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雲龍進宮面聖後沒有多久,一道聖旨匆匆送至海府,解除了海冷梅與三皇子的婚事。
所有人都很詫異皇帝為何突然收回聖意,但沒有人深究,因為這對海府而言算是解決了一樁麻煩。
自從知道懷了應祈的孩子以後,海冷梅努力說服自己不能再傷心了,她要為了孩子好好地活下去。
她開始恢復以前的神采,不同的是渾身不再散發清冷的氣息,反而多了溫柔。
海冷梅與大嫂李藤兒更因為孩子而拉近了距離,比以前相處得更為融洽,其他人也都發覺了她的轉變。
三個月過去了,海冷梅的肚子再也藏不住,礙于顏面問題,她再也不曾踏出海府一步,專心在府中待產。
日子在平靜之中度過,直到那位不速之客到來。
這日天氣晴朗,海雲龍坐在廳中品茗,享受悠閑的午後時光。
「老爺!老爺!」忽然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呼喊聲。
「做什麼大呼小叫?」無端被打擾,海雲龍攏起眉不悅地喝道。
下人奔進廳里,跑得氣喘吁吁。「有人……有個男人指名要找小姐。」
「什麼?」海雲龍略微思索,接著問︰「那人有說他是什麼來歷嗎?」
「他沒說。」
哪來的無聊男子?海雲龍撇撇嘴,端起茶杯輕啜一口,懶得再理會此事。
「就說小姐不便見客,請他離開。」
「可是……可是老爺,那人說如果沒見到小姐的話,就要硬闖入府了。」
下人為難地小聲道。
海雲龍眉一豎,擱下茶杯。「我倒是去看看是誰這麼大膽,竟敢說要硬闖海府!」
到底是誰敢來海府撒野?
海雲龍來到大門外,見到一名衣冠楚楚的男子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眉立刻攏緊,不悅地開口。
「你是什麼人?來這兒做什麼?」
「小梅呢?我要見的是她。」男子低沈地開口,滿心期待的人兒沒有出現,他的臉色同樣難看。
「放肆!」海雲龍眼一瞪,斥喝一聲。「哪兒來的無禮之人?小女的閨名豈可任由你亂喊?」
男子抿唇不語,陰鷙的黑眸沉默地凝望著海雲龍。
「你與小女是何關系?為何一開口就要找她?」海雲龍若有所思地望著眼前的男子,心底不斷猜臆著。
難道……他就是小梅在東北的時候……
思及此,海雲龍沈下了臉,嚴峻地開口︰「難道小梅在東北遇到的男人就是你?」
從明白自己有多在乎海冷梅以後,應祈便馬不停蹄地從東北趕到蘇州來,就怕她已經嫁給了三皇子。
那種焦慮得渾身發疼的感覺,幾乎讓他無法喘息。
然而他告訴自己,絕不能讓這份感情就這樣消失,他要挽回她。
來到蘇州後,他得知皇帝不知什麼原因取消了將海府千金賜婚給三皇子的事,他頓時松了一口氣,緊繃多時的心終于獲得釋放。
在好不容易認清海冷梅對他有多重要後,他就已決定,這輩子都不會讓她離開他。
「在下應祈。」他道出自己的姓名,目光在海雲龍身後的海府梭巡。
「說!」海雲龍忽然扯住他的衣襟,將他拖進大門里,低聲威嚇道︰「就是你這個兔崽子踫了我女兒?」
應祈低首注視著眼前滿是怒意的老人家,抿唇點頭。
「我打死你這個王八蛋!」海雲龍手一揮,一記又猛又快的鐵拳瞬間打得應祈倒在地上。
「爹!」
正巧來到大廳里的海冷梅,遠遠就瞧見父親與一名男子似乎正在談論事情,因為海雲龍的身軀擋住了對方,一開始她並沒有看清楚那個人是誰,直到他高大的身軀被打得跌坐在地上,她才發現那竟是應祈。
她慌張地跑過來,攔住又要揮出一拳的父親。「別打他了,爹!我求您別打了!」
「是這個臭小子把你害得這麼慘,我為何不能教訓他?」海雲龍眼一瞪,想不到女兒竟然會制止他。
「不是,不是他害的!」海冷梅不斷搖首,淚水在眼眶中凝聚。「求您別打了……」
過去的一切已經無所謂了,她只想平靜地跟肚里的孩子過完余生。
「你……」海雲龍氣結地瞪著泫然欲泣的女兒,知道她袒護應祈,氣得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爹!」她哀求地喊著。
「哼!我不想管了!」海雲龍氣怒地甩袖離去。或許還是得讓他們兩人談談,但他保護女兒的心絕對不會改變。
應祈沉默地跟隨著海冷梅,一路上,他的視線緊緊鎖住她,就怕她會跑掉似的。
兩人來到她的閨房內。
他當然察覺到她略顯笨重的腳步,視線往上一移,黑眸頓時瞪大。
「你……」
「我有身孕了。」海冷梅看著他吃驚的模樣,淡淡地開口。她本來就沒有打算隱瞞這件事,但是她也不會讓他有機會踫到這孩子。
「為什麼不來找我?」應祈苦澀地開口。心頭的罪惡感因為她懷孕的事實而更深。
「為什麼要去找你?」海冷梅不解地反問。
「我……」他急急地開口,卻不知該怎麼說,最後還是把話吞回去。他現在還有什麼資格對她要求些什麼?
「怎麼了?想說什麼就說呀。」海冷梅一手撫著圓渾的月復部,挑起秀眉,不明白他為什麼欲言又止。
揚起難看的笑容,應祈這才知道心底有話說不出口原來是這種滋味。
「你……這些日子好嗎?」他輕聲問道。
其實不需要問,他看得出來,她的眼神散發出柔軟的光彩,容光煥發,過得比在東北那段日子好得多了。
但是,他還是想多听她說一些話,因為他已經好久沒有听到她的聲音,看到她的笑容了。
海冷梅微微低下頭,目光溫和地望著肚子,揚起柔柔的笑。「我過得很好,孩子也很好。」
「那就好……」低沈的嗓音飄忽地從應祈的喉嚨逸出。胸口益發明顯的痛楚是為何而來?他早就有了答案。
因為,他想保護的女人,沒有他卻過得更好,這代表什麼意思?
代表在東北那段日子,他帶給她的是無盡的痛苦、是累贅、是包袱……
所以,應祈在她海冷梅心中根本只是個負擔,沒有他的生活,她活得更自在。
這個認知對一路遠從東北追到蘇州來的應祈來說,是一大打擊。
「那你……以後有什麼打算?」他茫然地望著海冷梅恬靜的小臉。
「生下孩子以後,我要到杭州定居。」那里有海府的別業,爹說為了掩人耳目,不得不把她送到那兒去。
為了顧及海府的顏面,海冷梅雖然不願和家人分開,但也不得不答應。
她答得干脆極了,連一個字都沒有提到應祈。
「為什麼你都沒有想過我呢?」應祈再也受不了地低吼,激動地抓握著她縴細的雙臂搖晃。「你字字句句都告訴我你過得有多好,那我到底是為什麼千里迢迢從東北來這兒找你?」
海冷梅錯愕地望著他激動的神情,看見他的眸子里閃爍著哀傷。
「你難道沒有想過,為什麼我會出現在這兒嗎?」他抿唇瞪著她無辜的小臉。
「我……」海冷梅被他的舉動駭著,「我是沒有想過。」從剛才到現在,她是真的沒有想過為何他會出現。
或許是因為太震驚,所以她暫時無法思考。
「你……」應祈氣怒地想用力搖醒她。難道她還不懂他的心思?
「難道我該猜出來嗎?」她不解地回問,他激動的情緒讓她不知從何猜起。
或許,對他根本從來沒有「掠奪」以外的字眼能形容,所以海冷梅根本猜測不出他大老遠跑來是為何。
「我們……有那麼深交嗎?」她又問。
就算他們有肌膚之親,她曾經在鷹家堡與一大群人相處過,她曾經為了他流過淚,曾經為了他而心痛至極……
但那又如何?他們還是回到各自的世界,成為彼此生命中的過客,不是嗎?
「你……」她那句問話嚴重地刺傷了他的自尊。
「猜不猜又如何?我們都是陌生人了。」海冷梅望著他顯得不敢置信的臉龐,忽然覺得他的表情很可笑。
她的一字一句都狠狠刺入應祈心頭,名為心痛的血不斷流出,他渾身發抖,必須咬緊牙關才能忍住欲奪眶的淚。
他到底……傷她多深?
垂下眼眸,她看不見他眼底的痛,又繼續說道︰「我不會強求一份沒有未來的感情,我也知道自己在你心中只是個可有可無的女人……所以我選擇遺忘我們的過去。如果你是以朋友的身份來關心我,我會很開心地接受,但是,你若是以過去那種名不正言不順的身份接近我,我只能說,我無福消受。」
只有卻無感情的關系,太讓人難堪,墮落一次就已足夠,她不想再讓自己陷入良心與的糾葛中。
「所以……你打算把我擺在哪兒?」應祈硬著嗓子問。
「我早就放下過去的一切,所以……你也別再來找我了。」海冷梅走到桌旁為他倒了杯水,遞給他。「一直忘記倒杯水給你,大老遠地來到這兒,很疲倦吧?」
應祈無語地接過那杯水,卻遲遲無法飲下。
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她已經變得坦蕩而無謂,反觀他卻深陷入泥淖中,難以自拔。
他還以為……她是愛他的。
「一路奔波,我想你也累了,需要我差人為你準備間廂房休憩幾天嗎?」
海冷梅禮貌而疏離地問。
若她真的曾經很在乎他,那麼,她的轉變未免太快了吧?
他楞楞望著她隱含疏遠的客氣,那張小臉上少了愛戀中女人的情緒,卻多了陌生人才有的距離。
「好……我就在這兒休憩幾天。」
心痛得麻木的應祈听見自己這麼說。
應祈從來不是個會知難而退的男人,不管在商場上還是在感情上,他都是如此。
雖然被海冷梅淡漠到極點的情緒刺傷,他還是一點也不放棄想要挽回她的念頭。
只是,除了第一天見到了她,接下來的日子,他都不曾再遇到她,反而是她的兄長一個接著一個來「關照」他,讓他煩不勝煩。
雖然應祈每天身上都掛彩,但至少他還能留在海府,倒也隨便他們了。
反而是那天甫進門就把他打得倒在地上的海雲龍,再也沒來找過他。
照那日海冷梅所言,她只是基于禮貌上邀他休憩幾天,然而他才沒有那麼傻,若他真的離開了,恐怕下次要再進海府可沒那麼容易。
因此應祈一住就是半個月余,那些旁觀者都看得出他的心思,但也沒有人說破。
整座海府就只有一個人忽視他忽視得很徹底,那就是讓他牽腸掛肚的女人。
這日,他再也按捺不住思念,來到她的廂房想見見她,然而在經過前庭時,意外听到她的嗓音傳來。
「嗯,我會告訴家父的,請三皇子安心。」海冷梅朝眼前的男子綻放一抹溫柔的笑。
三皇子?應祈瞪著那個俊逸非凡的男人,極想沖上前打掉對方臉上那抹笑。
原來這個男人就是當初皇帝要為海冷梅賜婚的對象!
「肚子里的孩子還安好嗎?」三皇子低首看向她隆起的肚子,眼里有著疼惜。
「托三皇子的福,還安好。」
「去了杭州時,記得告訴我,有空我會去看看你還有孩子。」
由于海府與皇室的交情,小時候海冷梅時常到宮中與公主們玩,久而久之與皇子、公主們都互相熟識。
雖然三皇子曾經對她動心,但當他從父皇口中得知她懷了別的男人的孩子後,就知道自己跟她是不可能了。
但畢竟是難以割舍的一段情誼,他還是把她當作妹妹一般看待。
「嗯,我會的。」
「真希望可以早日看到孩子的模樣。」三皇子嘆道。
海冷梅被他的表情逗笑了,「知道了,孩子生下之後,我會差人通知你的!」
「孩子的父親呢?」
海冷梅的笑容微微一僵,避重就輕地低聲說︰「不在了。」
不在她心底,也不在她的生命中了。
三皇子的一句話,讓她想起了刻意忽略的那個人,而她也听說他還在府中,尚未離去。
那日,她淡漠得連她自己都嚇著,心中曾經描繪過多少次與他再度相見的前景,她以為自己會哭、會鬧,卻沒想到她會鎮靜得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原來放下一個人不難,然而愛上一個人卻需要很大的勇氣。
她用盡了全身的力量去愛的男人,也被她遠遠擱在心底的角落。
會是「听說」,是因為她一點也不要自己再去想他,所以刻意忽略他存在的事實,而她也盡量閃躲他,不想再與他踫面。
但如今因為三皇子的提起,海冷梅的思緒又繞在應祈身上。
她不得不承認,就算多麼想忘掉他,只消別人無意間提起,她還是會想起他。
三皇子沉默地望著她眼底的傷,嘆息著她明明還在乎那男人,卻偏偏嘴硬不承認。
據聞那個男人也找上門了,海家三兄弟輪番去修理他,他還是死賴著不走,可見他對海冷梅是有心的。
只是,當一個女人硬下心腸的時候,心結也是很難化解。
「有些事情,不是就當真如自己所想的那樣,其實,你還是很在乎他。」
三皇子輕聲道,接著擺擺手離去。
她只是因為太過悲傷,而忽略了自己心底最深處仍渴望著那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