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楊府時,楊如瑄嚇了一跳,倒不是楊府出了什麼大事,而是——
「這是小婿帶的幾分薄禮。」
楊如瑄瞪著手上捧著好幾個木匣陪同入廳的默言,不敢相信原來樊柏元有準備回門禮。因為他沒提,所以她一直以為他不會準備。
他待她的態度,也許只比對陌生人好上一些,因此她真沒想到他禮數這般周到,也許他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孤僻淡漠。
不是因為他備上什麼重禮,純粹因為他願意備禮這個行為,讓她有些感動。
「來來來,一道用膳、一道用膳。」一見他禮數周全,又是自稱小婿,沒有半點侯爺架子,教楊祁快要樂上天,熱絡地招呼著他。
楊如瑄攙著他,仿佛兩人新婚燕爾,可事實上這是可以讓他不失顏面,又免于在楊府里不慎出糗的方法。
樊柏元大抵知曉她的想法,難得順從著,只可惜早膳用得晚,再加上被辣柿的那好味道騙得多吃一碗飯,導致他午膳有些食不下咽。
「幫我吃完。」他小聲地對她吩咐著。
「我吃不下那麼多。」她同樣小聲回應。
「不管,誰要你幫我布那麼多菜。」他以筷子頂了下面前的三彩雕花食盤。
「可是……」她當然得幫他布菜,不然他知道筷子要伸到哪去嗎?
「不、管。」
「……」楊如瑄低垂著眼,突覺她的相公有點任性。
但也不能怪他,實在是早膳用得晚,就連她肚子都還脹著,就算擺了滿桌她最愛的菜色,她也吞不下啊。
可是吃不下又很失禮,再者也讓特地張羅這一桌菜的家人心里不快。
「怎麼不多吃點?」楊祁注意兩人咬著耳朵,雖是欣喜他們感情不錯,但才吃沒幾口,他不禁懷疑是否不合樊柏元胃口。
正當楊如瑄還未想出說詞時,已听見穆氏曖昧地推了推楊祁。「昨兒個是洞房花燭夜,許是睡得晚,早膳用得晚,現在還沒餓。」
楊祁聞言,恍然大悟地點著頭,不疑有他的轉而替樊柏元倒著酒。
楊如瑄小臉羞紅,可偏又解釋不得早膳用得晚是因為被婆婆刁難所致,事實上昨晚她的相公還讓她趴在桌上睡呢。
大伙吃吃喝喝,難得楊家人幾乎都聚齊了,楊致堯和楊致勤也一道用膳,直到一頓飯吃完,楊致堯一把將樊柏元推給又喝了半醉,打算開始長篇大道的楊致勤。
「堯哥哥,你怎麼把侯爺推給了勤哥哥?」楊如瑄微惱道。
本來剛剛用完膳,她就打算拉著樊柏元告辭回府,就怕楊致勤一時興起,沒念到他昏睡不放人。
「放心,你相公是何許人,致勤那麼點學問,嚇不了他的。」
「我相公是武將。」談兵法還可以,她可不確定多談一些有的沒的,他會不會當場拂袖走人。
因為通常勤哥哥喝醉時,就連身為家人的他們都會盡可能地遠離他。
「那你真是太不懂你相公了。」
楊如瑄微揚起眉,像是想起什麼,隨口問著,「對了,堯哥哥,你什麼時候跟侯爺走得那麼近?听女乃女乃說,就連這門親事都是你替樊家探的口信。」
「我跟侯爺是年少識得,後來他去西突就失去聯絡,直到他受傷回來才又聯系上。」
「是喔。」也對,楊家四房在京城的達官顯貴之間頗吃得開,兩人會熟識也不意外。
她忖著,站在廳內往里看,就見相公還真的和楊致勤聊了起來,雖說距離遠到她听不見內容,但是楊致勤那表情簡直就像是遇到知己,興奮得大聊三天三夜都不累。
所以就算他是武將,該學的學識也一樣都沒落下過嘍?
「侯爺待你好不好?」
楊如瑄猛地回眼,幾乎是不假思索地道︰「好!」就沖著他備了回門禮,這個好字便教她說得壓根不心虛。
楊致堯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像是確定她沒說謊才輕點著頭。「那就好,不過侯爺自從傷了眼後,性情比較難捉模,這點你就要多擔待了。」
楊如瑄聞言,好笑道︰「堯哥哥,你這說法,好像他是你的家人,你托我照顧他似的。」
「該怎麼說呢,」他撓了撓臉,思索著到底要跟她透露多少,可想了想,兩人都成親了,似乎也沒什麼好瞞的,再者多個人知道就多點照應。「其實他那雙眼本來是有救的,可惜被他二娘給陰了。」
楊如瑄微眯起眼。「你的意思是說,他的眼是被柯氏給毒瞎的?」
楊致堯輕點個頭。
「怎麼會?」楊如瑄有點難以置信柯氏竟下這麼重的手。「侯爺雖是帶傷,但是凱旋而歸,只要他雙眼養好,入了朝廷,必定是加官晉爵,可以光耀門楣,對他下手,豈不是等于打了樊家一個巴掌?」
楊致堯听完,忍不住低笑著。「就說你還太女敕,沒看見真正的問題所在。」看了眼廳內,他刻意壓低聲,確保樊柏元不會在分神之際听見兩人交談,畢竟听人說,瞎眼的人耳力總是特別好。「侯爺要是太過風光,豈不是顯得二少無能?」
他下了再簡單不過的注解,一針見血。
「就為了這樣?!」她簡直不敢相信。
雖說她也曾站在穆氏那頭對付李氏,可問題是李氏自找麻煩,甚至對長輩不敬,她才出手教訓,然而柯氏竟然只是為了不讓侯爺壓過樊柏文那紈褲子弟的鋒頭,就把他本就傷著的眼給毒瞎……
「侯爺雙眼一瞎,日後不可能進朝堂,只要柯氏再吹點枕頭風,樊大人就會想辦法拉拔樊二少,這道理很簡單的。」
「荒唐至極,這樊大人也真是……」畢竟是她的公公,再惱也不該失言,她只能把怒氣往肚里吞。
如今想來,樊柏元的處境遠比她想象的還糟,當初的她是誤以為自己不受疼愛才會一時走偏,可他是真的被家人擺在利益上頭抨斤論兩,一旦沒有利用價值就被棄在一隅。
他總是獨自一人待在梅貞院,他只吃院落小廚房準備的膳食,如此想來,無怪乎他對外極有防備,可他就一個人,雙眼不能視,他要如何保護自己?
一個征戰沙場的武將,沒有死在敵人的刀劍之下,竟是倒在家人的毒里,豈不教人唏噓?
太可惡,簡直是天理不容!
楊致堯靜靜地打量她,瞧她一臉怒容,他滿意地輕點著頭。
要不是回門絕不能在娘家夜宿一晚,楊如瑄真懷疑自己會被楊致勤的長舌害得變成頭一個破壞規矩,出閣沒三日就被休妻的新嫁娘。
坐在馬車里,確定樊柏元沒有一絲被楊致勤纏問的不耐,她對他也多了點認識。
原來只要找對話題,聊得多晚都不是問題呢。
「侯爺,真是對不住,我那勤哥哥是個書呆子,只要遇上有幾分文采的人就會抓著人不放,喝醉之後就更糟了。」
回到樊府梅貞院,她點起了燭火,伺候他寬衣就寢,盡避他面無慍色,但她認為還是稍稍解釋一下較妥帖。
「一個文官懂得兵法,實屬不易。」說起楊致勤,他嘴角漾起極淡的笑意。
說來,楊家的人都極有趣。一個朋友滿天下,身段軟手段圓滑的楊致堯,一個滿月復經綸,才高八斗的楊致勤,還有一個懂兵法的楊如瑄……而且一家子感情熱絡,兄友弟恭……放眼大晉王朝,實是少見。
「他哪懂?他讀的是死書,就是不甚其解才會抓著你不放,要不是我把爹都請出來,他說不定還不肯放你回來呢。」替他月兌下靴子,她不禁嘆了口氣。「所以我才說,他要是喝了酒,能閃就閃。」
那口氣甚是無奈卻有更多的包容,像是在抱怨楊致勤,可听在樊柏元耳里卻像是以兄為榮。
莫名的,教他有些生羨。
楊如瑄瞧他沒有半點回應,從他沒有表情的臉上判讀不出他的心情,有點遺憾原本的好氛圍那般短暫。
將他打理好,她回頭環顧四周,發現角落那張錦榻還不錯,手腳縮一下就可以睡了,只可惜沒有被子。
她正打算要吹熄燭火,窩到錦榻上時,突听他道——
「故善動敵者,形之,敵必從之;予之,敵必取之。以利動之,以卒待之……如果你是我的敵人,你會上當嗎?」
她愣了下,不解地回頭。
如果她是他的敵人?這話是先前勤哥哥抓著他追問的兵法……拿這句問她,會不會有點奇怪?
是想要跟她聊聊,順便琢磨琢磨?
「沒事,睡了。」不等她回應,他已背過身去。
楊如瑄呆站原地,無從解讀。她想,她大概想太久了,她應該直接告訴他——她是他的妻子,永遠都不會是他的敵人。
可惜,她腦袋轉得太慢了,唉。
「花用為何要找夫人要?」梅貞院的拱門邊垂柳下,傳來楊如瑄略微錯愕又不滿的聲音。
嫁進樊府已經月余,對于眼前的生活她沒有不滿。白天照料著樊柏元的生活起居,下廚替他準備各種膳食,邀他共嘗女乃女乃的醬菜,偶爾默言和他會到書房找本書念給他听,偶爾堯哥哥來訪,會要默言煮茶待客。
至于晚上,自然是壁壘分明,他睡他的床、她躺她的錦榻。雖說他曾開口要她回自個兒的房,但她不願意。
他不喜身邊有人,因此在梅貞院挪了一處天一水榭給她住,雖說水榭和他的鹿鳴閣只隔了一座花園,不算太遠,但就近照料總是好些。
畢竟她是為了照顧他才嫁進樊府的,他一切從簡,她從善如流,他衣食簡樸,她也立即跟進,全然夫唱婦隨,哪怕只能窩在這梅貞院的小小天地里,吃穿用度遠不及楊府的生活,她都甘之如飴。
唯一不滿的,就是梅貞院的花用竟然得跟柯氏伸手。
「少夫人,這是府里的規矩,小的實在是……」滿臉委屈,頭都快要垂到地上的是梅貞院的管事賈道學。
年近三十的賈道學是樊家的家生子,大哥賈守信是浣香院的管事,她是打過照面的,而父親則是大總管賈有財,她不曾見過。
見他腰都快要折斷了,她才又道︰「那梅貞院的采買,難不成都得要夫人答允才能添置?」
「規矩是如此。」
楊如瑄翻了翻白眼,不敢相信天底下竟有這種規矩。
先別說樊柏元是皇上敕封的侯爺,當初听說賞了十萬兩黃金,還賞了一座侯爺府和良田百畝,可那些良田到底在哪,歲收如何計量,到現在連個子都沒瞧見,也無從得知,眼下就連梅貞院的花用還得經過柯氏,這簡直是反了!
時節漸熱,她發現侯爺的衣櫥里擱放的全是舊衫,雖說質地上好,但畢竟是舊了,有的連滾邊都磨損了,堂堂一個侯爺怎能穿舊衣?再怎麼儉樸,總得備上幾套外出時的衣袍吧。
再者,為了侯爺的眼,她捎信要勤哥哥幫她找御醫問問,再請堯哥哥過府拜訪時帶藥來,和進飯菜里,哪怕有一絲希望她都不肯放棄,而這藥材所費不貲,耗了她大半的嫁妝,自然得動用梅貞院的分例才成。
廚房的花用她可以壓到最低,粗茶淡飯,縮衣節食都成,但侯爺的衣袍和治眼的藥材,誰都不能給她打折扣。
想著,她干脆就去了趟主屋,一見到柯氏,立刻表明來意。
「分例?上個月才拿了五十兩銀子,這個月還要分例……娶你這房媳婦可不是普通賠錢哪。」柯氏笑眯眼,啜著茶損人。
楊如瑄也不是省油的燈,端起比她更加燦爛的笑臉。「娘,上個月的五十兩,媳婦並沒有過手,媳婦要的只是這個月的分例,再者,光瞧咱們婆媳的穿著,任誰都分得清誰才是真正的賠錢貨。」
她身上穿的是一般綢緞,柯氏身上穿的是十二羅織,光看布料的色澤流光和花紋,有眼楮的都知道,柯氏不只是賠錢貨,還是個天殺的散財貨!
「這是你跟婆婆說話的態度?」柯氏一惱,手中的茶碗捏了又捏,想丟,又怕婆婆待會又像鬼一樣地從門外冒出頭,再一次著了這丫頭的道。
「咦,原來跟娘說話時不應該笑呀。」楊如瑄真是從善如流,隨即將笑臉收拾得一干二淨,凜著臉道︰「把梅貞院的分例,給我吐出來!」
打從知道樊柏元的眼原本還有救,卻因為她在藥里添了毒,導致他雙眼失明,光這點她就無法原諒柯氏,如今她還打算苛扣梅貞院的分例,真是跟天借膽,搞不清楚自己的身分!
「露出你的真面目了!」柯氏不丟茶碗,這回改潑茶水,一大碗的茶水潑得她身上半濕。「我就不給,你能拿我如何?」
楊如瑄笑了笑,撢了撢衣裙上的茶水。「媳婦又能如何,自然是找爹商量了。」
「怎麼,你爹都還沒死,急著找你爹分家,不怕背上不孝罪名?」
「娘想太多了,媳婦怎麼敢呢,」她笑了笑,模了模手腕上的翡翠手環。「總不能事事都找女乃女乃商量,對不?」
「你敢威脅我!」柯氏氣得直接拿起茶壺往她身上丟去。
楊如瑄眼捷手快地閃過,卻還是避不開茶水的波及,灑了她一身濕。
「娘,怎麼氣成這個樣子?」
後頭傳來熟悉的聲響,她頭也沒回,就連身上的水漬都懶得拍了,直接欠了欠身。
「希望明日奉茶問安時能得到娘的好消息,這麼一來我到女乃女乃那兒問安時,才能心底踏實。」話落,直接轉頭就走,漠視跟著踏進廳內的樊柏文和楊如琪。
在經過楊如琪身旁時,她清楚瞧見楊如琪衣著光鮮,滿頭金釵,得意洋洋的神情,像在對自己炫耀什麼,她無聲地嘆了口氣。
瞧,這不是很像以往的自己。
甩了甩頭,不管後頭到底談論了什麼,她只想著趕緊回梅貞院。已經快正午,侯爺用膳的時間到了,杏兒應該依她的吩咐將膳食都備妥了才是。
楊如瑄回到梅貞院時,卻瞧見蜜兒和之前差點被盧氏賣掉的兩個丫鬟起爭執,三人在主屋大廳外吵得不可開交,甚至扯發推人的全武行都上演了。
「都在做什麼,還不快給我住手!」楊如瑄急步走上前,一把拉開蜜兒,一把拉住春蓮,瞪著發散衣亂的夏蓮。「說,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
春蓮和夏蓮這兩個丫鬟真是被養得尊貴,來到梅貞院後依然雙手不沾陽春水,要不是她撂下沒干活就沒飯吃的話,狠狠地餓了她倆兩天,就怕她們真以為自己是樊府的千金。
好不容易讓她們干活,卻又是干得要死不活,三天兩頭就跟杏兒蜜兒起沖突,把她們兩個帶到梅貞院,她真是活該累死自己。
「少夫人,今兒個是罪證確鑿,春蓮趁著我和杏兒在廚房忙時偷了少夫人的金釵,
是我想起有一味藥材沒拿又踅回,剛好被我逮個正著,結果她還硬狡辯,跑到主屋這兒來,夏蓮為了要掩護她,故意拿茶水潑在侯爺身上,趁亂將金釵丟到侯爺的床底下。」蜜兒氣得粉臉紅通通,像是恨不得沖向前,咬斷春蓮的喉嚨一樣。「之前我和杏兒老是丟東西,說了幾次少夫人都不信,如今這回總該相信了吧!」
楊如瑄聞言,美眸微眯,冷睇著春蓮和夏蓮。
春蓮和夏蓮以為她至少會再問話,正想著說詞,沒料到楊如瑄一步向前,左右揮臂各賞了她倆一個巴掌,在她們還來不及反應時,又听她道——
「把賈管事找來,就說梅貞院要清里門戶!」
春蓮和夏蓮當場一愣,異口同聲地喊著,「少夫人!」
「偷竊已是不可饒恕,竟敢連侯爺都沒看在眼里……蜜兒,賈管事一到,就跟他說馬上將她們兩個賣出府,賣到哪里都無妨!」
看來是她太過心軟,想給兩人改變的機會,豈料她們非但冥頑不靈,還膽敢以下犯上,沒把主子當主子,這種丫鬟不值得她的憐憫。
話落,壓根不管兩人立刻跪下求饒,楊如瑄一心只想趕緊進房,查探樊柏元是否有被茶水燙著還是怎地。
一進屋,就見樊柏元已褪去衣衫,赤luo著上身。
楊如瑄瞪大眼,只見他身形壯而不碩,如刀鑿般,雕琢出利落線條,尤其是那寬肩與厚實胸膛,以及那窄收的腰……打從他雙眼受傷回來至今應該兩三年了吧,但他身上壓根不見半點過瘦和余贅。
他是個武將,然而那張俊美的臉龐和寬大的錦袍,讓人完全看不出他衣袍底下竟藏著如此精瘦的身形。
「進門也不知道先通報一聲嗎?」樊柏元拎起衣袍套上。
楊如瑄直到他出聲才慢半拍地紅透了臉,急忙垂下眼,但想起進門是所為何事,又忙問︰「侯爺身上可有燙傷?」
問完,她看見擱在地上的衣袍,猜想那是他剛換下的。
「沒事。」
听他說沒事,楊如瑄才走去拾起換下的衣袍,發現衣袍濕的是下半部,不由回頭往他身下打量。
他已經坐在圓桌旁,錦袍遮掩住他的褲子,她怎麼也看不清楚,只能輕步走去,不住地在他身旁張望。
「你在我後頭做什麼?」
經他這麼一問,她嚇得趕忙定住動作。也對,武將出身,她這樣晃啊晃的,他也能清楚感覺到。
「沒,我只是在想默言怎麼沒在侯爺身邊。」她隨口拈來說詞。
通常白天默言總是會伴在他身邊,且只要有默言在,他不太喜歡她也在場,不過也正因為如此,她才能利用白天做點瑣碎的小事。
他不答反問。「不是要用膳了?」
「對喔。」她回頭,適巧瞧見杏兒正端著菜進房,朝自個兒不住打量。
「少夫人,你身上怎麼濕透了?」杏兒小聲問。
「沒事,這衣袍你先收到簍子,膳食準備了嗎?」她將衣袍塞給杏兒。
「是的,奴婢全照少夫人的意思烹煮,只是少夫人,你先去換套衣裳吧。」杏兒看著她一身像是淋過雨的狼狽模樣,決定回頭找蜜兒問去。
「我待會就換。」她堅持,只因用多樣藥材所熬煮的粥得趁溫熱趕緊食用,否則功效減半就浪費了好藥材。
杏兒沒轍,只好抱著髒衣袍退到房門外。
將菜給布好,添了碗粥擱到樊柏元手里,回頭才發現滿地都是水漬,楊如瑄不禁想她真是激怒了柯氏,那茶水將她潑濕得很徹底。
但她還是決定先將他喂飽,可還沒踫到湯匙,他已經快一步拿起,怡然自得地喝著粥。
「去換衣服。」他低聲道。
楊如瑄愣了下,疑惑他怎會要她去換衣服,而後想起許是杏兒的話教他听得一清二楚。
「那……我就先去換了。」既然他能自個兒吃粥,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于是她拉開衣櫥,從里頭挑了件湖水綠絲綢對襟襦衫。
她懶得來來回回地跑,便先塞了幾件衣裳在他衣櫥里當備用,沒想到今兒個倒是派上用場。
只是日正中午,盡避明知他雙眼不能視,但要在他面前寬衣解帶,還是覺得有些羞怯。
搖頭笑笑,她真是想多了,反正他又看不見。
當著他的面……事實上,是站在他右手邊,所以不算在他面前,她快手解開衣帶,褪去濕透的襦衫、中衣和羅裙,卻發現肚兜竟也濕了大半,這下可好了,衣櫥里有衫有裙,就是沒有貼身衣物。
想了下,她先套上月牙白繡牡丹花紋的羅裙,在衣櫥里找著布巾,這時意外瞧見一條帕子,那是當初她系在他手上的帕子……帕子沾染一處淡淡的赭紅,猜想是他要人洗過再收進衣櫥里的。瞧著,心不由微暖著,感覺自己像是被擱在心上,盡避他不知道那個人便是自己。
無聲笑嘆,她將帕子收好,拿了條干淨的布巾往胸口處不斷地輕壓擦拭,甚至干脆拉掉肚兜的系繩,往里頭擦拭著。
突地——湯匙掉落地面,發出清脆碎響。
「侯爺?」她快步走來,先檢查他的腳邊,怕他不慎踩到碎片傷了腳。
她的小手就按在他的腿邊,教他渾身不自在,正要揮開時,她又驚呼道︰「侯爺,你的褲子是濕的,得趕緊換下!」她模到大腿處,那布料是濕透的。
「不用。」他幾乎是咬牙道。
「可是……」
「侯爺。」
外頭響起默言的聲音,樊柏元低沉喚道︰「不準進來!」
外頭沉默了下,換上的是楊致堯帶著興味的笑音。「默言,咱們先到外頭晃上一圈,等你家主子辦完正事。」
樊柏元聞言,心底惱著,偏又不能作聲,便冷著聲對楊如瑄道,「我不需要換,你衣裳可換好了?」
話落,他正要輕推開她的肩頭,豈料她卻剛好起身,大手適巧不偏不倚地貼覆在一團柔軟上頭。
一股熱度襲來,教楊如瑄心頭一顫,這才驚覺她剛剛拉掉了系繩,她的肚兜已經掉下大半,他的手就貼在她的胸上……
該怎麼辦?她瞪大眼,有一瞬間的不知所措,臉羞紅得像快要滴出血來,而後才緩慢地吐了口氣……沒事的,侯爺看不見,也許他根本搞不清楚他模到她身上何處……如此勸說自己後,她輕輕地拉開他的手,卻發覺他的手極燙,再看他一眼,只見他已別開眼,耳垂泛紅。
她快手拉起肚兜系好,小手覆上他的額頭。「侯爺,你的額頭有點燙,你該不會是染上風寒了吧?」
樊柏元眼角抽搐著。
「沒事。」那嗓音像是從牙縫中擠出的。
「可是……」
「沒有可是!」
「哇,好凶啊。」外頭又響起楊致堯的調笑聲,樊柏元才驚覺那家伙根本打一開始就沒離開,而他渾然未覺,全都是眼前這……這敗德的女人惹的禍!
同時,楊如瑄一听見楊致堯還在外面,立刻走回衣櫥前拿起衣裳快速套上,回頭想幫楊致堯開門,卻想到那碎了一地的湯匙碎片。
「先等等,我收拾一下。」房里沒有擺上掃帚,她只能蹲在樊柏元腳前撿著碎片,正要將聚成一堆的碎片用布巾包起時,卻不慎扎傷了手,教她輕呼了一聲。
「怎麼了?」樊柏元皺眉問。
「沒事,只是被碎片扎了下。」
「到底在搞什麼?」楊致堯嘀咕著,干脆將門推開一條縫,驚見她竟蹲在樊柏元腳前,立即二話不說地把門用力關上。「原來真是在辦正事,真是太失禮了,我今天還是先告辭了。」他方才不過是說笑,誰知道里頭到底在熱鬧什麼,這會門開影現,他頓時爆開惡寒。
完了完了,這個性情大變的侯爺被打斷了好事,不知道會怎麼整治他,依他看,還是走為上策!
「在胡說什麼?她扎傷了手,還不趕緊找外頭的丫鬟替她上藥!」樊柏元不耐地低吼著。
「扎傷手?」楊致堯輕輕地再推開門,就見楊如瑄已站起身,正吸吮著自個兒的手指。「瑄丫頭,怎麼回事?」
「沒事,不過是被湯匙碎片給扎了下。」楊如瑄不以為意地笑說著。「堯哥哥,今天是什麼風把你給吹來的?」
「我今日帶了伴手加菜。」楊致堯笑著,兩人話中有話,彼此心知肚明。
楊如瑄笑了笑,知曉這一回楊致堯已經幫她把所有的藥材都給備妥,只是這錢……恐怕得要改天才能給了。
待楊如瑄走遠,楊致堯才將視線從滿桌的清粥小菜轉到樊柏元臉上。「侯爺瞪人的感覺好凶狠,可是那臉怎麼紅了?」
他不提沒事,一提就等于是往樊柏元心底火上添油。「胡鬧!」
「胡鬧嗎?」楊致堯用手挑了塊膾炙魚片,不住地比出大拇指。「瑄丫頭真是得到我姨女乃女乃十足十的廚技,一桌菜做得如此用心,就為了替侯爺添藥入菜都還得想法子調味掩飾,怕侯爺不肯吃……」說至此,他抬眼直睇著樊柏元。
「侯爺,我妹子待侯爺盡心盡力,可怎麼剛剛卻听到侯爺怒斥她,這和當初侯爺對我說定會善待她,可是南轅北轍呀。」
「我不是在罵她,而是她……」樊柏元頓了頓,實在不願意將剛剛的狀況道出。
明明就是個干練的姑娘,甚至還懂兵法,能夠融會貫通搬出女乃女乃壓制二娘,可剛剛……一點防心皆無,好似她眼里只有他。
哼,要是以往,也許他會信,但現在的他難以相信。
「好啦,那些不提,倒是侯爺……」忍不住又捏了口醬菜,他吃得眯緊雙眼,一臉痛快後才舌忝了舌忝唇道︰「什麼時候才要跟瑄丫頭說,侯爺的眼早就好了?」
樊柏元默不作聲,楊致堯不以為忤,只是忍不住再問︰「侯爺剛剛到底看到什麼,為什麼直到現在臉還是紅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