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白白的過河拆橋,學生上高梯,夫子拋過牆,十足十的忘恩負義,但她的真性情與直率卻逗樂了他。
「嗟!就憑你那一手龍飛鳳舞,想出師還早得很。」夏侯禎笑罵,大掌卻輕握滑膩小手,一筆一劃地帶著她勾勒。
「少瞧不起人,名師不一定出高徒,可青出于藍更勝于藍,寫字有什麼難的,多寫幾遍不就成了。」心念一轉,她興起作弄人的念頭,筆鋒一轉,寫了個「1」。
1?
「淘氣。」
什麼淘氣,他真當她是不懂事的小泵娘呀!不服氣的宮徽羽又寫下2、3、4、5、6……
「甄哥哥,我這幾個字寫得好不好?」
十個阿拉伯數字。
眉一挑,他笑得意味深長。「畫圓又畫圈,筆劃少果然適合初學者,但以練字而言,還是正統字體為佳。」
掃興。「那你知道它們的正確念法嗎?」
想考倒他?「字是你寫的,應該由你來告訴我,這是什麼字、怎麼念。」
「我……我隨便寫著玩的,這不是字。」她不知道自己在心虛什麼,在他似笑非笑的目光注視下,她覺得自己是透明的,讓他一眼就能看透,毫無隱瞞地被他看穿每一寸。
「那就認真的練習正體字,不能抱持三天打漁,兩天曬網的態度,要持之以恆……」心正則筆順。
「小姐,你累了吧!先喝口茶潤潤喉,再吃點糕餅填填胃,你都練了大半天的字,手臂酸不酸,富春給你捏捏手。」候在門外的富春端著茶點進來,責怪地瞪了夏侯禎一眼,認為他對小姐太嚴厲了。
自家的姑娘什麼都好,放個屁也是香的,就怕沒哄著、捧著、摘星射月的築起金屋供著她,哪舍得她受苦。
富春就是個偏心的,心眼整個長歪了,自家小姐樣樣好,誰都不能讓她受一點委屈。
「好富春,果然只有你最心疼我,你看我的手都寫腫了,好痛哦!」宮徽羽像個愛告狀的小女娃,語氣嬌嗔。
「不痛,不痛,富春呼呼,等會兒給你上藥就不疼了。」又不是要考狀元,逼那麼緊做什麼,能識字就不錯了。
「可是甄哥哥會不高興,他說我的字不合宜,要多練練,不然給爹娘丟臉了。」哼!這才叫淘氣,整得你喊冤。
護主心切的富春一轉身,那嗓門就大了些。「甄公子,我家小姐是玉做的人兒,身嬌肉貴,你即便是有心教導,可也不能貪快地要求她一步登天,生生地折騰啊。」
「小羽兒,用這一招就不高明了,你想一輩子躲在別人身後,靠別人為你遮風擋雨嗎?」有些事得要自己面對,一時的庇護並不長久,沒人會不離不棄地陪到最後。
對呀!她懶嘛!大樹底下好乘涼,有得靠為什麼不靠。很想點頭的宮徽羽一看到他笑得令人心底發寒的神情,話到嘴邊又縮回去。「我……我可以慢慢練嘛!不急于一時。」
「你知道你今年幾歲了嗎?」夏侯禎和善地微笑,可是吐出的每個字都尖銳如針,扎人。
「富春,你告訴你家小姐,有哪戶公侯家的千金過了十六還未議親,有多少人在扎人她這年歲當娘的。」若非她們母女幾乎被定國公府遺忘了,此時的她早已是某人的妻子。
十三、四歲,甚至更小,高門大戶的小姐早早就有婚配對象,十五歲及笄過後便有人上門下聘,問名,交換庚帖,排定婚期,十六,最遲不超過十八,花轎便來抬人。
「這……小姐的情況不同,老爺他沒給小姐擇婿……」富春斟酌用字,不忍心讓小姐難過。
「無關擇不擇婿,而是你們太放任她了,如果她還在定國公府里,她能什麼都不做的靠你們打理一切?」看來問題出在定國公府,讓這些被放棄的人忘了自己原有的身分。
「……」富春無言以對,面露愧色。
「但事實上我不在定國公府,也沒人為我作主婚事,你說的全是假設,不是現實,富春,別听他的,我覺得你做得很好。」她娘顧不上她,也沒法不顧及她的爹,私自決定她的終身大事。
她們看似自由,無人管束,天高皇帝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其實無形的束縛仍在,只要她仍姓宮,娘親是宮夫人,她們一樣受定國公府的約束,不能做出逾越身分的糊涂事,即使他們絲毫不在意她們母女倆的死活。
家風重于一切。
「若是有一天你回去了呢?」幽黑的瞳眸一閃。
宮徽羽沒當一回事的聳肩。「回得去再說,我娘的委屈是石沉大海,怕是冤屈到底了,若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八成我的發都白了。」
她不信真相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除非她老爹被天下掉下來的大雁砸傷了腦子,否則還是別奢望的好,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重,累積多了會成絕望。
「我可不想娶個小老太婆當妻子,小羽兒,世事無絕對。」夏侯禎輕笑著貼在她耳畔低語。
「你你別又靠那麼近。」她又羞紅了女敕白桃。
他順勢一擁,接住她落下的小粉拳。「這麼快就投懷送抱呀!暖玉溫香,如花朵兒般嬌女敕的小美人送上門,誰能拒絕。」
「富春,替我打他,他太壞了,欺負人。」他分明在調戲她,嘴上佔便宜,大掌也……偷偷地揩油。
「這夫人說甄公子是矜貴的貴客,要小心的侍候著,不能有一絲失禮,富春不能打他。」小姐是她心尖上的一塊肉,惜若珍寶,可夫人的話不能不听,她的去留全憑夫人一句話。
被最為信任的富春拒絕,宮徽羽小嘴微噘,露出怨慰,覺得自己被背叛。
不過她是懶人個性,對自己好的人她不會記恨太久,頂多小小地埋怨幾句,很快便雨過天青,照樣沒節操地賴著人撒嬌,啥事都不管地實行懶人養成計劃。
好吃好睡,好逸惡勞,向豬看齊。
「對了,我的傷養得差不多了,過兩日我就要走了。」因為她,他多耽擱了數日。
「什麼,你要走了?」突如其來的消息令她錯愕不已,心中一閃而過的竟是濃濃的不舍。
「你安心地等著,我不會把你一個人丟著,等適當時機你會知道我為你做了什麼。」他要送她一個大禮。
突地,宮徽羽有種離情依依的難過,但她嘴硬道︰「哼,誰要等你,你走得越遠越好,我不想再看到你這個討厭鬼。」
聞言,他眼神一柔,輕撫著她如雲的青絲。「放心,我會回來娶你的,不會太久。」
夏侯禎奉皇命調查江南一帶的官員貪瀆案,表面上只是幾樁收受賄銀、不輕不重的貪污案,真要判決也不會是太重的刑罰,不過是雷聲大雨點小的做做樣子,殺雞儆猴以示警惕。
皇上的意思是敲打敲打就好,讓底下的官員安分點,不要凡事都想從中撈好處,為官者是為百姓做事,凡事別太過分,他不會非要趕盡殺絕。
水至清則無魚,皇上也曉得這一點。
所以他派了初嶄露頭角的夏侯禎去查案,因為他根基淺,沒什麼靠山,真讓他查出什麼也翻不出大浪,可沒想到這一查動作就不小,接二連三的把有異心的皇子全給揪出來了,其中還有皇上寄予厚望的夏侯。
難怪有人要除禎而後快,他擋了太多人的路。
其實當年的馬車翻覆並非一起意外,而是有心人所為,縱使當時他資質平庸,才智不算出色,但是一涉及到敏感的皇位,越少人搶越有利,他的存在就礙眼了,少一分阻力便是多一分助力,聰明人不會容許他活著。
而這一年來,他所展現的過人計策與手段更引起其他皇子們的關注,拉攏不成便打算毀了他,他近日的表現太令人驚心了,若是不除恐成大患,留他不得,因此暗中安排了好幾回刺殺行動,卻都被他巧妙的躲過了,甚至以更挑釁的方式反擊。
夏侯禎不怕樹敵,反而喜歡主動迎敵,為了徹底打擊到敵人,受了點傷的他暫緩回京的時間,讓敵人以為得手了而疏于防備,他才好在京里預做布置,出奇不意的反撲。
而定國公的莊子在離京都三十里的城外,不近不遠,適合藏身,加上人口簡單,幾乎被人遺忘,方便他一面養傷一面布局,遠距離操控朝中局勢。
他唯一沒料到的是會在此處遇到引起他關注的小神算,宮徽羽是他此行最大的收獲也是意外的驚喜,他動心了,也決心佔為己有,在暗箭難防的宮廷斗爭中為她撐起一處避風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