聲音很輕,但是在她說話的瞬間,陸排雲就睜開了眼看著她。
兩人相望好一會兒,陸排雲驀地站起身來,拖著腳煉往前走到籠子邊,因為每天喝的水不多,干涸好幾日的喉嚨發出了沙啞到極點的聲音。
「你怎麼來了?」陸排雲並沒有如那些絕望的人一樣眼神消極,而是如正蓄勢待發的野獸般,清冷卻滿是力量。
沈凝香微微一笑,一點都不在意他臭得嚇人,滿身髒污。
她從小包袱里拿出了一小竹筒的水,先倒了一點在帕子上,然後將手穿過柵欄縫隙,輕輕地沾濕他早已月兌皮龜裂的唇上。
「我怎能不來?你在這呢!」
他深邃的黑眸就這樣定定的望著她,而她輕柔的動作著,一點也不在意他的注視。
「你該知道,現在和我撇清關系是最好的。」他看著她,聲音沙啞的勸著。
沈凝香從容的收回竹筒,然後又從小包袱里拿出飯團,里頭包了果仁豬肉餡,每個都小小的,剛好讓他一口吞下一個。
這次,她沉默著,直到她做完了喂食的動作,都沒再說話。
陸排雲無法冷靜下來,他再次催促著她,「我在跟你說話呢!怎麼不走?這時候不退婚,我就算死也要讓你替我守著!」他口氣無賴又惡劣的說著。
沈凝香定定的看著眼前剛吃飽喝足,就又囂張說話的男人。
她淡淡笑著,然後反問︰「那我現在說要你退親你願意嗎?」
陸排雲同樣笑了,雖然唇上有傷口讓他感到疼痛,卻還是惡狠狠的說︰「想都別想!」是他的女人,他就絕對不會放手。
他一點也沒有為了自己所愛的人好就放手的想法,這幾日他也想過,假如沈凝香真的讓人來退親,或者是躲著他,他該如何?甚至想過月兌身之後直接把人扛進喜堂,總之,一日是他的人,一輩子都是他的人,他是絕對不會讓吃到嘴里的獵物又逃走了。
「那就是了。」她攤了攤手,然後表情認真的看著他,「放心!我也不想麻煩的這家不行又找下家,我既然定了你,就會一直跟著你,若你被關一輩子,我就守著你一輩子,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也替你守一輩子的望門寡。」
這樣的話真的很觸霉頭,但陸排雲听了卻呵呵的笑了起來。
她說的這話比蜜汁還要甜,讓他即使身上還有不少地方在疼,也瞬間都覺得一切都值得了。
「這些話我記下了。」陸排雲也正色道,湊近她,示意她解下他頸上的玉佩。
「這是……」沈凝香拿著手中那塊還帶著體溫的玉佩,滿臉疑惑。
他一點不好意思都沒有的說︰「那是我倆的定情物。」
沈凝香哭笑不得的看著他,都這種時候了,他竟然還想著這些,命都快沒了,她拿著什麼定情物有什麼用?
「你還是想想你的事該怎麼辦吧!」若有什麼需要她做的,她都會去做的。
他神秘的笑著,「你收好就是了!我的事你就不用管了,不用幾天,這件事情就能解決。」
他早托了舅舅送信回京。
「真的?」她見到他自信的表情心中其實就有八九分信了,卻還是不放心的多問一句。
「那是自然!」
沈凝香點了點頭,把東西都收拾好了,她才剛轉過身要走,木籠里的那個男人大聲的問著她,「你信不信我沒做那些事情?」
沈凝香轉過頭,露出嬌美的笑容,「如果不信你,我今兒個就不會來。」
陸排雲哈哈大笑,笑聲響徹了整條街,那洋洋得意的樣子,讓人看不出他身處牢籠中。
街上看熱鬧的人來回看著這兩個人,交頭接耳的討論,一下子,衙門前頭比那菜市場還熱鬧。
站在街角的江水平,陰冷的看著他們,手中的折扇若非玉制的,早被他捏斷。
「好!真是好的很!看來這栽贓兩個字還不夠讓他們明白一些道理,那麼,也別怪我使出更不客氣的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