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後,宮里遣人來傳,要樓一刃即刻進宮。
樓一刃換了衣服,便帶著俞雨牧進宮面聖。
「樓少將軍,」祁王神情平靜地問︰「你可知道朕召你何意?」
「臣惶恐,應是為了昨日校場之事。」他說。
「唔。」祁王微微頷首,「听說你跟慶仁在校場起了沖突,兩人拔劍相向?」
「拔劍是真,並無相向。」
祁王直視著他的臉,「你的臉是慶仁傷的?」
聞言,慶仁急著為自己辯護,「父皇,是樓一刃挑釁在先,兒臣才會—— 」
「朕問你了嗎?」祁王難得露出怒顏,天威懾人。
慶仁一僵,畏縮的低頭,「父皇恕罪。」
「樓少將軍,事情的來龍去脈究竟為何?」祁王心平氣和的問。
「回稟陛下,臣之所以與殿下起爭執,是因為臣的近侍。」樓一刃誠實稟報。
祁王微訝,關于樓一刃的近侍,他听過不少傳聞,之前他便曾因為那有損樓家名譽的傳聞,將慶仁召到跟前訓斥一番。
如今听聞樓一刃與慶仁起沖突又是因為那近侍,他不禁有些介意。
「事情到底是如何?為何為了一個近侍弄到反目,甚至還受了傷?」
「回陛下的話,」樓一刃不卑不亢、不疾不徐地道︰「臣的近侍抓傷了殿下的臉,殿下勃然大怒,欲拔劍殺之,臣迫不得已,只能冒犯殿下了。」
听見兒子是被下人抓傷,祁王不由得聲線略沉,「好大的膽子,小小一名近侍居然敢傷了皇子的臉。」
「陛下,臣的近侍性情溫和,又不諳武藝,斷不會無故攻擊或是挑釁他人,更遑論是尊貴的皇子。」樓一刃替俞雨牧說話。
「樓一刃!」一旁的慶仁沉不住氣地反駁,「你是說我冤枉了你的近侍?」
「殿下做了什麼,自己心知肚明。」
祁王眉心微蹙,神情若有所思。
這時,段國桓在旁開口提議,「陛下,少將軍的近侍此刻就在殿外,不如宣他入殿當面詢問吧。」
「安國侯所言甚是。」祁王轉頭看了崔公公一眼,「將少將軍的近侍宣進殿來。」
「奴才遵旨。」崔公公答應一聲,立刻走出殿外宣人,「傳樓少將軍近侍入殿!」
不一會兒,他就領著神情緊張、惶惑不安的俞雨牧走進殿內。
俞雨牧不敢抬頭直視祁王的臉,只壓低著頭趨前,接著屈膝跪下。
「奴才叩見陛下。」
這是祁王第一次看見傳聞中倍受樓一刃「寵愛」的近侍,他等不及想見見他的臉。
「抬起臉來。」他語氣平緩地道。
俞雨牧听命,怯怯的抬起了臉。
果然如同傳言所說,是個白淨縴細的青年。眉清目秀,雙眸如星,唇瓣嬌女敕如沾著朝露的花瓣……生為男兒身真是可惜了。
當祁王發現自己竟有這種念頭之時,他不禁憂心。難道……那傳聞不假?
「叫什麼名字?」
「俞……俞雨牧。」她小聲回答。
她常隨樓一刃進宮,可這卻是她頭一回得見賢君祁王的龍顏。
祁王容貌儒雅和善,但眉宇之間又有藏不住的霸氣。他定定的端詳著她,教她內心忐忑。
這時眼尾余光一瞥,她看見了八皇子慶仁,心中不由得一驚。
難道陛下是為了昨天的事,要降罪于少將軍嗎?
思及此,她趕忙將所有過錯往自己身上攬。「陛下,都是奴才的錯。」
聞言,樓一刃正要出聲,祁王卻打斷了他。
「樓少將軍,讓他說。」
他濃眉一蹙,「是。」
「你說都是你的錯?」祁王問道。
「是,是奴才抓傷八皇子殿下的臉,觸怒了殿下。」她看了樓一刃一眼,又說︰「少將軍為了維護奴才,所以……所以……」
「你為何抓傷慶仁的臉?」祁王以審視的目光看著她。
迎上他的視線,俞雨牧猶豫了。當時她會不小心抓傷八皇子的臉,是因為他想月兌她衣服,可這種事她哪敢在陛下面前說出來。
「奴才……奴才……」
「小牧,」段國桓開口說道︰「陛下讓你說,你就說吧。」
真能說嗎?可陛下都宣她上殿來問了,能不說嗎?
「八皇子殿下他……他當時……他……」她支支吾吾,聲音小得像蚊子叫,「殿下他想……他想月兌奴才的……衣服。」
她的聲音雖小,可離她最近的樓一刃卻听見了。
昨天他沒問她,沒想到慶仁會對她喊打喊殺竟是因為此等荒唐原因?!
「你說什麼?慶仁他想做什麼?」祁王沒听清楚她說的話,又問了一次。
這時,慶仁自己跳出來承認了。「啟稟父皇,當時兒臣想月兌他衣裳。」
聞言,祁王陡然一震,不悅地斥問︰「荒唐,你說什麼?就算他是個男人,你堂堂一個皇子,居然做出如此失禮之舉。」
「父皇請听兒臣詳述。」
「好,你說。」祁王沉住氣。
慶仁斜瞥了俞雨牧跟樓一刃一眼,正視自己的父皇,「宮中盛傳樓少將軍貪戀男色,而此名近侍就是他的男寵。」
「荒謬。」祁王毫不掩飾他的惱怒,「這事朕早已警告過你不可再說。」
「父皇,兒臣想月兌他衣裳,正是為了還樓少將軍一個清白,證明他並非貪戀男色之輩。」
听到他說要以此還他清白,證明他並未戀慕男色之時,樓一刃便知道他在強詞奪理,可一時間卻又挑不出毛病。
「你月兌這近侍的衣裳,如何證明樓少將軍的清白?」祁王問。
慶仁唇角一撇,眼中閃過一抹狡黠,「若他是個女人,那便可證明樓少將軍並非愛好男色之人。」
聞言,所有在殿上听見這番話的人無不露出驚訝表情,而其中,最為驚怕的便是俞雨牧。
「你說……他是女人?」
「他已十八,卻未有男人的樣貌,行止忸怩,兒臣懷疑他其實是個女人。」慶仁雖是臨時起意,瞎說一通,卻說得振振有詞、煞有其事。
祁王的視線在他說完這些話之後,投射在俞雨牧臉上及身上,眼底有著一絲懷疑。
「陛下,小牧從小跟著臣,臣豈會不辨雄雌?」樓一刃語氣堅定地道︰「他雖瘦弱,但絕對是個男人。」
「是啊,陛下。」段國桓開口幫腔,「當年小牧進府時,我也在場,他確實是個男童。」
俞雨牧低頭不語,渾身顫抖。
祁王看著她,「俞雨牧,說,你是男是女?」
她怯懦的抬起臉,迎上祁王溫和卻又直接的目光。
她若當著君王的面說謊,那便是犯了欺君之罪,可她若認了自己是女人,便可能被逐出將軍府,從此不能再服侍樓一刃。
她寧可丟了性命,也不願離開樓一刃。
「回陛下的話,奴才……奴才真真切切是個男人。」
「父皇!」慶仁不肯罷休,「片面之詞不可相信,依兒臣所見,應該月兌他衣裳,驗明正身!」
祁王冷冷的瞥了他一記,「你就如此唯恐天下不亂?」
「父皇—— 」
「住口。」祁王沉喝一聲,「安國侯跟樓少將軍都為他作證,你還胡鬧什麼?難道安國侯所說的話也是片面之詞?」
此話一出,慶仁立刻閉上了嘴。
安國侯段國桓當年擊退駉人,浴血奮戰,英勇無比,深得父皇信任,他的言論十分有力量。
「陛下,」段國桓出面緩頰,「殿下也是為了杜眾人之口,方法雖可議,卻情有可原。」
祁王沉吟須臾,瞪了慶仁一記,「此事休再提起,若再興風作浪,唯你是問。」
「父皇,兒臣只是……」
「退下。」祁王沉聲喝止了他,對他下了驅逐令。
慶仁悻悻然的瞪了樓一刃一眼,旋身步出顯仁殿。
祁王幽幽一嘆,「安國侯,真是讓你看笑話了。」
「陛下言重,殿下年輕氣盛,無須介懷。」段國桓淡淡一笑。
「年輕氣盛?他都二十三,既是人夫,也是人父了。」祁王說著,若無其事的將視線移往樓一刃身上。
「對了,樓少將軍,朕之前跟你提過的事,你……」見他面露不解,祁王一笑,「朕指的是你跟慶熙的婚事。」
樓一刃未料祁王會在這時提起此事,他毫無準備,也尚未有推辭的說法及法子。
「有件事朕偷偷告訴你,」祁王臉上堆滿笑意,「知道自己的駙馬是你,那孩子不知有多麼高興。」
听到祁王這麼說,他可真是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樓少將軍,」祁王欲將寵愛的小公主嫁給樓一刃,這是何等的恩典,段國桓著實替義子高興,「怎麼還不快謝主隆恩?」
祁王續道︰「朕想過了,慶熙生辰那天是個好日子,就定那天為你與慶熙的大婚之日,喜上加喜,你意下如何?」
俞雨牧低著頭,祁王所說的話,她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听得出來祁王有多麼期待樓一刃能成為駙馬,與皇室親上加親。雖然樓一刃說他還不想成家,而且對慶熙公主無意,但祁王都說出口了,他如何拒絕?若他真的拒絕,會不會觸怒君王,惹禍上身?
思及此,她不由得滿心驚懼。
就在此時,樓一刃突然屈膝跪下,教殿上眾人俱是一怔。
「樓少將軍,你這是……」祁王狐疑的看著他。
他抬起頭,神情堅定地道︰「陛下恩典,臣無以回報,但請陛下收回成命。」
「刃兒?」此話一出,教段國桓震驚得忘了這是在顯仁殿上而直呼他的名。
祁王臉上的笑意倏地消失,兩只眼楮直直的看著他,失望寫在眼底。
「為何?」他深吸了一口氣,試著穩定情緒,「慶熙配不上你?」
「臣不敢。」話說出口之後,樓一刃反倒松了一口氣,得以暢所欲言,「公主金枝玉葉,是臣高攀不上。臣是個只知盤馬彎弓,不知憐香惜玉的武人,怕委屈了公主。
「再說,臣一出生,父親及母親就先後亡故,曾有相士說過我命中帶刀、帶煞,與親人緣薄,」他直視著祁王,「陛下怎舍得、怎放心將慶熙公主嫁給臣這種煞星?」
「什麼帶刀、帶煞?不過是江湖術士的胡言亂語,朕根本不信。」
「但臣不想教公主不幸。」
「朕相信你能讓她幸福。」
「臣怕,臣惶恐,請陛下收回成命。」他語帶央求,但態度堅定。
祁王看著他,一言不發。「這是真心話?」
「是真心話。」樓一刃想也不想的回道。
「你……不想成為朕的賢婿?」
樓一刃直視聖上,「臣只想成為君上的刀刃,為君上所用。」
祁王溫和卻強悍的視線,望進他眼底深處。他看得出來樓一刃這拒絕是如何的堅定不移。
雖然他樂見樓一刃與慶熙公主能結為連理,但這事是勉強不來的。
「好吧。」祁王沉嘆一記,「既然你這麼說了,那此事便作罷。」
「謝陛下。」
樓一刃俯地跪拜,衷心感謝祁王的諒解及包容。