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議事殿里,幾雙不信任的眼楮毫不客氣的盯著俞雨牧,教她惶惑不安。
樓一刃不怪他們,畢竟她一個弱質女流能行過荒原,毫發無傷的來到風殺堡,確實不尋常。
那麼久不見,他很想跟她私下相處,一訴別後思情,但現實不容他如此感性行事。關于她來到風殺堡之事,他得問個清楚明白。
「小牧,你是怎麼來的?」
樓一刃問她,她當然不會有所隱瞞,但此刻除了他,還有那麼多人盯著她……
「沒關系,小牧。」樓一刃輕牽著她的手,溫柔一笑,「你離開京城至今所經歷的事,都說出來吧。」
迎上他溫柔深沉的眸光,俞雨牧稍稍安心。
她怯怯的看了看那些瞪著她的人,娓娓道出實情,「我離開京城後便一路往西來到金鵰關旁的小鎮,我想此地遙遠,應該不會被少將軍尋著,所以便在此落腳。鎮上有位開藥鋪的馮大娘收留了我,還讓我兼差幫人寫家書。」
她停頓了一下,又說︰「少將軍抵達金鵰關時,我不敢與少將軍相見,後來听說少將軍為營救周將軍而受困風殺堡,心里十分憂急,一心只想著若能再見少將軍一面,就算是死也……也……」意識到自己這番話像是在當眾示愛,她的臉紅了。
樓一刃听著這些話,唇角不自覺的揚起。
「小牧,說說你是怎麼來的吧!」他為羞得想挖個洞把自己埋了的她解圍。
「是。」俞雨牧怯怯地道︰「我將自己跟少將軍的事告訴馮大娘,于是馮大娘帶我從長城牆邊的一個小洞出關,她還為我備了馬,讓我可以到風殺堡來與少將軍相會。」
李剛听完,一臉不以為然,「一個女人能安然穿過駉人戰線來此,少將軍信嗎?」
樓一刃想也沒想,語氣堅定地道︰「我信。」
「少將軍,你—— 」
「她是我的女人,我信她。」
听見「她是我的女人」這句話自他口中說出,眾人驚訝,而俞雨牧更是感動得熱淚盈眶。
樓一刃看著眾人,「她自九歲便在我身邊,是個即使要她替我上刑場赴死也絕不會猶豫的女人。」
「少將軍……」她再也忍不住眼淚,「謝謝你。」
「小牧,我永遠都不會懷疑你的真心,不過……」他目光一凝,「我不相信那個幫助你的馮大娘。」
聞言,俞雨牧一怔,「少將軍是說……」
「她除了帶你出關,還給了你什麼?」
她微愣,想起自己掛在胸口的銅鏡,還有布包里的餅。
「馮大娘給了我這面銅鏡,她要我無論如何都不要拿下,說是能保我平安,」她取出布包,拉開束繩,「還有,這里面的餅是大娘要我交給少將軍的,她說里面和了許多珍貴藥材,能讓你補氣養身。」
「她為何要幫你?」樓一刃問。
「大娘說她死去的丈夫曾經讓樓將軍救過一命,所以……」她說著說著,自己也不覺疑心起來。
駉人騷動,周將軍遭俘,鎮上人心惶惶,大家都想逃命,可馮大娘卻氣定神閑,一派輕松,好似就算駉人入關也絕不會傷她一根寒毛。
馮大娘總是這麼對她說,可她為何如此信心滿滿呢?難道和藹可親、性情開朗的馮大娘真有什麼可疑?
正忖著,樓一刃忽地站起,拿著馮大娘交給她的布包,拉著她的手走到外面,李剛等人也立刻跟上。
堡中的死屍雖已掩埋,但濃烈腐敗氣味還是引來了渡鴉。
此時,空中有十數只渡鴉盤旋,樓一刃拿出布包中的餅往地上一撒,不一會兒便引來它們爭食著地上的餅,完全不在乎周遭有人。
「少將軍,這是做什麼?」俞雨牧疑惑的看著他。
他深深一笑,「看著。」
話才說完沒多久,渡鴉群開始出現異狀 …們癲了幾下,忽地倒地,雖努力振翅卻無法飛起,眨眼瞬間便全數氣絕。
看見這一幕,眾人驚呼,「餅里有毒!」
「沒錯。」他一派輕松,若無其事的笑笑,「若我猜得沒錯,那馮大娘應是駉人安排在關內的細作,一直以來都在幫忙傳遞訊息,我們的形跡敗露,極可能便是她所為。」
俞雨牧簡直不敢相信那個待她和善的馮大娘竟是駉人派到祁國境內的細作,而且還打算利用她毒殺樓一刃。
天啊,她差點兒就要害死她最愛的男人了!
「少將軍,」她屈膝一跪,「小牧愚昧,竟差點害了少將軍,請你責罰。」
「小牧。」樓一刃笑嘆一記,將她拉起,「這事怎能怪你?」
這時,李剛上前,「少將軍,就算那毒餅真是那個馮大娘弄來毒害你的,但這位姑娘平安穿過駉人戰線,難道不可疑?」
樓一刃笑而未語,取下掛在俞雨牧脖子上的銅鏡,「這面銅鏡便是解答。」
李剛等人微怔,就連她都感到疑惑。
「這面銅鏡應是駉人細作用以表明身分的信物,銅鏡不管在月光或陽光照射下都會產生光芒,那些駉人伏兵遠遠看見反光,便知是自己人,當然不會攔她。」
听了他的解說,眾人恍然。
「李剛,你還懷疑『我的女人』嗎?」樓一刃笑問。
李剛尷尬的笑笑,「屬下心中已無疑慮,現在便去整軍準備。」
俞雨牧微怔,「整軍?少將軍打算開門突圍嗎?」
「得有人赴金鵰關送信息給後援部隊,李剛正是信使。」他說︰「我們會在堡外制造混亂,好讓他趁隙月兌逃。」
「這太危險了。」她感到憂心,「駉人狡詐,甚而利用我想毒害少將軍,一定在堡外部署重兵等著伏擊堡中守軍。」
「這是我們唯一的路。」他一笑,「是血路,也或許是活路。」
她還想說什麼,突然靈光一閃,「不,少將軍,還有另一條路!」
他一怔,「另一條路?」
「嗯,」她用力點頭,笑容燦爛,「就是我!」
聞言,樓一刃及李剛都露出疑惑神情。
「讓我去送信!」她說︰「我一路行來無礙,必然是因為馮大娘已知會過駉人,我有花馬,還有她給的銅鏡,誰比我更有機會通過荒原回到金鵰關呢?」
「小牧,馮大娘知道你我的關系及淵源,駉人勢必也知道,你一出堡,可能就會遭到他們的監視,甚至是追捕。」他神情一凝,「不能讓你冒這個險。」
「小牧的命是命,難道這堡中三百多人的命不是命嗎?」俞雨牧目光堅毅而澄定,「我現在立刻出堡,只要在門口演場戲,或許能騙過駉人。」
「演戲?」
「是的。」她說︰「把我連人帶馬丟出堡外,再臭罵我幾句,補我兩腳,讓我在門外哭天搶地,甚至高聲咒罵一番,駉人若一直監視著這兒的動靜,定能看見這一幕,幸運的話便能騙過他們,教他們以為我被趕出風殺堡。」
「可是……」樓一刃實在無法放心讓她去冒這個險。
「少將軍,事不宜遲,這戲越早演,越能說服駉人。」她直視著他,「老天安排我到這兒來,或許就是為了讓我完成這個任務,若這是天意,那麼祂會庇佑我的。」
注視著看似嬌弱卻無比堅毅的她,樓一刃沉默須臾。
他必須承認,比起他們原本的計劃,小牧所提議的更有成功的機會,只是這樣的成功,或許將賠上她的生命安全。
可身為將領,三百余人的性命全在他手上,他必須在小我與大我之間做出抉擇。
他愛小牧,不願失去她,但這三百余人也有那些不想失去他們的家人,他得盡可能的給他們一個回家的機會。
「好。」他毅然道︰「我立刻寫封信讓你帶出去。」
她露出笑容,「少將軍,我會拼死一搏的!」
樓一刃心頭一揪,疼得他笑不出來,強忍著翻騰激動的情緒,他語氣平靜地說︰「小牧,你跟我來。」說完,他轉身走開。
俞雨牧微頓,然後如往常一樣乖順的跟隨在他身後。
一進入房中,樓一刃一把將她深擁入懷。
他心里狂潮翻騰,只為這數月來的日夜思念,若度日真的如年,那麼這半年來,他不知已度過幾個寒暑了。
只不過才剛見面,他們又將分別,他希望這只是暫時的分開,但心里卻還是生出恐懼。
這是他第一次感到害怕,怕永遠失去她。
「少將軍……」
「先別說話。」樓一刃將她的臉壓在自己胸口,「我們的時間有限,听我說。」
她乖巧應聲,「是。」
「小牧,我愛你。」
聞言,她心頭一跳,沒想到他說出口的第一句話便如此坦白直接。
「我樓一刃這輩子除了你,不會再愛上第二個女人。」他做出承諾,「若能生,我們便成神仙美眷,若是死,也是一雙地底鴛鴦。」
他這番話,固然教她歡喜,但她自知身分卑微,不敢有此妄想。
「我不求跟少將軍成美眷、做鴛鴦。」她一笑,「少將軍拒絕陛下指婚,卻想娶一個奴婢為妻,只怕會觸怒陛下,再說,我曾在陛下面前說了謊,要是他知道,一定會……」
他打斷她,「陛下已經知道你是女人的事了。」
她一驚,「什麼?那陛下……」
「放心,我求過陛下,請他無論如何留你一條活路,好讓你與我長伴相守。」
她沒露出喜色,反倒更憂愁了,「你是堂堂的撫遠將軍,怎能跟我這種犯了欺君之罪的女人長伴相守?」
「若我不能與自己心愛的女人廝守,空有撫遠之名也終身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